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雨醒過來，所有人的心都放下了，但還是虛弱得很，醒一會兒就再昏睡過去，像重回母體般，每天用十幾個小時來補充丟失的血液與能量。

封鏡每天都過來看她，看著她從icu轉入加護病房，再轉入普通病房，身體一點點的康覆，盡管醫生跟警衛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他去休息。

蘇沐雨是女人，很多不方便，所以請了一名專業的高級看護照顧她。

蘇沐雨醒過來看到封鏡在她身邊，不是不驚訝的。

甚至看著他睡在自己床邊的時候，忍不住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

他，臉色好差，是好幾天沒休息好了嗎？平常那麽潔癖的一個人，胡子好像也幾天沒刮了，想起他平時就算衣服上多了一個褶子也要皺眉皺半天，她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

似乎，胸口的傷，也不再疼痛了。

封鏡醒過來，忙問道：“你怎樣？肚子餓了麽，我去看護弄東西給你吃。”大手撫在她的額頭，蘇沐雨突然心裏湧上淡淡的感動。

蘇沐雨搖搖頭。

封鏡從懷裏捧出個小毛球，道：“小牙刷我給你帶來了，讓它陪陪你。”

小牙刷到陌生的環境有點兒發怵，但看到小雨媽咪立馬精神的奶奶叫喚起來，伸出小舌頭舔著蘇沐雨的臉頰。

蘇沐雨笑著蹭蹭它柔軟的小身子。

封鏡是被封肇一個電話召回去的，封鏡原本不想理睬，但是宋權朝蘇沐雨的病房努了努嘴，示意他如果惹毛了封肇，吃苦的只會是蘇沐雨。

封鏡一聲冷笑，外套都沒拿，直接走了。

走進許久沒有踏進過的家門時，封鏡淡淡的瞥了仿古的客廳內正品著茶聽下屬匯報政務的封肇一眼，門砰的被他關上。

封肇瞪了他一眼，揮揮手讓下屬退下。

長長的煙蒂被點燃，封鏡無聲的笑了笑，就坐在進門的沙發上，微垂著頭，從側面看過去，可以看見線條刀斧雕刻一般的長頸，黑色的襯衫微微敞開著胸口，領口一眼看過去，可以看見鎖骨，頸下一直到陰影裏的皮膚，牙雕一般，指間的煙火洩出一線昏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暗淡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照進這個似乎幾十年未曾見到陽光的地方，又一點點的跟著時間褪盡，漸漸交糅在黑色裏，蛻化成一絲光火，映照在封鏡的臉上，落拓得有些冷漠。

封肇一只茶杯用力的砸在封鏡的腳邊，鋒利的瓷片合著滾燙的熱水飛濺開來，濕了封鏡的褲腿。

封肇拍了下桌子，破口大罵：“沒出息的東西，你看看你這是什麽樣子，姓封的哪個像你這樣的！拿著槍去給我在醫院大鬧一場，你能耐得很啊！我這張老臉連帶你爺爺的臉面，都要給你丟盡了！”

封鏡轉過頭，冷笑了一下。

一個美艷的中年婦女忙走過來，勸說道：“吵什麽，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好好吃頓飯聊聊天多好。”羅雲，二十年前的美艷女星，就算四十多還風韻猶存，嫁進封家後為封家再添一子，封宜。

封鏡似是被這句話觸動了，眼神猛地一厲，陰冷如千年寒冰：“誰是你兒子？”

封肇再用力一拍，喝道：“你怎麽跟你媽說話呢！”

封鏡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你老糊塗了，封省長，我媽早死了，讓我算算，十一年前她就死了。她怎麽死的，封省長難道忘了不成？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你為什麽不幹脆弄死我呢，我死了你不就眼不見心不煩了？反正你不是還有個乖兒子繼承你的家產不是嗎？”

他以為再次提到母親這個話題的時候，會生氣會暴怒。但是他沒有，就像個跳脫在外的局外人一樣，冷眼旁觀著這無盡的荒唐，看著這常年照不進陽光散發著腐朽氣味的地方。

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看著自己生父的變青的臉，以及羅雲尷尬的臉色，甚至生出種快意，一種報覆的快意。

