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雲走了，他在來農家院之前，早已經幫她買好了去往蘇州的船票。蘇州他沒有認識的人可以托付，今後的路只有靠她自己走了。

徐度送她到江邊坐船，然後就要到蕭介府報到。農家小院只剩下徐階一個人，獨自品嘗著寂寞的滋味。

好在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忙，忙起來就沒有時間去想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煩惱情緒。

原來白雲觀的遺址上的雜物需要清理，他就在村子裏找了一些年青力壯的村民幫忙，按天給工錢。

祖昌給的材料清單，需要提前準備。村長年青時在外跑過碼頭，徐階見他還有些能力，就將采購磚瓦青石的事派給他了。

裝點用的湖石，他寫了封信給杜泠，讓他派些生面孔從太湖采購運送過來。赭土、朱土、銀朱，丹砂等輔材，他進了趟城，在城南找了家建材鋪子，統一包給了店鋪老板。

木材是最重要的建材，他沒有交給任何人，而是去江東的竹木大市場親自精挑細選。

祖昌預計兩個月的材料準備時間，在徐階夜以繼日的統籌和督促下，一個月就已齊備。村民們運送上了山，堆在白雲觀舊址旁邊。

徐階來到祖昌府裏催促，祖昌道：“你動作好快啊，我的設計粗稿剛出來，材料都備齊了。你這麽急，是要趕在什麽重要時間之前完工嗎？”

徐階道：“沒什麽重要時間，我只是做事喜歡講究效率罷了。”

祖昌拿出初稿，攤在桌案上，說道：“這幾座大殿，我采用的是人字拱結構，四角挑檐，上中下三層，十八處空間。你看還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盡早提出來。”

徐階仔細地看了一遍圖紙，拿過祖昌手中的炭棒，在三大殿之間劃了兩道橫杠和兩道豎杠，說道：“這幾個地方還請祖大人加上幾道隔墻，將前殿、中殿和後殿分開，格局呈九宮形。”

又在中殿的二三層的偏殿畫了兩個圈，再說道：“這兩處還請祖大人設計兩個暗室，觀後的圍墻處開一個後門。其他的地主就按大人的圖紙，無需要再改了。”

祖昌點了點頭，驚奇地說道：“你看起來這麽年青，居然能看得懂我畫的圖紙？”

徐階擡頭看著祖昌，沒明白他所說的什麽意思，圖紙直白淺陋有什麽難懂的嗎？

祖昌見徐階疑惑的眼神，解釋道：“我用的平面結構畫法，用線條代表立體的結構，沒有經過學習的人是看不出所以然的，你能直接找出樓層房間的位置，一定是以前學過吧？”

徐階總算聽明白了，不過他並沒有多解釋什麽，他對玉簡中那麽繁雜的結構圖都能一目了然，這麽簡單的線條圖，對他來講太過簡單了吧。

被徐階催過幾次，祖昌不得不加班加點，將最終的施工圖紙給畫好了。工匠也已經就位，住進了山中搭建的工棚之中。

監工的事不需要徐階出面，祖昌一有空就過來，由他在現場監工，那些工匠們很給面子，都很賣力。

工匠中有個年近六旬的老木匠，平日倒背雙手在現場閑逛，所到之處那些忙得一身臭汗的同行，馬上站到一旁，等他點了頭，才接著忙活，如果他不同頭，那人就得重做。

徐階知道那人姓霍，都叫他老霍，木匠行的扛把子。徐階有事沒事就跑去和他套近乎，因為他想學習木匠活，地宮裏的那些覆雜圖案需要一雙靈巧的手才有可能重現。

那些精巧的齒輪和零件應該是銅鐵一類的材料制成的，他如果能用木料做出那些零件，那麽用銅鐵做起來應該會容易一些。

等到與霍師父混得熟了，徐階將他請到農家小院，親自炒了幾道好菜，將珍藏的百裏香取了出來，開門見山地說道：“霍師父，我想拜你為師，學習木匠技藝。”

“想學木匠手藝？拜老夫為師？”

老霍感覺意外，小夥子能建造這麽大片道觀，應該是哪個顯貴之後，因為喜歡修道才會揮金如土蓋起觀道，怎麽會對苦哈哈的木匠手藝感興趣。

徐階以為老霍嫌麻煩，趕緊補了一句，說道：“是啊，道觀起碼要半年才能建成，您老要在這裏呆上半年。我就跟你老學半年，不會耽誤您老更多的時間。”

