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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沈思往事立斜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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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沈思往事立斜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納蘭容若,調寄《浣溪沙》

下午最後一場考歷史,考試範圍是中國古代史全書的內容,雨沖做得非常順手,只有兩個選擇題拿不準,思慮再三還是不自信地塗了卡。

3月末的北國,濃濃的春意早就遍布在大地上。黃昏的夕陽透光窗子斜照進教室,讓人感覺暖融融甚是舒服。

家豪已經在窗外朝裏張望,向他招手了。自從調到二中來,家豪愈加不在意學習。雨沖很尊重他的選擇,畢竟自己曾經也險些徹底放棄過,還好已經及時地浪子回頭。

雨沖向他點點頭,繼續檢查試卷,對後面的主觀題的答卷情況甚為滿意,滿分,滿分,歷史能出現滿分麽?

石莉老師轉了過來,輕輕道:“答得很好。檢查完就交卷吧,外面的同學等你呢,說不定有什麽事,瞧他抓耳撓腮的樣子。”瞧著窗外邊的家豪,她不禁莞爾。

雨沖輕輕扣過試卷,微笑著答道:“謝謝老師,老師再見。”微微鞠了一躬,然後抓起文具袋跑了出去。

家豪迎面笑道:“霏霏說以前你考試的時候還看《射雕英雄傳》,我當時就不信。今天證實了,你答題很認真啊!哪裏看閑書了呢?待會兒見到她一定給你辟謠。”

雨沖嘿嘿笑道:“她沒說謊啊,我高一下學期確實這麽幹過,但就那麽一次,老師也沒罰我。咱們…”他忽然住了口,意識到家豪來找他是為了一塊兒去一中玩。這學期剛開學的時候,也就是家豪剛從一中轉學過來的時候,他們約定月考之後一起去的。雨沖並不是沒在意這事,而是提到去一中他就有些忐忑,自然是為了她了。意念及此,他有些恍惚,心裏默默呼喊著咀嚼著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蘇曉雅,蘇曉雅,蘇曉雅… …”

家豪自然知道雨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一會就見到了,好好說說話,別再不搭理人家就行了。對了,你先放下東西,回來再吃晚飯吧。”

……

於是雨沖覆又踏上了通往一中的路,出了校門往東在十字路口向南一直走就到了,不足三裏的路程,其實讀高中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除了光明正大去找他們玩之外,他還獨自來過好幾次,但僅僅是在校外徘徊,沒進去找任何人,更別說見她了。

路上,兩人說著些閑話,主要是家豪在講自己的理想——他夢想擁有自己的公司。

說話間就到了一中後面的操場,長方形的,北東西三面圍著鐵柵欄,南面緊挨著的便是食堂,再往前是宿舍,更前面的則是教學區了。食堂就對著學校西門,這只是側門,正門在校園最南邊。

雨沖他們便是從西門進去的。每次來,他都忐忑不安。既想見她,又害怕見到她,遠遠地悄悄地看她一眼,他就滿足了。怯場,是啊,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是個逃兵了。

進到西門,看到不少人進出食堂,食堂的頂上立著三四個喇叭,播著孟庭葦的歌《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的開》。家豪常回來,所以熟悉這裏的一切變化,他向雨沖介紹說:“連通西門的路剛剛修過,周圍的樹木花草也整修過。說是為了上級來檢查。嗨!學校腐敗呀!咱們還是去他們的新教學樓吧。”

從食堂門口轉向南,前面就是女生宿舍樓,雨沖忍不住瞧向門口。最後一次見她就是去年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雨沖來一中,家豪、青荇、霏霏幾個人送他出門,路過食堂時,正巧碰上蘇曉雅抱了一摞書出宿舍。那天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她問他:“文科好學嗎?”他說:“理科我學不了,就報文了。學了半學期也沒看出長進,只是比你們早分半年科而已。”她說:“你肯定學得很好了,文科天才。我也打算報文呢。”

但是後來家豪告訴雨沖蘇曉雅最終選了理科。

一別經年,玉人無恙否?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她,雨沖心裏砰砰直跳。要知道幾年來他已經把她理解成了所有故事的女主角。

