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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等閑變卻故人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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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話,對著別的女生可以無所顧忌地說講,在她面前,他卻說不出來。

蘇曉雅道:“看你多好,能學自己喜歡的專業。”語氣傷感起來,“物理、化學我根本就學不來,及格都是大問題,高考沒大有戲呀!你以後在北大讀書的時候,還會給我郵賀卡嗎?”

雨沖最怕她傷心了,道:“您太擡舉我了,我這水平能考上二本就thank goodness了。你也不必太悲觀,高三還要系統地覆習呢,只要好好學,一年準能創造奇跡的。”

蘇曉雅不假思索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四個字是人們表達祝願的套話而已,但這話自蘇曉雅口中一出,對雨沖產生的作用卻是巨大的!原因很簡單,就因為對他說這話的是她,就因為相信他是她!這理由已經足夠充分!

繼續聊了一會兒,雨沖問道:“幾點了?”

蘇曉雅掏出一塊金色的手表,看看說:“早呢,一會兒我請你吃飯去,我去拿飯卡。”

雨沖連忙擺手:“不不!我得早點回去。而且,自從高一下學期開始,我就沒在你們食堂吃過飯。”

蘇曉雅笑道:“為什麽呀?你屬空氣的?只喝西北風。”

雨沖組織著理由:“我想,來找大家是為說說話的,吃飯是件大煞風景的事,我不想那麽俗氣!所以,不管霏霏姐他們怎麽勸,我都沒再吃過。”

蘇曉雅啼笑皆非:“這算什麽理由呢?再說了,誰能免俗呢?沒飯吃的話,陶淵明還有心情‘悠然見南山’嗎?”

雨沖還是堅決表示不同意,蘇曉雅急道:“是我請你吃飯,我難道和她們一樣嗎?”她把這個我字說得很重!但雨沖依然固執著:“咱們再說會子話吧,一會兒我必須走了,還有作業沒寫呢。”

蘇曉雅悠悠嘆氣道:“好吧,你這個無緣無故的犟牛!I服了you!”

雨沖其實很想留著下陪她,但不知怎麽的,就是管不了自己。他或者另有想法吧?總之,他沒法說服自己留下。

過了一會兒,他又提出要走,她說送他。他們慢慢向西門走著,路上碰到買冰激淩的,蘇曉雅說:“我請你吃吧。”雨沖仍是搖頭,她又問:“要不你請我?”他還是搖頭,她沒轍了,只得不再提吃東西的事。

但是雨沖卻在盤算如何說服自己。——這番心思連他自己也沒能全明白,蘇曉雅大概更是猜不透了。但願自己不後悔吧,他想。

來到西門兒,雨沖止步和她道別,她卻執意再陪他走走,一直走操場後面的十字路口。她說:“下次來的時候,你不許這麽不講理了。”他笑笑:“我是個最公道的人了,哪會不講理?”只聽她溫柔地說著:“你這是頭一次來找我,希望不會是最後一次。下回什麽時候來?提前告訴我。”這話讓他怦然心動,夕陽下她身姿婀娜,風致嫣然。

他大著膽子道:“你回吧,再等一下,我就舍不得走了。”

她笑道:“好哇!今晚就住在我們教室裏唄。我給你拿床被去。”說完格格嬌笑。

雨沖心猿意馬起來,“你這是挑逗!再這樣,我就要做壞事兒了。”他想到了李逍遙和趙靈兒。蘇曉雅揚眉挑釁道:“哼!你敢嗎?別總是逞嘴上功夫。”

雨沖確實不敢,當彼之時,再沒別的奢望。這次分別,對他而言居然沒有一絲的憂傷,因為他被幸福包圍了。

此番長談之後,三年的遺憾似乎已經化作青煙隨風而去。他覺得太幸福了,是啊!簡直想不出什麽好言語來形容這份失而覆得的喜悅。“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這話難道只能形容悲傷嗎?他就想反其道而用之。

接下來便是緊張的學習,高二下學期要把高三的教材全學完。

和蘇曉雅的一番長談,讓雨沖重新擁抱了春天,是誰?是誰說“夢裏都是微笑”?這份喜悅使他學東西特別快!又過了一個多月,第二次月考他果然考了第一名!得到一個精致的筆記本作為獎品,那是班主任為鼓勵學習自己出資買的。

