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介看到張纘臉色難看，搶著說道：“王爺，還是下官陪王爺去吧。下官與他投契，說起話來也可以直截了當，料他也不會推辭。”

蕭綱道：“本王也有些日子沒去攝山修養，介公你就陪本王去修養幾日吧。”

蕭介立即反應過來，他們突兀地出現在鐘山的白雲觀，一定會受人懷疑，會給徐階帶來麻煩。到攝山見他，相對安全一些，他倒沒有想到這一層，王爺想得還真周到。

富陽公主道：“三哥，我也要去。城裏這些天烏煙瘴氣的，我心裏煩，也想去散心。”蕭介偷偷地瞟了一眼駙馬張纘，他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

徐階脫了鞋襪，光腳踩在稻田裏的淤泥裏，感覺冰涼細膩的泥巴像少女的肌膚，彎著腰拔掉夾雜在稻苗中的稗子。

“宗主，你可要仔細著點，可別將稻苗當成稗子給拔了！”李樹堂扛著鋤頭來到田間，站在田埂上，笑呵呵地叫道。徐階道：“怎麽，在你眼裏，我就那麽沒用，連稻苗和稗子都不分不清嗎？”

李樹堂說道：“宗主說哪裏話，樹堂的意思是像宗主這麽有本事的人，不可能親自種過地，分不清也很正常啊。”

徐階拔了一根稻苗，拿在手裏看了看，對李樹堂說道：“今年抽穗早了幾天，你這肥要早點下了，否則可是要影響產量的。”

李樹堂一臉的驚奇，問道：“宗主，行家啊。你也沒種過地，這些都是從哪學的？”徐階問道：“樹堂，你認識字嗎？”李樹堂臉色黯然，說道：“我家原來在壽春那邊，我爹是地主家境富裕，小時候上過村學認識幾個字。”

“認識字就好，我曾經讀過一本專門講耕田的書，趕明我寫出來你好好地照著上面學，學會了也教教他們。”徐階指著田間勞作的那些從觀裏淘汰下來的人，這些人如今在這裏安家，有很多人對耕田並不懂。

“哎，好嘞。世上還有教人種地的學問？”李樹堂答應一聲，奇怪地問道。徐階笑道：“民以食為天，種地的學問可不小，什麽季節要做什麽事，這裏面可都是學問。”

徐階腦海裏映射出徐度在奔跑的樣子，回頭看到他正從大路上一路狂奔而來。到了跟前，徐度氣喘籲籲地說道：“哥，可算找到你了，原來你跑到這裏種地呢。”

“你不在介公身邊伺候，怎麽回鐘山來了？”徐階看徐度的樣子也不像是出了什麽事，以為他只是想回來看看。

徐度道：“我是路過，介公去攝山避暑路過鐘山想你了，讓我過來請你去攝山精舍小聚。”

“避暑？”徐階心裏納悶，朝廷因為要立蕭正德為太子，已經亂成一鍋粥，他是三王爺蕭綱身邊的智囊，這個節骨眼還有心思去避暑？

徐階尋思應該沒這麽簡單，介公是個老狐貍，在盜胎案上可能嗅到什麽味了。正好，他不來找我，我還要去找他呢。

“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隨後就到。最近要保護好介公，最好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你也要註意自己的安全。”徐階答應了一聲，隨後又叮囑了幾句。

徐階再次踏進楓林精舍，感覺和秋天的風景又自不同，山上綠樹蔭蔭，即便是在這盛暑季節，也是涼風習習。

精舍大門，高承邁著小碎步，眉開眼笑道：“徐…道長，王爺已經催問過你好幾次了，怎麽才來呀，快隨奴家來。”他見徐階一身道裝，手裏還握著柄拂塵，馬上改了稱呼。

高承帶著他進了內院養心居，內院一般是身份尊貴的皇族和家眷們私會的地方，徐階去過專供女眷住宿的棲鳳樓，養心居還是第一次進。

養心居的一間小宴客廳，蕭綱獨自坐在上首。左手邊首席是駙馬張纘，富陽公主坐在他下首，右手邊的上首只有蕭介一人。

“徐先生，快請坐。”蕭綱見他進來，熱情地招呼他坐到蕭介的下首位，完全沒了他在王府裏當差時的倨傲。

徐階受寵若驚，王爺什麽時候這麽和藹可親過，連稱不敢。向在座的行禮拜會。蕭介笑盈盈地拉著他入席，他才勉強坐下。

正好面對著公主，讓他更加忸怩不寧。青溪夜游，公主突然表明心跡，讓他好生陶醉了段日子。虛榮心滿足之後，對公主卻興不起太多激情。

“徐階，杜月蛾在你手上吧？你知道如今形勢對王爺非常不利，王爺想借她用一用。”蕭介突兀的一句話，將徐階從旖夢裏拉回現實。

徐階苦笑道：“我若說不在，那是自欺欺人，介公思慮敏捷，我知道此事定瞞不過介公。”