隨著家豪繼續南行,馬路東側赫然立著一座粉紅的新樓,相比之下,西側的舊樓黯然失色。

進了大廳才發現這座樓的特別,家豪笑著說:“你看這個樓正中是空的,恰似一個大圓柱裏又被切出了一個高度相同的小圓柱,教室都在截剩下的邊上。哈哈哈。”兩人都笑起來。

上到三樓,剛入走廊,雨沖一眼就見到了伏在欄桿上的霏霏,霏霏也瞧見了他們,連忙笑著迎上來,“就猜你們一準兒得來,瞧,我早在這裏候著呢。等著啊,我叫人去。”轉身進屋喊道:“雯雯,出來呀。”修雯雯應聲而出,還帶了串班來的夏青荇。雨沖笑著說;“你不在軟泥上呆著,跑到文科班來招搖什麽呀!”大家笑了起來,他在借徐志摩詩句“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再別康橋》)來開夏青荇的玩笑,夏青荇揮拳來打,雨沖連忙躲在霏霏身後,嘴裏喊著:“老姐救命,老姐救命!”

四個人扶著欄桿,說起話來,老同學見面總有說不盡的話題。雨沖卻沒什麽聊天興趣,只是微笑著聆聽,偶爾插上幾句。眼睛不停地張望,心裏默默地念叨著:“曉雅呀,曉雅,你會來嗎?”

“雨沖,我和蘇曉雅一個班,還是同桌呢。”夏青荇笑著說道。乍一從別人的嘴裏聽到“蘇曉雅”三個字,雨沖猛一陣心神激蕩,竟遲遲說不出話來,輕輕“嗯”了一聲表示應答,緩過勁兒來才問道:“她學得怎麽樣?”

“總成績一般般,只有語文很好!對了,上學期你不是給她郵了賀卡嗎?寫得那個酸喔。”她又加了一句,“看不出來,你到和她倒是很熟呢。”

雨沖屏住呼吸,他去年元旦前夕鼓足勇氣給蘇曉雅寄過一張賀卡,但不知道她收到沒有。如今看來是收到了,他很想知道曉雅收到後的反應,但沒繼續問。轉而問起夏青荇的學習:“你應該在班裏數前幾名吧?潘雨剛和你一班嗎?”

“我也一般般啦,嘿嘿,潘玉剛比我厲害,理科班男生學習普遍好。早知道我也報文了,你在你們班怎麽樣啊?得第一吧。”

雨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到了一樓大廳裏進來的蘇曉雅,其實他一直瞧著教學樓門口。她身上還是那件黃衣服,和多年前一樣的黃衣服。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盡管人流穿梭不斷,但他還是看到她,而且只用了一眼。他想把眼神移開,卻管不住自己。這時候,夏青荇也看到了她,喊著:“曉雅,曉雅!”

蘇曉雅擡頭,和雨沖目光相對了。雨沖只覺心跳加速,努力地擡起手向她致意。她朝樓上喊著:“就來,就來了。”

雨沖回身盯著樓梯口,等著她的來臨。上到三樓其實用不了一分鐘,但是在他,卻好像一個世紀。是啊,好久好久不見了,有道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已經足足一年沒見她,三百六十五個三年,那是一千多年,十幾個世紀呢!

蘇曉雅終於來到面前了,她迎著他走來,芳唇啟動:“弟弟啊,我請你吃飯去啊!”聲音不大,但在雨沖聽來卻是雷鳴般的響聲,“弟弟”,天哪,她怎麽用這個稱呼呢,頭一次聽她這樣喊自己,以前,很久以前,她只是在寫給他的紙條裏用過的,後來她不要這個暧昧關系了,確切的說是雨沖逼著她選擇了決絕。

一個稱呼喚起了太多記憶,雨沖堅信自己沒聽錯,但是他卻沒有應聲,因為他已經迷糊了,呆呆地望著她的衣服,說不出半點言語。

蘇曉雅自覺不好意思,嘻嘻一笑,和夏青荇拉著手說了幾句話,然後轉頭對雨沖說:“哎,你好像好久沒來了。”

雨沖這時候已經清醒:“學習壓得沒時間玩啊,就不大出來玩兒嘍。”

曉雅秀眉微蹙,努嘴輕嗔道:“哼,借口!不想見我們就明說唄,對吧,青青?”