大學,他幾乎已經看到西子湖畔了。堅持,堅持,好風頻借力!他卻沒再去找她,不想嗎?不是。他其實也弄不清到底為什麽。總之他怕見她。以前無緣無故負她而去不也是怕她嗎?所不同的是那時他絕望,現在卻是充滿希望的!是啊,希望!自她走後,他雖然常常傷感,但卻從未絕望。

一個周五的晚上,他無緣無故煩躁起來,總覺得有點事兒,放了學,他沒繼續做數學題,而是想出去走走,馬上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李翠喊他:“江雨沖。”雨沖以為她又遇到什麽難題,就走了過去。李翠卻說道:“祝你生日快樂!”雨沖忽然就明白自己今晚為什麽坐不住了,原來是這件事。靈犀暗通,他知道一定是蘇曉雅告訴她的,一定是這樣!但仍是問道:“誰告訴你的?你怎麽知道呢?”果然,李翠說:“蘇曉雅呀,你的老同學。昨天我去她學校有點事,無意間碰到她了,她要我轉達對你的生日祝福。哈,看不出來,你們倆還挺熟呢。”

雖明知答案,但他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曉雅呀,曉雅!你幹嘛對我這麽好呢!還記得去年自己過生日那天,家豪來找他玩,吃飯的時候,家豪問他怎麽情緒低落,他說蘇曉雅也是這天生日,想表示什麽卻又不敢,故此輾轉反側。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此刻雨沖很想談起她:“初四那年你和她一個班嗎?”李翠說:“她才去的時候和我一個班來著,後來調班了。對了,她很會唱歌呢。她轉學去的那天感冒了,卻堅持給大家唱了一首《第一時間》。”

雨沖的心一下子揪痛起來,感冒?要命!她那時候居然感冒了。在一個陌生的班級裏,她病了,他卻沒第一時間趕來!他不想讓人見到自己的悲傷,說:“我,去一班找個人,等會兒再來和你說話。”說完走出教室。在走廊裏走著,想象著她扶病表演節目的情景,愛憐之意大盛!喃喃自語:“就算你我在熱鬧喧嘩中走散,友情會第一時間趕來。我要見她!一刻也不能等了,馬上就要見她!”

又是一個失眠的夜晚,真的決心見她了嗎?他卻糾結起來,害怕。怕她?還是怕後果?他自信是個一往直前的勇士,但是單單把她同未來聯系在一起的時候,他卻是這麽懦弱!他需要勇氣,需要她的鼓勵。

第二天下午,因為是周六,下午最後一節停課休息,在教室裏胡亂坐著,去還是不去?把月考獎勵的筆記本拿出來,寫上蘇曉雅的名字,又是筆記本,他第一回送她的生日禮物就是筆記本,忽然有種宿命輪回的感覺。那次送出禮物後就逃開了,把自己推進深淵,難道這回又是這樣嗎?平常的樂觀被憂郁取代,人們常說憂郁是一種氣質,恐怕唯有憂郁的人才明白個中酸楚吧。

去還是不去?這是個難以抉擇的問題。正舉棋不定,忽然一眼瞥見修雯雯在窗外沖她招手。雨沖大喜,連忙走出來。

“生日快樂!”修雯雯舉著一個筆記本,“送你的!天天快樂哦!”

雨沖笑著接過:“謝謝,你怎麽會知道呢?”

修雯雯道:“是曉雅姐告訴我的,還沒到四月的時候,她就囑咐我們幾個見到你的話,一定轉達她的生日祝福。”

雨沖又一陣眩暈,她想得竟是如此周全,怎能不讓他感動呢?

修雯雯繼續說道:“前陣子我把班裏一個女同學的一套《萌芽》借給家豪了,今天來拿回,這就要走。”說著指指背上的書包,然後說:“再見!”扭頭便走,但馬上又轉回身,道:“忘記和你說了,半月前,曉雅姐生病了,好像是天花,住了好幾天院呢,家長也來了。現在倒是好了,所以我差點忘記告訴你。”

雨沖吃驚非小,天花?那可挺嚴重啊!康熙小時候不就生過天花嗎,要不是蘇麻拉姑,他差不多要因此喪命的。曉雅居然得了天花!雨沖心裏又一陣揪痛。霎時間轉過幾個念頭,下定決心:“去!我要見她!不見她的話,我就要瘋掉了!”喊道:“等等,我和你一塊走。”跑進教室,抓起筆記本就走。