“你你你！”封肇捂住心口，羅雲忙過去扶住他，“你別動怒，別動怒，緩一緩，小心高血壓覆發。”

“高血壓？再怎樣也比不上這個逆子！”封肇瞪著冷笑著的封鏡道：“我告訴你，以前那個衛柔伊還可以，但現在成了個病秧子。現在你又弄回來一個蘇沐雨，還是離過婚的。你玩玩兒可以，我不計較，但你要給我們封家抹黑，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封鏡扯了下嘴角，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椅子，丟下一句：“你，沒資格。”

他臨走的一刻，擡起手指著羅雲道：“你最好保住那個人，否則，等我還給你一份大禮！”

說著，在羅雲鐵青的臉色中，“砰”的關上大門，留下一屋子的雞飛狗跳。

“逆子，逆子……”

“老爺，你別激動！快，管家快把降血壓藥拿過來！”

……

與此同時，蘇沐雨的病房門口。

方邵華倚在門上，臉上是一貫的溫和貴公子般的微笑，只是眼神有些冷漠：“蘇沐雨，我小瞧你了。沒想到你手段這麽高超，用一顆子彈去換取封的心軟？”

蘇沐雨微微動了下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告訴你，你打錯算盤了。”方邵華緩緩的走過來，俯視著她道，“他或許會因此感激你，但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這輩子，他愛的人都不會是你，更不會把你娶回封家。封家的門檻，你一輩子都高攀不起。”

蘇沐雨輕輕笑了一下，蒼白的笑容有些讓人痛心。

方邵華看著她的表情，似乎也有些不忍，皺了皺眉，道：“你該不會是愛上他了吧？”

他原本以為蘇沐雨跟那些女人一個德行，不過是為了錢巴著男人的那種。但那種危急的時刻，很可能命都保不回來，但她卻能撲過去擋槍，他想來想去，而唯一的解釋就是：難道她愛上封鏡了？

蘇沐雨嘴角的輕笑似乎僵了一下。

幾秒之後，她啞著嗓子，艱難的說道：“方少……請放心，我知道我的身份……”

她的聲音透過呼吸器，顯得很悶很啞，話語裏帶著濃烈的自嘲，像一個巴掌打在方邵華臉上。這是，她自我保護的方式，她可能妥協，卻從不懦弱。

方邵華深深的凝視了她幾眼，轉身離開了病房。

蘇沐雨淡淡的笑著，笑了好久，直到那抹笑容凝結在嘴角，像被時間定格。

她真的，愛上他了嗎？這個問題，她從未思考過，她甚至認為受過那樣刻骨銘心的傷害後，她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但是今天卻有人來給她匪夷所需的行為下了定論，她愛上他了？

這段時間，封鏡對她不可謂不好，甚至算得上細心體貼。

但是，他只是念著自己替他擋了一槍的情分吧。至於再多的，他給不起。

她……也要不起。

至於那所謂的“愛”字，在她這樣的人身上，只能算一場笑話。

蘇沐雨笑了，嘴角萬分苦澀，拼命的忍住眼角的酸澀……

錢風跟方邵華趕到酒吧的時候，封鏡面前十只酒瓶一字排開，其中已經有幾個瓶子空了，斜斜地躺在暗光的桌面上。不少人圍在周圍看他一瓶有一瓶的吹下去，拍手叫好。

看到他不要命的喝法，方邵華臉色一變，抓住酒吧經理的衣領，冷聲道：“你tm找死嗎，你知不知道他才做完手術，還敢給他這麽多酒，不想活早說！”

酒吧經理一身冷汗，忙道：“方少，這我可不知道啊……”早知道誰敢給他喝啊，哎喲餵……真真倒大黴了。

錢風一把將桌上的酒瓶全部拂到地上，發出哐當的聲響，跟方邵華合力把人架起來，扶到車上。

封鏡完全醉了，躺倒在後座沙發上。

“你說他這算怎麽回事啊？就把自個兒給作死算了。”錢風皺眉看著後座力，封鏡捂著腹部，眉頭緊皺忍痛的樣子。剛做完手術沒消停幾天就這麽灌酒，能好過就怪了！

方邵華點了點煙頭，吸了一口，輕聲道：“宋權說，他今天回過家了。”qtm。

這句話讓車內一下子靜下來，沒一個人再說話。關於他爸***那些極品事，他倆沒法插嘴，就像別人的人生，你再熟悉也沒法介入。

兩個人臉上都有些凝重，沒有一絲平時的嬉皮笑臉，只有方邵華手裏的煙頭，發著明滅的光。

半晌後，方邵華問道：“送哪兒去？”