“不教！”老霍念在徐階態度誠懇的份上，本有些意動。聽他說只想學半年，半年能學到什麽？學成個二五眼，問誰教的，他霍天都的徒弟，沒的敗破他的名頭。

不教歸不不教，酒照喝，菜照吃，誰讓他們已經很熟了呢。徐階偷雞不成蝕把米，搭進去一壇好酒。一壇老酒下肚，爺倆大醉。

你不教，難道我不會自己學嗎？第二日，徐階從工地整了一套木匠工具，取了一根木料，照貓畫虎，跟在木匠師傅們身後，從最基礎的備料開始幹了起來。

剛開始，老霍還不時地跑到他身邊取笑一番。三天後，老霍直接傻了眼，徹底笑不出來了。

備料是將整根圓木整合適的方料，以備下道工序之用。講究的是取直整方，整根木料長度上不能有彎曲，截面的方形要規整，是木工匠人的基本功，沒個三年兩載的苦練，根本合不了格。

徐階只用了三天，居然連墨鬥都沒用，備的料直是直方是方，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老霍拿起一根丈餘長的方料，搭眼瞄了一下，說道：“你老爹是姓魯嗎，你小子是魯班投胎的吧？”

徐階哈哈直樂，他將純嬰真氣功、陰符術都使了出來，對付一根木頭，自然要比普通人學起來要快些。木匠備料時講究手要穩，勁要勻，氣要連貫，這對他來講都是日常功夫，小菜一碟。

老霍徹底服了，說道：“我還是教你吧，還要不要拜師了？”

當然要拜師啦，徐階特意去玄武街買了許多禮品，讓工地停工半天，辦了拜師宴，當著一眾工匠的面，行了拜師大禮。隆重的場面讓老霍很有面子，還有些小感動。

自此老霍不僅在制作質量上把關更嚴，一有空就指導徐階的木匠手藝。時間一晃，四五個月過去了，新的白雲觀已經初步成型。

這日收工，老霍和徐階回到農家院喝起小酒。老霍多喝了幾杯，說道：“徒兒，這幾個月你在學中幹，幹中學，木匠行基本的技術也學的差不多了，但你知道木匠與大匠的區別是什麽嗎？”

徐階想了一下，說道：“我覺得應該是手藝精與不精，用不用心。”

老霍笑道：“不用心，你連普通的木匠都做不了。手藝精與不精沒有個標準，也不能算。”

徐階問道：“師父，那你說區別是什麽？”

老霍道：“區別一個好木匠與孬木匠，從三個方面去看。第一個方面是造型，第二看他的榫卯，第三看雕花。”

徐階曬道：“切，這不就是我說的手藝精與不精嘛。”

老霍啪地一巴掌拍在徐階頭上，罵道：“師父還沒講完，就亂插嘴。你也不聽清楚，我說的是好木匠與孬木匠，說大匠了嗎？”

徐階摸著頭，說道：“師父算是大匠了吧，你說吧，你和我有什麽區別。”

老霍搖了搖頭，嘆氣道：“師父只能算一個好木匠，算不得大匠。但你不同，你完全有可能成為大匠。”

看著徐階疑惑不解的眼神，老霍解釋道：“大匠看神，一件木器作品除了實用以外，還要讓人賞心悅目。師父出身窮苦不識字，除了能照著樣子做工，沒什麽創新的想法。

你不同，你讀書識字，眼光和境界山上那些木匠沒法比，就連師父我也比不了。心裏沒有大格局，沒有錦繡心腸的人是當不了大匠的。”

徐階聽懂了，各行各業都遵循一定的道，譬如他練的功夫和木匠手藝本是兩種不同的事情，但它們都需要在合乎規矩的基礎上，有所超越和創新，才能有所成就。

沒想到一個木工匠人的樸素言語裏也包含了深刻的道理，徐階對老霍這個師父又敬重了幾分。

白雲觀終於封頂了，落成的典禮簡樸但卻隆重，觀裏披紅掛彩，熱鬧非凡。蕭介和章鏡明親自出席，蕭映也派管家送來賀禮。

徐階為了這一天，特意定做了一套天青色的道袍，頭上戴著射陽木雕成的道冠，白褲子配黑緞面的圓口布鞋，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小氣勢。

陳霸先讓人拿上來一個長條形的錦盒，說道：“阿階，這是公主托我帶給你的禮物。”

打開錦盒，裏面是個烏木雕花托架，托架上放著一柄墨玉手柄的拂塵。拂塵前面的銀絲乃白色雄獅頂心毛所制，尾部系有兩條明黃色同心結絲穗，一看就不像凡品。

左右無人，陳霸先問道：“怎麽，你跟公主鬧矛盾了，她為什麽不親自來參加典禮？”

“我和她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好吧？我們很純潔的，就是那種…知心朋友吧。”終於有了解釋的機會，徐階感覺暢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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