路上,他問著蘇曉雅的病,修雯雯說大家都去看看過她,已經沒事兒了,讓雨沖放心。可他那裏放心得下?短短的二裏路,他覺得走了好久好久!瓊瑤阿姨愛用個“好”字,以前他不太喜歡這個表達,感覺太女性化沒什麽表達藝術,可今天卻覺得唯有“好”字才能表達出這時間之久!是的!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到了教學樓,他直接來到她教室門前,他答應過她自己會永遠記住的。

“我給你叫她去。” 修雯雯說完還沒等行動,蘇曉雅就和夏青荇牽著手從教室走出來了。她們手裏各自拿著一份小禮物,像是事前知道雨沖要來似的。

“生日快樂!”她們把禮物遞到他手裏。蘇曉雅笑問道:“我的呢?”雨沖趕忙把筆記本遞過去。趁機觀察她,並不像生病的樣子,大概已經康覆了,便沒再問起。夏青荇在旁邊打趣說:“雨沖,你倒是偏心呢!你就只想著曉雅了,巴巴地來送禮。我們生日的時候,你卻從來沒來過。”

雨沖臉上一紅,不敢向蘇曉雅瞧去,只說道:“您老人家從沒告訴我您哪天生日啊?”

“你難道不會問嗎?”夏青荇依舊不依不饒。

雨沖只得繼續告罪。修雯雯在旁邊解圍說:“青青這張嘴可真夠刁的,居然把能說會道的大才子給難住了,快別難為人家了,他終究是客人嘛!對吧,曉雅?”

蘇曉雅說道:“難得某人認罪一回,咱們就給他一個機會吧。”說著沖雨沖眨眨眼,“你這回可跑不掉了。必須把你拉到食堂去。”修雯雯和夏青荇也說:“對啊,你很久都沒在這兒吃飯了,今天一定得去。”

說到吃飯,雨沖又退縮起來:“不不,我得抓緊回去。真的,沒別的意思。對了,幾點了呢?”

蘇曉雅說:“我的手表丟了,沒法兒看時間。還早著呢。你偏偏這麽多借口,不行,必須得去!”

雨沖繼續搖頭,“真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沒必要去吃飯,況且你們都忙著學習,不用為我浪費時間的。”他只是一味的拒絕邀請,其實是執拗,至於為什麽會如此,他自己仍舊回答不上來。

最終他還是跑掉了。

回學校的路上,他忍不住看了手裏的兩份禮物,夏青荇送的是一個錢包,蘇曉雅送的大概是一個相框吧,看不清,外面用禮品紙封著。這個包裝讓他看得心曠神怡,藍白色的紙上欠著許多心形,而且最令他興奮的是上面有她的筆跡——

“小小的禮物,深深的祝福。

> Happy birthday!Happy forever!

生日快樂,永遠快樂!

蘇曉雅”

字跡依舊那麽娟麗工整,自從燒掉所有信劄,他已經足足兩年多沒見過她的字了。眼前什麽也沒有的時候,他都會浮想聯翩,何況此刻,有這些物件,他想到很多往事。溫馨、甜蜜,還有自責,是的,自責!他以前多麽粗枝大葉、多麽不知道體貼,多麽任性妄為,多麽對不起她!自己這麽傷害她,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的不計較。嗯,以後一定好好補償!——那一刻,他下定決心!壓力可以消除,她不能失去!

當晚睡覺的時候,雨沖把蘇曉雅送的禮物放在枕邊,瞧著它只是微笑,喃喃道:“我高興地快要發瘋了!紫薇眼睛覆明之後,爾康不是也樂得發瘋了嗎?瓊瑤阿姨,誠不我欺呀!”

第二天,他興奮得要命。下午後兩節課是歇息時間,星期天嘛!雨沖回宿舍洗衣服,兩個小時很快過去了,也該吃飯去了。他回頭看著床頭上擺著的禮物,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今天是我們的生日,我要悄悄的去看看她,不讓她瞧見我,我只遠遠地看看她!