“蘇沐雨那裏吧。”錢風撥了撥額頭的發。

方邵華的眸子微微一瞇，道：“風子，你站錯地方了吧。”

錢風的性子一下起來，冷笑一聲道：“我不是你，什麽衛柔伊也跟我沒有關系，你喜歡誰是你的事，要幫誰也是你的事，我tm只管我兄弟死活！別把你的屁事攙和在我身上。”

說著打開車門，把封鏡扶出來，招了輛計程車坐了上去。

方邵華一人坐在駕駛座上，手裏的煙燒到頭，他笑了一下，把煙頭按在手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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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沐雨睡了一覺半夜醒來的時候，發現被人抱在懷裏。

她本能的一僵，什麽人？卻在下一刻緩緩放松：她認得這個氣味，是封鏡。這個懷抱，這個氣息陪伴了她幾十個夜晚，帶著與生俱來的霸道，強勢侵入了她的生命，插手了她的人生。

他身上有酒味，應該清洗過了，但還是有一絲殘存的氣息縈繞不散。

他怎麽了？他雖然喝酒，卻不嗜酒，更不準自己身上留下酒的味道。他才做過胃部手術，不要命了麽他？今晚這樣，難道是發生什麽事？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類似悲傷的氣氛，這樣的他，她從沒看到過，讓她的心臟，微微的抽疼。

他的懷抱很緊，緊得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傷口微微的發疼，她也一聲不吭。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醒了過來，黑亮的眸就看在她臉上，手指輕輕的撫在她的臉上，撫過她的長發，他的聲音在黑夜裏，有些嘶啞，卻字字清晰：“為什麽要替我擋槍？”

蘇沐雨一楞。

為什麽要替他擋那顆子彈？這是他第一次直接問她這個問題。

難道只是為了償還她欠他的？

也許就像方邵華所說的，她心動了，在不知不覺之中……

也許是他在蘇沐晴秦毅恒面前維護自己的時候，也許是他默認自己養小牙刷的時候，也許是他為自己買下那條真愛項鏈的時候，也許是他在吃飯孩子氣的挑嘴的時候，也許是在他在她走投無路即將毀滅的時候，拉住她的那只手……

這無數個也許，沖擊到一起，撞開了她本以為可以保護得堅不可摧的心臟，生生撞開了一條細縫。

封鏡的眸子亮得嚇人，掐住她的腰肢：“我可以給你一切，你想要的任何我都可以給你，但是，不要愛上我。”住封微好。

他可以給她任何東西，金錢，地位，名氣，甚至可以將她捧上天，但他唯一不能給的就是愛情。因為這個東西，他根本沒有。從十一年前開始，就徹底死掉了！

蘇沐晴垂下長睫，笑了一下，輕聲道：“好，我記住了。”

就算她動心了，又能說明什麽呢？那只是她自己的事，有句話：我愛你，與你無關。更何況，她該慶幸，她現在還沒迷失到那個地步。

封鏡，你只是我路途上看到的一片屬於她人的風景。看過了，我會忘掉。

是的，我會忘掉。

哪怕生生割開心口的一塊肉。

封鏡看著她臉上，雲淡風輕的笑容，心裏一瞬間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本該滿意的答案並沒有讓他如同想象中那般滿意，反而如同被戳進了一根小小的刺。

雖不至於痛徹心扉，卻如鯁在喉。

他用力的，用盡全身力氣的將她摟在懷裏，有些報覆的意思，似乎故意要她痛。蘇沐雨默默承受著，也用力抱住他。

黑夜中，兩個緊緊抱在一起，不說話，像一場無聲的鬥爭。相互死磕著，似乎這樣才能找到止住心口疼痛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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