夏青荇果然讚同:“對啊,說!你是不是談了戀愛,不要我們這些老同學啦,重色輕友的小子!”

呀!兩個女子聯合起來,尤其是兩個冰雪聰明的女子聯合起來,定然是所向披靡的,雨沖不知道怎麽辯白。急忙顧左右而言他:“我們剛剛月考完,明天月休。你們什麽時候月休?”

霏霏湊了上來,說:“我們也月考呢,明天上午還有一門歷史,考完也放假。”

面對別人,雨沖又重新機靈起來:“錯,不是考完!‘考完’多不吉利啊,你應該說……”

“考試結束!”蘇曉雅也同時喊出了這四個字。

大家都笑起來,夏青荇笑道:“瞧瞧,多麽心有靈犀呀!”

這話說中了雨沖的心事,他不禁悄悄向蘇曉雅斜睨,隱約看到她也瞧著自己。心中大感愉悅。

霏霏道:“對了,雨沖,我們月考名句默寫考了李商隱的詩呢,哈,我考考你,看你會嗎?”

雨沖來了精神,他自信背了很多詩詞,“說說看吧,李義山名句很多,我也不一定會啊!”

修雯雯笑道:“嘖嘖,這會子怎麽謙虛起來了,還李義山呢!我說題吧。上句是‘此日六軍同駐馬’,說出下句。”

雨沖很熟悉這詩,自然答道:“當時七夕笑牽牛。”

霏霏驚嘆不已:“你怎麽連這個也會背呢!我們班幾乎沒人答得出來,課本沒選,課外閱讀也從未見過呀。”

蘇曉雅笑道:“人家是才子嘛,當然得會。要是能背出全篇就更好了。試試唄,大才子!”她笑靨如花地瞧著他。

雨沖不敢去瞧她的臉,微笑著說:“好啊,我試試。”

曉雅繼續說:“聽著,我說說要求:要用普通話有感情地朗誦,得講求抑揚頓挫。嗯,還有,我和青青已經查到了這詩,你不許耍賴,隨便說幾句應付我們。好了,開始吧。”

雨沖清清嗓子,稍作回想,便念道:“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蔔此生休。空聞虎旅傳宵柝,無覆雞人報曉籌。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剛剛背完,蘇曉雅搶著問道:“篇名是什麽?”

雨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馬嵬》。”

大家鼓掌叫好。動靜大了些,好多人都向這邊瞧來。雨沖不禁得意非常,鼓起勇氣向蘇曉雅看了一眼,終於他看到了她那久違的眼神,還有什麽比來自她的鼓勵更讓雨沖上進的呢。這時候他忘記了時時縈懷的恐懼,忘記了刻刻在心的焦慮。

然後他悄悄移開了目光。

家豪說道:“雨沖,咱們也該走了,晚上上課啊。”雨沖點頭稱是。

於是,大家陪著他倆下樓,一直送到西門口。曉雅和雨沖不約而同地走在了人群後面。雨沖忽然想到他倆以前竟然從沒有並肩散過步,也從沒有好好聊過天。初中時候有那麽機會,他卻從未好好把握過。以前他是那麽任性妄為,一次又一次傷害她,直至她傷心離去,自己的感情卻也定格在那個時候。她還會原諒自己嗎?今天的相見給了他一些希望的火苗,三年了,這是頭一次安心。未來,未來,想到未來,愁緒又湧上心頭。

她低聲說著:“爸爸讓我報理科,說是好找工作,即使考不上大學也能找到工作。”

雨沖聽出了她話裏的遺憾,是的,遺憾。設身處地,假如自己放棄鐘愛的文科而報考理科的話,他肯定會遺憾終生的。現實和前程,幾乎是每個高中生不得不考慮的問題。他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她,只是說:“唔,家豪和我說過的。”

她繼續說著:“我現在學習確實很吃力,唉,看情況,實在不行到了高三就轉文,可是政史地早就落下了。”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雨沖仗著膽子側目瞧著她,隱約見她的眸子裏噙著淚水。心裏不由揪得隱隱作痛,他想應該轉換話題以避免她繼續傷感:“嗨!別多想了,高考的時候文理都不簡單,盡力而為唄。對了,我去年給你郵了賀卡,可收到了嗎?”