他的性格一向是這樣,想到一件興奮的事情,必須要去實行。時候不早了,得抓緊時間,他跑到教室,見君梓果然在教室,他問他借了車鑰匙,騎上車子一溜煙來到一中西門。向裏面張望,有很多人進出食堂,哈!蘇曉雅應該會去食堂。他悄悄來到食堂附近,在離門口不遠的一個角落裏觀察著來往的人們。

可倒巧了,雨沖剛穩,就看到霏霏、蘇曉雅、修雯雯她們過來,雨沖趕緊低下頭怕被發現,可是已經晚了,霏霏一眼瞧見他:“雨沖!你在這裏呀?”大家圍了上來。雨沖只得應答:“我路過的,這就走呢。”瞧瞧蘇曉雅,她穿了件紅T恤,笑靨如花。蘇曉雅過來把他攔住:“你不能走,跟我們進去吃飯去。”

雨沖又一次搖頭:“不去了,我出來很久了,得把車子還人家。”

霏霏道:“就為車子啊,我做主不用還了。這是君梓的自行車!”

謊言被識破,雨沖有些慌張:“不還怎麽行?我,得走了。”

蘇曉雅笑意全無,伸出食指指著他,嚴肅的說:“今天,我只問你一遍,留下還是不留下?你想好了。”

雨沖繼續搖頭,蘇曉雅冷冷道:“好!我們還得吃飯呢。霏霏,咱們走!”轉身拉著修雯雯進了食堂去,沒再回頭。

他楞住了,沒想到她會這樣。看來真的生氣了。他只是來偷偷看她一眼的,沒想到會鬧成這個樣子。

霏霏沒立刻走開,道別說:“那我送你出大門吧,反正也不太餓。”雨沖掉過車頭,霏霏問起君梓的情況。到了門口,雨沖指著門外的楊樹,說:“老姐,你一會兒把蘇曉雅叫出來,我有話和她說。”霏霏笑道:“還有什麽好說的,人都被你氣跑了。不就吃個飯嗎?幹嘛一再的拒絕她的邀請?”

雨沖哀求道:“照哇!不就是吃飯嗎,不吃能怎麽樣?也犯不著發那麽大脾氣。唉!好姐姐,您就可憐可憐我吧,把她叫出來吧,不然我回去之後就沒心思學習了。”

霏霏說:“看你還算誠懇,得,幫你一次。等著吧,乖弟弟。”她返回了。雨沖坐在自行車上,左腳蹬地,右腳踩在鐙子上,在樹下膽戰心驚的等待,竟是越想越怕。這時候食堂的音樂響起,一聽旋律就知道是孟庭葦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只聽甜美的聲音唱到:

“ 圓圓的/圓圓的/月亮的臉//

扁扁的/扁扁的/歲月的書簽//

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顏//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時間//

不忍心讓你看見我流淚的眼//

只好對你說你看/你看/

月亮的臉偷偷的在改變/

月亮的臉偷偷的在改變///

圓圓的/圓圓的/月亮的臉//

長長的/長長的/寂寞海岸線//

高高的/高高的/蔚藍的天//

是不是到了離別的秋天//

我們已走得太遠已沒有話題//

只好對你說你看/你看/

月亮的臉偷偷的在改變/

月亮的臉偷偷的在改變///

我們已走得太遠已沒有話題//

只好對你說你看/你看/

月亮的臉偷偷的在改變/

月亮的臉偷偷的在改變/// ”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時間,月亮的臉偷偷的在改變,我們已走得太遠。”雨沖咂摸著這幾句歌詞,配上傷感的旋律,他的心愈覺悲傷起來。

歌兒重覆唱著,蘇曉雅卻遲遲未露面,雨沖來時的興奮已經蕩然無存,低下頭繼續胡思亂想著。

“江雨沖!你到底想幹什麽?!”一聽這聲音,他就知道蘇曉雅來了,擡頭一看,只見她繃著臉,表情和語氣一樣地不耐煩。

雨沖的心沈下去,怔怔說道:“沒什麽呀,我只是來看看你。”本來見了她就緊張,何況她生氣呢。

蘇曉雅一臉的不耐煩:“既然沒事兒,我送你走吧。”沒等他說話,她就擡腳往前走去。雨沖徹底手足無措了,趕忙蹬幾下車子追上去,還好車子不大,挺輕便。

他斜臉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說:“我真的沒想怎麽,只是在你生日的今天來瞧瞧你。”

“很感動啊。”她言不由衷的冷笑道,“很感動”三個字居然可以說得如此冷漠。

雨沖沈默了,心下甚為沮喪,就這樣僵持著來到操場後面的路口。

他問了句:“知道時間嗎?”