公主媚眼如絲，掩嘴笑道：“你錯了，介公不知道這件事是你們幹的。但你卻瞞不過本公主，本公主一猜就知道是你幹的。”

這是在開會，你老公還在邊上，咱能別這麽情意綿綿好嗎？徐階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不敢答理這個膽大包天的公主，徐階一本正經地面對著蕭綱，問道：“杜月蛾確實在我手裏，不知道王爺打算怎麽用她？”

蕭介道：“當然是讓她自首，將蕭正德所做過的醜事一五一十地公之於眾，好讓陛下回心轉意，打消立他為太子之心。”

徐階道：“不行，如果如介公所說，請恕小道不能將杜月蛾交給王爺。”

張纘惱怒，卻又不能得罪徐階，放緩語氣，說道：“徐道長，蕭正德與你有血仇，杜月蛾在你手裏，你不加利用也就罷了。現在王爺替你報仇，你又不肯交出她，這是為什麽？”

“你是怕本王不是他的對手，是嗎？”蕭綱用陰森的眼神看著徐階，等著他的回答。

富陽公主見眾人都有些生氣，眼珠一轉，未語先笑，說道：“徐階，本公主聽說杜月蛾有特別之處，凡是男人都喜歡她。你說介公的用法不妥，那你想怎麽用她呢？”

她特不特別，我怎麽知道。我說用她，不是說用她，是利用的用好吧。

徐階道：“我想王爺和諸位也知道，蕭正德與我有深仇。我既然費盡心機揭穿西門盜胎案，又明知此案是蕭正德所為卻沒有將他扯進來，還幫他抹掉痕跡，當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蕭綱道：“有什麽苦衷，你是怕他報覆你的家人？”

徐階道：“非也，至於原因其實說了也沒什麽，但是王爺還是別知道的好。總之，這件事不能跟蕭正德扯上關系，也不能上報給皇帝陛下。”

蕭介緊皺著眉頭，在想徐階話裏的內涵。如此重大的案件，即便是皇帝有心包庇蕭正德，也抵不住朝野的洶洶語論，除非這件事直接與皇帝本人有關…

他心裏一驚，以徐階的聰明才智，若非如此他肯定早就實施對蕭正德的報覆了。說道：“我相信你，依你看該怎麽對付蕭正德？”

徐階“栽贓。”

富陽公主哂道：“這算什麽主意？他蕭正德幹過那麽多壞事，隨便拎出一件來，都是罪大惡極。你不從他做過的那些壞事著手，反而要栽贓他沒做過的事？”

徐階道：“在公主眼裏，蕭正德做的都是罪大惡極之事，可是在皇帝陛下的眼中，那些只是他的一些無傷大雅的壞毛病。但是有些事，皇帝即便再想容忍，有人自然不會答應。”

張纘道：“陛下乃九五至尊，天下哪還有可以約束陛下的人。”

徐階笑著問道：“駙馬爺可知道，皇帝禁院裏住著一群非常特殊的人？他們不受宮規約束，平時又無影無形？”晉安王和蕭介對視了一眼，同時答道：“僧侶！”

徐階道：“我可以交出杜月蛾，蕭正德大概想不明白，其實她對他根本沒有威脅。但蕭正德卻怕得要死，怕這個時候有人拿她作文章。所以，但凡知道她的下落，他一定會親自前往，消除這個潛在的威脅。至於以後該怎麽辦，就看王爺的意思了。”

盛夏的傍晚，太陽落山很遲，山裏已經有了幾許涼意，楓林湖邊的暑氣也已經消退。

公主站在湖邊涼亭，看著徐階在水面打著水漂，他手臂輕甩，一片薄薄的石片劃出優美的弧線在水面跳躍。

富陽公主輕聲問道：“蕭正德與你有那麽大的仇，你為什麽不親自動手，要借王兄的手來做這件事？”

徐階說道：“雖然佛道不同流，這麽多年也明爭暗戰不斷，真的要讓我動手殺死他們，我下不去手，因為我的手上不想沾染無辜者的血。”

富陽公主問道：“誰是無辜者？”

“雞鳴寺裏的那些將要被殺死的和尚無辜，蕭正德明明沒有做過這件事，卻要算在他的頭上也很無辜。”

徐階心裏有些沈悶，事雖非他親手所為，但主意卻是他出的，手上未曾沾血，但這些無辜僧人的血已經染在他的心上。

富陽公主笑道：“別不開心了，很多人的命不由自己控制，至少你還能操控別人的命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