曉雅微笑道:“收到了。沒來得及給你回。今年補上吧。你…”她沒繼續說下去,因為已經到了門口。

家豪和大家道著別,他知道雨沖和曉雅有話說,或許其他人也知道的,他們都沒和雨沖多說什麽。

曉雅忍不住還是問道:“你什麽時候再來呢?”雨沖想想說:“說不定,最近功課很多,而且老師們囑咐不讓出門。”

她嘆了口氣:“來的時候,記得找我。天很黑了,你們抓緊回去吧。”

雨沖嗯了一聲:“那我走了,再見。”

“再見。”

走出十幾步以後,雨沖忍不住回頭張望,就在剛剛分手的地方隱約立著一個倩麗的身影。

微風乍起,吹響樹葉。卻擋不住春意盎然,他倆沿著操場外面的小路向北走著,雨沖問家豪:“餓嗎?”

“當然,咱們都沒吃飯啊。”

“要不咱去前面的小吃部吃點吧。反正明天放假,今晚沒什麽課,耽誤不了什麽。晚點回去沒關系。”

家豪有些詫異,雨沖從不逃課的,“你行嗎?我無所謂,老

師不管我。”

雨沖說:“班主任說今晚可以在宿舍學習,讓大家放松放松。我不去,他以為我在宿舍呢。大不了咱們等晚上放學的時候混進去。”

“好哇!走吧。”

幾分鐘之後,他們坐在了小吃部裏的飯桌旁,一份紅燒鮁魚、一份土豆絲和兩碗湯還有幾個饅頭。

家豪問道:“你和蘇曉雅現在關系怎麽樣了?我看她對你很好,真的。”

雨沖微微嘆口氣:“還那樣唄,她不生我的氣就好,別的我什麽也不指望。是我對不起她,她沒責任。”

家豪說:“嗨!又來了,我和你說雨沖,感情的事兒沒什麽誰對不起誰的,你別老是這樣自責。你得采取下一步的行動。”

雨沖還是嘆著氣:“沒什麽行動可采取。”

家豪稍有些責備地說:“別等了,小火慢燉不成,當心鴨子飛了,到時候可後悔一輩子。”

雨沖覆又想起往事:“後悔,早就後悔。卻明知後悔而這樣做。我早就一塌糊塗了。”

家豪忽然記起了什麽,說:“那位呢?那個誰,叫什麽來著…對,柳夢雪,她現在怎麽樣了?”

這個名字許久沒人提及了,乍聽見這個名字,竟顯得很陌生。在他,幾年前的時光已經恍如隔世。雨沖慢慢答道:“沒,沒什麽,畢業之後我就沒見過她。也不知道她幹什麽了。還記得高一上學期你們學校第一次月考之後,你和修雯雯他們幾個去找我玩的事嗎,那是03年9月19號。”

家豪讚道:“你一直還是這麽好的記憶力。真讓人羨慕。”

雨沖有些無奈的笑道:“我倒希望自己什麽也不記得呢,往事不堪回首。唉,高一那次撞破頭竟也沒失憶,真失敗!對了,我繼續說。就是那天,修雯雯帶給我一張柳夢雪的照片,一寸的那種。”

家豪拍拍腦袋說:“對啊,記起來了,那天我還告訴你蘇曉雅考得不好,她聽說你那個星期不去一中還很傷心,對吧後來你不是去了嗎?還是我陪你去找的她呢。”

雨沖當然記得這件事,他說:“不過,兩周之後我去找她,見她心情很好,我就沒多說什麽,然後走了。”稍作停頓,他還是說出了下面的話,“我當時有種上當的感覺,以為她只是騙我瞧瞧她。現在想來,或許她是…她是見了我之後才很開心的。只是也許吧,誰知道呢?反正都已經過去了。”

家豪搖搖頭:“我也想不透。嗯,給你出個問題:在蘇曉雅和柳夢雪之間選一個,你會選誰?”