她語氣緩和了許多:“不是和你說手表丟了嗎?還問。”說著卻從兜裏拿出一塊金色手表,分明就是一個多月以前她拿的那塊。

她笑了笑,說:“手表並沒丟,昨天是騙你的,我這人經常說謊的。”看著手表說:“六點零五分了,你們不是七點上課嗎?我們這邊六點五十。還有點時間,得和你說個事兒,把手伸出來。”

雨沖依言伸給她右手,她伸左手把他的手掌托住,用右手食指在他掌心寫下兩個大寫的英文字母:BF。然後縮回手把手表放進兜兒裏。

那是?男朋友的意思吧?雨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有點迷糊。聽她說著:“我有男朋友了。”擡眼看著他說:“可不是你。”

雨沖感到眼前猛地發黑了一下,瞬間又恢覆了清醒,頭卻有些暈,茫然應了一句:“我知道。”他哪裏會知道呢?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說。

蘇曉雅繼續補充道:“其實還沒正式確定關系,盡管現在可能不是,但以後肯定會是的。喏,以後就不能和你常玩兒了,他會不願意的。”

聽蘇曉雅說完,雨沖只覺血氣上湧,急忙咽口唾液。他知道要吐血,01年夏天吐過一次,這次算有了經驗,還好,沒吐出來。嘴裏擠出幾個字:“好!我會註意的。”他茫然地看看路旁的行人,其實什麽也沒看清。然後故作鎮定地道別:“那我先走了,你也回去上課吧。再見。”心裏卻說:“我再也不來了。”

他似乎聽到蘇曉雅也說了“再見”,茫然蹬著車子朝著原路去了。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學校,也不曉得是怎樣鎖的車子,更記不得是如何進的教室。他徹底亂了方寸,把車鑰匙扔給君梓之後,就呆呆坐在位子上發楞。

笑不出來,哭不出來,說不出來,嘴巴緊緊閉著,確切的說是無力張開。頭沈重得厲害,雙臂交叉擔在桌子上,他把頭埋在胳膊和胸口之間。這個動作保持了整整一晚上,或許知道他傷感吧,老師和同學沒一個人過來和他說話,他就這樣趴著,一動不動。只有因呼吸牽動著時時起伏的脊背,還證明這是個活物。

他徹底放縱了自己的悲傷,今天和蘇曉雅見面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無數次的回放,他咀嚼著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悲傷,2001年巨變的打擊也沒如此過,2002年主動放手把自己推進深淵也沒如此過。曾經最絕望的時候,他想過的是輕生,這次卻連尋死覓活的力氣都沒有。他只想睡去,偏生又思緒萬千。默默在心裏念叨:“蘇曉雅呀,蘇曉雅,你在謀殺我!你竟如此狠心嗎?你不要我了,我該怎麽活下去?別這麽絕情吧,我是那麽在乎你。知道嗎?你已經謀殺了我!”

放學鈴聲響起的時候,君梓走過來,一把把他拽起,端詳著說:“怎麽了?這麽頹廢。你在醞釀詩歌嗎?要傷心也得回宿舍不是。”不容分說,拽著他往外走去,雨沖無力睜開眼,嘴唇卻能動了:“不用管我,我沒事兒的。”

“還沒事兒呢,我看你已經屍位素餐了。回宿舍,洗洗臉睡一覺就好了,別想那麽多。”君梓力氣很大,雖然雨沖比他個頭高,但是被他拽得輕飄飄的。

“看你也沒喝酒哇,怎麽成了醉鬼了?呵呵,到樓底下啦。”君梓把他放在小賣部門口,進去買了一瓶可樂和一大包面包,出來繼續拽著雨沖,很快進了他宿舍,劉貴波在宿舍裏,見兩人如此摸樣的進來,連忙來搭手,“怎麽了?他真喝酒了嗎?”兩人把雨沖放在床上,君梓拉過被子給他蓋上,轉身囑咐貴波:“我這兒有些吃喝,放在他床底下的臉盆裏了。半夜他八成得餓起來,你記得和他說。這兩天恐怕緩不過勁兒來,哥兒幾個多多照顧照顧我這兄弟吧,我得回家了,明天後天來不了,老爸逼著我去市裏考駕照。”

