處理完了三個幫兇，徐階見酒樓亂得一塌糊塗，實在沒法呆下去，讓楊瀟回南潯客棧將馬車趕過來。自己和陸逸沖出了酒樓，隨意而行。

陸逸沖憂心傷懷，說道：“老夫路過潯陽想去祭拜師祖，竟然遇到這樣的事。玄門墮落至此，實在令人痛心。”

徐階尋思陸逸沖一身郎中打扮，沒想到卻是比他這個身穿道袍的道士還要正宗，竟然是陸靜修的徒孫。

陸靜修是近百年來玄門中興第一道人，將世俗政教權從巫師手裏奪了過來。前朝時巫師反擊與玄門決戰讓佛門漁翁得利，如今兩教都被鎮壓佛門獨大。

楊瀟趕著馬車過來了，徐階道：“陸前輩要去廬山簡寂觀，正好我也想去廬山游覽，讓我送前輩一程吧。”

“你這馬車不錯啊，裏面這麽寬敞呢。”陸逸沖上了車，放下藥箱。發現車內還有個茶案，兩個人對坐一點也不擁擠。

“楊瀟，去廬山。”

徐階打開機關從茶案底下翻轉升起茶爐和一套紅陶茶具。往小陶爐裏擱了幾塊精炭，點了火放上陶罐倒入清水，放幾綹茶葉，開始煮茶。

陸逸沖新奇地打量著，一般馬車別說煮茶坐著都覺得顛，而這烏黑不起眼的馬車行走起來卻平穩異常僅有少許晃動。

滋滋——水開了，徐階沖好茶，端給陸逸沖，微笑道：“前輩嘗嘗看，這茶怎麽樣。”

“好茶！”陸逸沖嘗了一口，讚道。放下茶蠱，問道：“徐觀主，鐘山白雲觀的陳羽生是你什麽人？”

徐階道：“是晚輩先師，老人家過世三年了，前輩認識家師？”

陸逸沖嘆息一聲，說道：“實在可惜，玄門又少了一位有道高士。陳道長跟老夫的師父是同輩至友，你我不用前輩相稱，就稱師兄弟吧。”

徐階沒想到這陸先生五旬上下，卻和他是同輩。問道：“師兄的師尊是誰，在哪裏修道？”

陸逸沖道：“家師孫游岳修道縉雲山，早年孫師追隨陸靜修祖師於廬山，盡得簡寂真人三洞真經和醫、丹傳承。二十年前曾與羽生真人在鐘山白雲觀論道三晝夜，成為玄門佳話。師弟，你年紀輕輕便得真人衣缽，道論一定精深，願聞高論。”

徐階道：“我對道論一竅不通，我覺得世上並無升仙的修行之法，無非是前輩們用來騙人自省自修的手段而已。”

“師弟這是什麽話？枉你還穿著道袍，竟然說出如此謗祖辱道的話來！”陸逸沖面色凝重眼中漸有怒氣，若不是徐階剛才在酒樓救他於危難，恐怕已經翻臉。

徐階見他生氣，微笑道：“師兄莫怪，不是師弟不肯學，家師確實未曾來得及教授道論便因故去世了。”

陸逸沖面色稍霽，說道：“同為南天師道，羽生師叔的道論也不離三洞奧義。師弟既是觀主，道論萬不可不學。簡寂觀有三洞真經善本，我去求觀主，允你在觀內系統學習三洞真經。”

徐階暗惱，學個妹的，又不能長生不老，又不能讓老子的精元恢覆。老子只有十來年好活了，還想四處玩玩呢，哪有功夫學什麽狗屁三洞真經。

陸逸沖苦口婆心地勸道：“師弟有所不知，三洞真經和丹術之道，是簡寂真人從神仙傳下來的玉書悟出來的，若能精研真義，完全有可能得道成仙。”

徐階正在煩惱怎麽推辭，聽陸逸沖這麽一說，立時想到神仙玉書不會是《天甲神章》殘簡吧？如果真是《天甲神章》的殘簡，他倒很有興趣去學一學的。

徐階來了精神，態度堅決地說道：“師兄所言極是，是師弟淺陋了。我一定好好學，爭取不給白雲觀抹黑，不給師兄丟臉！”

陸逸沖見徐階知錯能改，心生歡喜道：“這才像話，雖然當前玄門式微，只要我輩肯努力修行，自然能有光大的那一天！”

徐階暗笑，師兄這麽大年紀還挺幼稚，努力修行頂個屁用！要想光大玄門，只能通過拳頭打出來，或與皇權綁在一起，像如今的佛門一樣，那時想不光大都難。

陸逸沖旋即黯然道：“唉，你我的師父一生夢想將玄門發揚光大，如今被朝廷打壓，玄門自身又不爭氣，凈出敗類，與簡寂真人在世時的輝煌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徐階對光大玄門並無興趣，目前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師父陳羽生曾經試過的，將皇帝老兒拉下馬，換一個支持玄門的人當皇帝。