“當然是蘇曉雅。”雨沖脫口而出,一臉的堅決。

“這麽堅決?為什麽?別是因為那個失去了聯系,你只能選擇這一個吧。”家豪笑著問。

雨沖說:“你應該知道初戀吧,初戀的回憶是刻骨銘心的。”

家豪頑皮的問:“這麽說,蘇曉雅就是你的初戀了。”

“如果算得話,那就是了。”雨沖突然很佩服自己的口才,應該是學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緣故,哲學講求語言的藝術性嘛!就像恩格斯所謂的“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勞動創造了人本身”那樣無懈可擊。

家豪來了興致,說:“這樣吧,吃完飯咱們在出去溜達溜達,天很暖和,你就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吧。我一直很好奇。”

“好啊,先吃飯,我也捋捋思路。”雨沖卻也有傾訴的欲望,下午的相逢讓他想起了很多往事。電視劇《渴望》的主題曲《好人一生平安》裏唱得好:“有過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多年以來,雨沖心裏關於蘇曉雅的記憶並未隨時間風化,反而愈加清晰。恐怕只有“刻骨銘心”這個詞才能概括得了。

縣城雖小,晚上卻也不乏行人,間或有幾個巡夜的警察。雨沖就這樣和家豪沿馬路踱著步子——

“還記得咱們哥們兒什麽時候認識的嗎?”雨沖準備選擇從這個時間講起。

家豪笑道:“記得啊!這個倒是記得。是初三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時候,我在你左後方。咱們對物理答案來著,就認識了。我那次物理考了96分,你也過90了吧。”

“嗯,我和蘇曉雅就是那個時候比較熟的。以前雖然一直在一個班裏,除了吵過兩次架之外,並沒有多少回憶。初三開學的時候,那天是2001年9月4號,重新分了班,我和她又在一個班裏,初三一班,還有柳夢雪、趙飛雪、郭鵬、王志鵬等一共十六個原五班的人。你一直是二班,對吧?”

“對啊,你繼續說,不用問我。”家豪急於聽故事。

雨沖繼續說著:“那天柳夢雪不知道自己分到了哪個班,一直呆在原來的教室裏,還是我叫她來的呢。其實我當時也誤以為她分到了其他班,為此還失落萬分呢。班主任還是蕭子旺老師,他安排輪值班委,總共三組,一個組輪值一周,周一下午班會的時候作總結,輪值兩遍之後選出了常任班委。輪值的時候,我和蘇曉雅分到了一個組,我做班長,她是副的。就是那個時候,班裏的好幾個同學都和我開玩笑說我和她關系暧昧。我當時很詫異,因為我從沒喜歡過她,甚至還有些討厭她。”

家豪很詫異:“討厭?怎麽回事?”

雨沖道:“以前我們總是吵架呢,初一初二各一次。初一上學期期中考試頭天下午,蕭老師拿來考試安排表給大家傳著看,從南邊一列開始按‘S’型的順序傳閱,她是南邊最後一個,而我則是中間一列倒數第二個人,她遲遲不肯傳給我後邊的人,老實巴交的永剛也不知道奪過來。我就忍不住和她奪,結果把考試表給撕扯成了兩半兒,而後我們彼此罵了句‘你有病嗎’,嘿嘿,我們幾個愛鬧的人常常說她仗著學習好受老師寵愛而目中無人,所以那次我感到很出氣!”說起這個,雨沖眼中不禁露出神往之色,屈指算來,這竟是六年前的往事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李後主的句子自然流過腦海,往事,真的是不堪回首嗎?後來到了大學他從魏建老師那裏學會了一句話——“回憶是美好的,哪怕是最痛苦的回憶。”這話使他豁然,幹嘛非得要背叛歷史呢?既然沒法忘記,那就永遠記住。可是現在的雨沖參不透這一關。

家豪笑道:“別停啊,還有呢。後來怎麽樣了?”

雨沖被拉回現實:“後來,我們就彼此敵視了。不過一個多月後,有一回數學老師提問我一道代數題的運算結果,我說是‘4’,全班都很詫異,很明顯我算得不對。然而當老師又問誰和我的結果一樣時,她卻舉了手,並回頭看了我一眼。”

家豪哈哈笑道:“果然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有意思,有意思。”

“到了初二上學期,班裏設了意見箱,鼓勵大家提建議,說意見。我一時激動給老師提意見說有個別的男女生經常彼此嬉戲打鬧敗壞班級風氣,蕭老師就在一個周二上午第五節的小自習課上開了很長時間班會來批評這個現象。放學時間推遲了接近半小時。大家下樓推自行車的時候,蘇曉雅在我面前經過,瞪著我狠狠地說了句:‘在背後說別人壞話的人就是該死!’”