貴波問:“他是喝酒了吧?在桌子上趴了一晚上,一動沒動。老師過來問我,我說不知道。”

君梓回頭看看雨沖:“他不會喝酒啊。別問了,肯定有事兒。一會就好了,他心思重。”

雨沖迷迷糊糊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費勁的念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傷人人自傷啊!我那裏喝酒了呢?我得喝水。”掙紮著想坐起來,君梓聞言把雨沖水杯遞過去,他一直有備著涼開水的習慣。

嘟嘟喝完,清醒了許多:“君梓,你回家吧,我沒什麽大事兒。哥們兒沒那麽脆弱。熬過這一關我就百毒不侵了,朕修煉的乃是金剛不壞體神功。”

他倆笑起來,君梓又說了幾句話便走了。雨沖道:“貴波,我先睡覺了,困得要命!”

他閉上了眼,真的就睡著了,迷迷糊糊間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曉雅!他急忙睜開眼,卻哪裏有什麽。自己明明在宿舍裏。可香氣從哪裏來的,他用鼻子嗅了半天,哦!終於明白了,是昨天蘇曉雅送的禮物上帶著的香氣。

別樣而熟悉的香甜,好久好久以前,她寫給他的信上就帶著這個味道的,雨沖貪婪的吸著。這香甜穿越時空,把他帶回了遙遠的年代。——“點點滴滴,往日雲煙往日花……你風兒我是沙,風也飄飄,沙也飄飄,風兒吹吹,沙兒飛飛,風兒吹過天山去,沙兒跟過天山去。”曾幾何時,他變得如此懷舊?隨著時間的推移,對往事的記憶愈加深刻起來。哪年哪月哪日的什麽時辰發生了什麽事情。他記得清清楚楚呢。

懷舊大概可以分成兩種感覺:甜蜜與憂傷。此時此刻雨沖體味的無疑是後者。

這就是失戀嗎?沒有戀愛的失戀。

“以後不能和你常玩兒了,他會不願意的。”她真的已經戀愛了。

這難道不是當初導演自己悲劇時設想的嗎?給不起幸福,就選擇逃避。既然他逃避了,她理所當然會有新的開始。他會為她高興。然而,這一刻的真的擺到眼前時,他感到的是撕心裂肺的傷痛。他根本沒有設想中的那麽偉大,他是個凡人,徹頭徹尾失敗的凡人。她永遠離開了他,這是個無法挽回的事實。

“相逢一笑泯恩仇。”自己多麽糊塗,幾十天以前還以為他們倆人已經渡盡劫波,可以重新開始了呢?現在想來,一切只不過是他的幻想罷了。他還是那個做錯事後不知所措的孩子,她卻不再是他的避風港,不再為他收場。

為什麽自己會知道真相?為什麽偏偏是她告訴的他?蘇曉雅呀,蘇曉雅,你在謀殺我!你應經謀殺了我呀!別,別這樣殘忍吧,即便你不要我了,也別殘忍的告訴我。否則我會死掉的,會死掉的!

“蓉兒這名字是你叫的嗎?你是我什麽人?!”翁美玲如是質問黃日華。蘇曉雅,自己又是他的什麽人呢?朋友都算不上,嫉妒?有什麽資格呢?忽然雨沖發現了自己的可笑。

他沒一絲睡意,閉著眼,回憶著往事,傷感著現在。他第一次發現,夜竟是如此之長!寶玉念得曲子恰好可以形容他的心情——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蒓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裏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這個夜晚,他對以前念過的感傷詞句體味得更深了些,原來自古以來就有許多傷心人,自己並不孤單。“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如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第二

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天又一天,雨沖一直魂不守舍。

足足一個星期,雨沖頹廢著,迷惘著。專業書看不下去,試卷做不下去,能做的便是讀《神雕俠侶》,讀宋詞。雖然明知那是飲鴆止渴。食堂的飯菜難以下咽,只得日日以火腿充饑。

有時又突發奇想:蘇曉雅其實是故意騙他,知道他如此傷心,她自然馬上就要來安慰他的。來吧!我沒怪你!一直都沒有!

