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桐跟在禾錦身後，像以往一樣恭恭敬敬不曾逾越，只是這性子比以前沈穩得太多。

禾錦一身紅袍，陰暗沈重，與之金桐的明亮比起來格格不入，這樣的兩個人竟然會是故友。底下人開始竊竊私語，都不知道魔尊何時認識這位神殿的人，仙魔大戰一觸即發她們還能相處得如此和諧。

“那人金光逼人，不知是哪位神尊。”

“是哪位都跟我們沒關系，我們只需要認識魔尊就行了。”

“不過魔尊跟神殿關系好像很不錯，以前一個文星天尊，後來一個神獸幽熒，現在又來了一個……”

“是啊是啊，聽說跟仙界那些人關系也挺不錯，只不過那一場變故之後，以前的朋友都老死不相往來了……”

“真是世事無常……”

大管家沈聲呵斥她們：“都沒事幹了嗎？還敢在底下嚼舌根子，不要命了！”

奴婢們嚇得不敢再言，趕緊退下。

魔宮之內很多地方都下了禁制，無法使用瞬移之術，禾錦便帶著金桐一步一步走過去。每走一步，都會讓人想起很多往事，盡管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言語，可想到的那些事大多都是一樣。

金桐越想越覺得傷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活了幾十萬年，可我最想念的竟然還是在皎月宮裏癡癡傻傻的時候。”

禾錦不鹹不淡地回她：“神尊說笑了。”

“若不是你將我救出，帶我回皎月宮，只怕我如今還不知道在哪投胎，又是個什麽模樣。”

“都是神尊造化。”

她的每一番話都將金桐越推越遠，兩人之間明明只有一步之隔，卻疏遠得可怕。金桐停下了腳步，略微傷感，“那些情意我不曾忘卻，也希望你還記得。”

禾錦，停下了步子。

她背對著身後的人，風灌入衣袍微微揚起，身軀不動如山，“不過是幾千年的渾夢罷了，又算得了什麽。”

“可是主子的情意重如高山，金桐難以相忘。”

“小桐，你說實話。”禾錦緩緩呼出一口氣，呼吸也變得冗長，“當年騙你取出神主之心，你有沒有怨恨過我？”

“不曾怨過，無論是何時何地我都會作出同樣的選擇。”金桐望著她的背影，聲音朗朗：“文星天尊和主子都於我有恩，於情於理，都應當如此。”

“不曾怨過就好……”禾錦呢喃了一句，又緩緩往前走，“我這兒還有一樣你的東西，本想等你羽化之後給你，卻沒想到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

“是何物？”

禾錦掌心凝出一樣東西，轉身遞給她，又繼續往前走，“這金鈴雖失了法力，卻也是你很重要的東西，我將它修覆也是希望有一天能物歸原主。”

金桐接過金鈴，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楞怔，等禾錦說完了才回過神趕緊跟了上去。她沒想到這樣一件小事禾錦還替她惦記著，世人都說她冷血無情，可她對自己卻是極好的。

禾錦帶著金桐來到滅魔淵，周圍陰森恐怖，昏暗潮濕。深處建立了一個牢籠，派遣重兵把守，大致算算，昀峙已經在此關押了六百多年。

金桐頓住腳步，望著裏邊衣衫襤褸、佝僂不堪的人，已經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他是怎麽了？”

“做錯了事，受點懲罰。”禾錦說得十分風輕雲淡，緩步走在前頭，身姿還是那般從容優雅。

金桐欲言又止，望著那人頭皮開始發麻，她總覺得禾錦身上的戾氣是越來越重了。

“當年子書便是墜入了這滅魔淵，屍骨無存。”禾錦停在懸崖邊上，往前半步就會落下去的距離，她的身姿在寒風烈烈下總顯得單薄，“你想謝他，就在此處謝吧。”

提起餘子書，金桐心頭也不好受。她提起沈重的步伐來到禾錦身邊，久久不語。她不知道禾錦心頭的痛有多深，但她知道在禾錦面前，誰都沒有資格去說難受的話。

因為這世上不會有人比她更愛餘子書。

金桐緩緩跪下，朝著深淵磕下了頭，“今日金桐在此，一謝文星天尊救命之恩，二謝主子關懷之恩，金桐無以為報，只盼文星天尊泉下安息，主子能健康長壽，將來若還有報恩的機會，金桐必定相報。”

有些情還沒來得及還，有些恩還沒來得及報答，如今已經都沒有機會了。

金桐重重將頭磕下，深深閉上了眼睛，努力去回想當年的一點一滴。

禾錦同樣也想到了那些事情，難免動容，“不知是不是子書救過你的緣故，你還是小桐的時候就對他十分親近，到後頭親近他都勝於我。”

“金桐的魂魄都是文星天尊凝聚而成，記得他也是必然。”金桐起身，額間的金印蒙上了一層塵土她也不慎在意，“當年我為救神主而散開魂魄，天界與我交好的人並不多，文星天尊更不是，卻沒想到最後是他救了我。”

禾錦感嘆，“子書是個很好的人。”

“那你呢？”金桐擡頭看向她，目光堅定，“當年在邢臺之上，你又為什麽會救我？”

禾錦說不明白。

或許是因為她身上有子書的氣息，所以她下意識就救了。又或許是她在火中被燒得顯出了原型，那些仙人們冷眼旁觀，讓她想到自己的族人難免感同身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不管是因為什麽都不重要了，如今你貴為神尊，與我立場不同，他日若戰場相見，也當互相不認識好了。”

金桐沒有說話，只朝著她深深拜了一拜，道了一句：“望君珍重。”

她轉身化作一只金色的鳥兒，一飛沖天，如一道金色的光芒閃過，只留下一聲婉轉悠長的鳴叫。

那些曾經愛過她的人和她愛過的人，如今都一一離她而去，當真是應了她的孤煞之命。

禾錦轉身，渾渾噩噩地離開，嘴裏還呢喃著不清不楚的話：“死的死，走的走，還不是只剩下我一個人？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來，我還能活得明白些……”

地牢中，昀峙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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