家豪忍不住又大笑不止:“哈哈哈哈……”

雨沖繼續追憶:“當時不知怎麽搞的我很在意,呆呆瞅著她離去後,越想越氣,中午就沒回家,也沒吃東西,回到教室裏生悶氣。因為我知道她那樣說指的是什麽。在那以前,同桌王宏文曾告訴過我他和蘇曉雅鬧著玩,說她和班裏的某某某男同學關系暧昧,並且說是我告訴他的這個傳言。這回她借題發揮一定是為了這事兒,我有種被冤枉的感覺,很委屈。就等她下午回來,非得和她說清楚。”

家豪好奇地問:“你不是罵她了吧?”

雨沖笑著說:“哪有?那天下午她來得很晚,等她進了教室回到位子上,我氣呼呼地跑過去。一拍她的桌子,質問道:‘中午你那句話說的是誰?’她眨眨眼睛,一臉的平靜:‘沒說你呀,說的是一個該死的混蛋!’我氣得不知說什麽了,這時候預備鈴響起,我‘哼’了一聲就走了。”

家豪忽然靈光一閃說;“她該不會是因為這件事喜歡上你了吧?哈,有些女生喜歡這樣的霸氣。”

雨沖一怔:“不會吧?”心裏卻在思索,接著說:“趙飛雪曾告訴我說蘇曉雅上初二的時候就很關註我,並說很多同學都瞧出來了。但怎麽也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吧?太離譜了。況且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啊,看她平時對我的語氣、眼神,分明是厭惡和鄙夷呢。”

家豪卻認為自己說中了機關,接茬說道:“八成是這樣,她被你的風度吸引了。唔,初二的時候就很關註你,一年的時間裏,你就真的就一點都沒瞧出來?”

雨沖細細想了一會兒,一拍腦袋:“對啊,記得這件事之後有一次,我去她那裏交政治作業,她竟然對我很溫柔,似乎沒把這件事記在心上一般,我當時很詫異,因為在我印象中的她對惹到自己的人肯定會不依不饒的。”雨沖越想越對,不過有個問題想不明白,“可是我哪裏有什麽值得別人看重的呢?那時候我很愛胡鬧,不大和女生說話。就是學習成績還湊合,說到學習就更不可能了,她是數一數二的呢。”

家豪問:“你不是說有一次超過她了嗎?”

雨沖點頭:“初一下學期我考了個班裏第三名,那次數學超常發揮了。記得她是第四名。初二安排科代表是按名次的,語、數、外、政、史、地、生物,我是數學課代表,她是政治課代表。”

家豪又一次讚道:“哇!你的記憶力超一流,真的能記這麽清楚嗎?”

雨沖笑道:“看什麽事吧,有些事想記就記一輩子了。”

家豪說:“對啊,這不是考得比她好嗎?所以她就喜歡上你了。”

雨沖笑道:“這個邏輯不對吧,學習好的人很多呢,不對,不對。”

家豪到:“你說初二的時候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對你,哈,有點意思啊?”

雨沖搖搖頭:“一無所知,那個時候我的心思沒那麽重。雖然對柳夢雪有些感覺,但只是不成熟的仰慕而已。很不真實。那時候還太幼稚吧。對了,這是哪裏啊?”他們走到一條進搭著棚子的街道上,往南走著,兩邊都是賣東西用的板子,雨沖不認識這個地方。

家豪道:“這是小商業街呀,叫做‘天棚’,走到頭兒有個情緣網吧,我常去玩。嘿嘿,接著走。對了,到初三後故事多了吧?說說情況,比如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雨沖繼續回憶:“升入初三的第一天,咱們就重新分班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就嘗試改變自我。最大的變化就是開始和女生熟悉起來,但卻只限於原先不在一個班裏的一些女生。和蘇曉雅她們還是不大說話。比較熟悉的有張倩、吳曉娜、郭穎等等,還有我們村的江靜秋,她是我本家的小姑。小名是盈盈,我就喊她盈姑。”

家豪插了句:“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啊,你真的改了嗎?”