但是,她終究沒有出現。

得振作!他試著撿起書本,試著做題,試著聽課。十來天之後,才漸漸回覆。

春暖花開的舒服天氣很快便已過去,日頭一天天毒起來,夏天就這樣悄悄地到來了。

六月中旬的一天,語文老師來找雨沖,說市裏將舉辦作文大賽,語文組老師們一致選了十個同學參加,他是一個。他想到了蘇曉雅,問老師兄弟學校是否參加,老師說名額相同,而且是人家學校出帶隊老師。猜想蘇曉雅大概會參加,想到此節,雨沖倍感躊躇,再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卻不知道怎麽拒絕參加作文大賽,只得胡亂答應下來。

6月18號下午,兩個學校的參賽學生在縣人民廣場集合。雨沖卻沒發現一中來的有什麽熟人,心下稍覺平靜。帶隊老師領著坐上包的汽車,向市裏進軍。

都是一級的學生,大家很快熟悉起來,聊天、說笑話。雨沖卻悶悶不樂。

坐在旁邊的是一個矮自己半頭的一中的男生,他和周圍的人高談闊論,很快熟悉起來,很善於交際的樣子。

他忽然問雨沖道:“你就是江雨沖吧?”

雨沖詫異道:“嗯,對呀!你怎麽認識我的?”

他笑著說:“我叫房樂天,樂天知命的樂天。蘇曉雅常和我說起你,說你很喜歡文學。還發表過詩歌。”

要命!聽到“蘇曉雅”的名字,他居然還是心跳加速,“哦,你們是同學嗎?”他說:“初四在一個班裏的,她不是轉學來的嘛!高中不個一班,哦,我們

經常聊天的,昨晚上下了自習課還說起過你。”

雨沖頓時感到一陣眩暈,莫非BF出現了?不會這麽巧吧?就這樣房樂天和雨沖聊起天來,主要是他講,雨沖偶爾說幾句,到了後來,房的十句話裏倒有八句在說蘇曉雅,語氣裏透著熟悉和親密,雨沖的心漸漸沈下去。還好,他作偽的本領提高了許多,避重就輕的回答著關於蘇曉雅的問題。

一個多小時後,汽車到達目的地,停在一家“天山客”賓館裏,這便是今晚下榻之所了。兩人一個房間,雨沖和班裏的巴天波一起住。房間倒也優雅舒適,晚飯後,巴天波喊來幾個人來打牌,玩夠級。房天樂也在場,恰恰和雨沖是對手,雨沖心裏有芥蒂,臉上發熱,心神不寧,沒心思說話,只是靜靜地摸牌。摸完之後,雨沖手裏有兩個大王兩個小王,總體的樣子居然和03臘月二十三那天的大同小異,他不禁迷糊了,為什麽會這麽巧?最近一段時間因為蘇曉雅的打擊,他一直放縱自己的情緒,想到什麽就做什麽,不再顧忌旁人。蘇曉雅都不要他了,他還在乎什麽呢!想到心酸處,淚水就要湧出來了,自詡的堅強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把牌遞給旁邊閑著圍觀的李會路,說道:“不太好意思,我肚子疼,得出去一下,會路替我玩著吧。”他滿不是滋味兒的悄悄走了出去,來到院子裏。

今天是陰歷十三,月亮幾乎圓滿了。雨沖倚在墻上,呆呆望著月亮,一任愁緒鋪展彌漫。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鄭愁予的詩,傷感的時候恰恰是詩興大發的時候,古人是作詩,他卻沒那個本事,胡亂讀讀背背吧,充其量附庸風雅而已,只是附庸風雅不為做給別人看。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愁成讖,秋鳥春蟲自作聲。”黃仁則的詩,百無一用的書生,為賦新詞強說愁,胡說竟成了對悲劇命運的預測。

“現實逃避了過往,夢裏背叛了未來。現在卻在追求什麽呢?”這是多年以前胡亂縐的幾句,沒曾想居然一語成讖。

他正對月感懷著,後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頭看去,房天樂笑嘻嘻看著他,問道:“一個人在這裏楞什麽?寫詩呢?”

雨沖道:“沒什麽,外邊涼快些。咦?你怎麽不打牌了?”

房天樂道:“出來和你聊聊哇?打牌沒什麽勁。”他頓頓說,“我想和你打聽打聽蘇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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