但他對玉書感興趣，問道：“師兄，簡寂真人的三洞真經真的是根據天書悟出的嗎？他是如何得到天書的呢？”

陸逸沖撚須笑道：“真人自幼聰慧，悟性極高。自修道以來走遍名山大川，尋訪高人隱士。誠心終於感動天地，師祖在十萬大山的懸壁洞中，偶遇羽化仙人的遺骸，玉書便在那具遺骸手中。

師祖得到玉書後來廬山創建簡寂觀，獨自在觀中閉關十年，終於悟得大道。增刪道經，整理出三洞真經，為我玄門修真悟道指明了方向。”

徐階對玄門道論不感興趣的原因，是他也讀過幾本道經，感覺那些虛無縹緲的論述似是而非並無實效。三洞真經來自異界天書應該有所不同，問道：“師兄，何謂《三洞真經》？”

陸逸沖道：“三洞真經由洞真、洞玄、洞神三部組成。修成洞真境界，金身不壞，永生不死。修成洞玄之境，能飛天潛地，穿行不滯。修得洞神境界，能召神禦鬼，其功不測。此三法皆能超凡入聖，結氣凝雲，妙用無窮。”

徐階腹內譏諷，所謂召神禦鬼不過是今日在酒樓所見，幻術障眼法而已。飛天潛地？真氣修練到極致也不過縱躍十數丈，奔行百十裏。永生不死最可笑，簡寂真人既懂長生，何至於自身的屍骨化成塵土。

看來這三洞真經也不能免俗，並無什麽實際用處，只是描繪一些誘人的幻境而已。玉書不知道真假，倒不防打探一下它的下落。

徐階問道：“師兄，簡寂真人得到的那本天神玉書，現存於何處？”

“你怎麽也和你師父一樣，對那卷玉書這麽感興趣？”陸逸沖有些奇怪，當年陳羽生道長對天神玉書感興趣，還特意來過簡寂觀數次，現在他的徒弟也是一樣。

原來師父當年也懷疑過玉書，徐階掩飾道：“追本溯源本是求道應有的精神，若想學到真經，當然要從源頭上去學。否則會錯了意，一字差千裏，豈不是要走上歪路。”

陸逸沖冷哼一聲，不悅地說道：“哼，簡寂真人智慧如海，也需閉關十年方才開悟，又經過十年著述，才編成三洞真經。你學都學不過來，何來資格辨別真義？”

壞了，倒沒註意陸靜修還是他的師祖，這樣說確實對他老人家有些不敬。趕緊補救道：“並非小子狂妄，師弟的意思是說師伯和你難道也沒看過神書真跡嗎？”

陸逸沖道：“真人悟道之後，著述完三洞真經，神書玉簡便化成仙鶴升天飛去。”

真跡幾十年前就被人搶走了，這事外人雖然不知，但陸逸沖是嫡傳弟子當然知道內情，事關師門聲譽，陸靜修的弟子們對外只能編造謊言掩飾。

徐階哪裏肯信這種鬼話，但卻不好揭穿，讚道：“真人作此無量功德，真乃神跡啊！”

原來玉書不在簡寂觀，還要去學什麽糊弄人的三洞真經嗎？徐階有些拿不定主意。思慮一番，反正要在廬山玩幾天，不防在觀裏借住，順便看上幾頁經書權當歇腳吧。

徐階和陸逸沖一路攀談品茶，不知不覺之間已到廬山腳下。廬山渾圓雄奇，連綿數十裏，群峰疊嶂，是宇內有數的名山。

陸逸沖急切祭拜師祖，路徑又熟，指點著楊瀟直奔南峰金雞嶺瀑布巖而去。到了嶺下，馬車不能通行，徐階讓楊瀟找個當地的農家寄放，然後到簡寂觀去尋他。

陸逸沖領著徐階蹬上金雞嶺，但見峭壁陡崖飛瀑布，奇峰秀嶺繞雲煙，好一處天然美景。徐階心懷大暢，將沈郁之氣一吐而空。

擡眼望去兩條瀑布白練一般跌落深潭，四周茫茫黛綠，一處青苔滿墻，綠銹盈門的道觀寂靜地矗立地瀑布邊。觀前一塊巨大平整的石臺，正中有大鼎香爐正冒著縷縷青煙。

“師兄，這就是簡寂觀吧，當初為何取簡寂之名？”道觀破落偏僻只有兩進兩舍回字形格局，與徐階建的白雲觀相比差了太多。

陸逸沖觀前感懷眼中濕潤，答道：“休止煩惱為簡，遠離塵囂為寂。師祖的境界功績，我輩望塵莫及。”

“無量天尊，觀外可是沖兒，為何不進來？”一聲柔和悅耳的女聲從觀內傳了出來，竟然聽不出年齡。

陸逸沖彎腰行禮，答道：“沖兒有禮，梅師叔清健如昔，可喜可賀。”

徐階見陸逸沖持的是晚輩之禮，知道道觀的主人輩分高，趕緊跟著彎腰行起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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