雨沖說:“表面是改了吧。不過,對於柳夢雪,我還是那樣形同陌路,雖然心裏和她很親近。至於,蘇曉雅,則是後來的事情。”這時他又頓住了,想起了那時的絕望。四年以來,這份創傷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加痛徹心扉。或許,現實改變後會是另一種心態吧。可是據目前看,希望飄渺得很。他繼續說著:

“國慶節之後,我遇到了一些事情,讓我非常非常地絕望。哦,以後再告訴你為什麽吧,先說關鍵的。你知道的,人在絕望的時候,需要一份安慰和鼓勵,當時我以為柳夢雪會及時來到我身邊,可是她沒有任何反應。或許她不知道吧,我也不想讓人了解自己內心的陰霾,甚至害怕被人知道。

“還好沒大影響學習。從十月挨到了十二月,這兩個月裏我每個晚上都堅持寫日記,內心的苦悶需要用這種方式宣洩出來,也便是那個時候起,每每遇到難以祛除的傷痛,我都會化諸筆端。就在最為絕望的時刻,蘇曉雅卻出現在我身邊,同是班委嘛,她經常幫我做事,比如中午給留在學校學習的同學去辦公室燒開水。總之,她對我非常好。

“後來,物理老師按成績分了學習小組,周四晚上第一節的物理課上就按小組來坐便於交流。分組的方式和後來初三下學期安排座次的方法一樣。就是… …”

家豪說:“嗨!當時除了數學老師之外,咱們的任課老師是一樣的,你們有的活動我們也有哇。你簡略的說這個就行。”

雨沖笑道:“對啊,是我羅嗦了。言歸正傳,我同桌周風和蘇曉雅一組,大概是分組學習的第三個星期吧,下了課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後,周風忽然神神秘秘地告訴我說:‘雨沖,知道嗎?蘇曉雅今天這節物理課上一直在和我討論你呢。’我當時竟然一陣狂喜,嘴上卻說:‘不可能,我和她關系不好。我,不,她一直很討厭我的。’周風繼續說道:‘得了吧,她喜歡你還來不及呢?她說初一初二的時候和你吵過兩次架,你就不理她了。對吧?’聽她這麽說,我開始相信了周風的話,忍不住好奇的問:‘她和你說這幹嘛?’周風說:‘她還說你上了初三後變了很多,和女

生們關系不錯,但是你還對她還是愛理不理,她覺得你還在生她的氣。’”

家豪拍手笑道:“我說吧,她就是以前吵架的時候喜歡上你的。”

雨沖沒答話,這時擡頭望見路的東邊有個門面亮著燈,門上面寫著四個藝術字——“情緣網吧”,家豪說的就是這個了,據說上網很過癮,雨沖卻從沒上過網。

繼續前行,雨沖又回憶道:“周風還說:‘發現了沒?每次你喊起立的時候蘇曉雅都回頭看你。不信待會兒喊起立的時候你註意一下。’他話音剛落,鈴聲就響了。

“第二節課老師卻遲遲未到,也就沒喊起立。不過到了第二天早上第一節,我喊起立的時候就留意了一下,真的見她回了頭。周風也看到了,沖我‘嗯嗯’兩聲表示他發現了玄機…”雨沖的心回到了那個早上,一個給他希望和鼓勵的時刻,喃喃道:“接下來我發現十回裏她倒有九回回頭呢,後來我竟迷戀上這種感覺,只有看到她的眸子,我一節課才能安心地聽講。也便是這份關懷讓我在黑暗裏找到了溫暖!唉!那份打擊實在致命,還好有她。

“還有,某個晚自習的課間,因為下一節老師請假了,故而氣氛很輕松,班裏聲音很雜,大家都在高談闊論。我和周圍的人聊起了《康熙微服私訪記》第三部宜妃死的那集,主要是他們聽我講,講到興頭上,我表演的興致大發,一只腳踩著凳子後腿的支架,縱聲學著張國立的臺詞:‘眾位愛卿,不必勸朕,容朕說些心裏話吧。自今日之後,雖清風明月不改,而心愛之人已然不在,朕每念至此,五內俱焚,痛不欲生啊!……讓你們的宜妃娘娘在天宮等朕,來世再做夫妻吧。’還沒等說完,凳子就被我一腳登了出去,由於用力過猛,一屁股蹲在地上,周風他們哈哈大笑。我哼哼唧唧爬起來,首先不由自主地向蘇曉雅那裏望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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