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至疏極力克制自己，令自己平靜下來。

他身邊擠滿了人，那些他以為自己已經忘卻的、不敢見的人。

蕭至疏深深地呼吸著。

淩修吞咽了一口口水，想往蕭至疏那邊靠，卻撞在一個人的身上，那人渾身的血，只剩一半的身子。他有些顫抖地開了手電筒，到處都是人、怪物還有些奇怪的東西，在這間逼仄的走廊擠著。許多光從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中射出來，到處是嗡嗡的說話聲，有人尖叫、哭泣、求饒，也有人破口大罵。

只有方曉雯在笑。

光影交錯。頭頂忽然亮起了燈，兩面的走廊上，剛剛布滿的藤蔓已經消失不見，轉而取代它的是兩道長長的鏡面。兩面鏡子相對，照出循環重疊的鏡像。鏡子中只能看到他們，而看不見那些被幻想出來的人。淩修看向蕭至疏的方向，他被一群人包圍著，那些人的面孔各異，表情各異，蕭至疏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淩修閉上眼睛，朝蕭至疏的方向沖去，他做好了撞在那些人身上的準備，同時心裏也期待事情會像他想的那樣——當他閉上眼睛時，這些東西就不存在。

就像他當時沖向鏡子迷宮。

淩修撲倒了蕭至疏身上，他睜開眼，蕭至疏被他撞得後退了一步，神情還有點恍惚。他小聲說：“閉上眼睛，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他們了。”

蕭至疏恍若未聞。

淩修伸手，像剛才蕭至疏蒙上他的眼睛一樣，雙手覆在他的雙眼上。

剎那間，蕭至疏感覺到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耳邊只有自己和淩修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蕭至疏緩緩把淩修的手拿下來。

眼前的走廊恢覆了正常，好像剛才只是一場可怖的夢魘。但看其他人的表情，好像還在夢魘之中。

而且睜開眼睛沒一會兒，那種熟悉的陰冷感又爬上了蕭至疏的脊背，那些消失的人似乎隱隱在空氣中重新凝結。

“閉上眼睛！閉上眼睛！”蕭至疏朝他們吼道。

夏蝶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她瞬間就感覺到身旁不再有他人的氣息。片刻後，她重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個正常的世界。她手裏還緊攥著金夢的手腕，夏蝶看了金夢一眼，若無其事地松開了手。

大家暫時脫離了那被魘住的狀態，但都感覺到那種狀態會隨時覆蓋上來。

蕭至疏拉著淩修進了3007，他翻著包，沒翻出什麽特別有用的。

手機響了一聲，系統顯示現在的考試進度是14％。

淩修湊過來看了一眼，說：“好快。”他們進來才不到三個小時。

按這個速度，可能不到一天考試就結束了。

蕭至疏閉了閉眼，對淩修說：“先把眼睛閉上。還記得月考那場狼人殺吧？”

淩修說：“嗯。”他心裏有點奇怪，蕭至疏已經問過他一次了。

蕭至疏說：“當時那場狼人殺的人裏，江煜行和向洋死了，剩下的人都在這場考試裏了。”

淩修“嗯”了一聲，問：“怎麽了？”

“這些人裏，”蕭至疏聲音低沈，“有一個，至少有一個，是創造了這個世界的人。”

淩修眉稍一挑，他忍著沒有睜眼，“真的？”

“真的。我們要把他找出來，殺了他。”

淩修躍躍欲試，他在腦海中回憶了一圈，當日那張桌上的人，到現在，自己比較熟悉的只有金夢，葉昭，湯韞誠和蕭至疏。其他有幾個也算認識。

“是不是方曉雯？”淩修問。

蕭至疏問：“為什麽覺得是她？”

“你不覺得她不對勁嗎？她看起來對這場考試的玩法游刃有餘，而且很開心。好奇怪，她沒有害怕的東西嗎？”

蕭至疏沒忍住睜開眼看了淩修一眼，過去一年正是少年長個頭的時候，如今淩修與蕭至疏的身高已經相差無幾，整個人也不再那麽伶仃瘦削，甚至那張曾經漂亮得接近中性的臉屬於男性的棱角也愈發明顯。淩修還在思索分析，“金夢也有可能，我覺得她也很奇怪。樂園——就連我都覺得樂園變態，她怎麽能在裏面待那麽久？還有湯韞誠，他以前不是跟在你身邊的麽，怎麽突然就要殺你？你有什麽可懷疑的？懷疑我也不能懷疑你啊。”

“為什麽？”蕭至疏忍不住問，“懷疑我不是很正常麽。”

淩修瞥了瞥嘴，“除非你惡趣味吧，創造一個這樣的世界，然後壓榨自己救人玩？”

蕭至疏閉上眼睛，壓抑住隱約淚意。

“你怎麽不懷疑我？”淩修忽然反問。

蕭至疏沈默了一會兒，還沒說話，淩修就笑了，他睜開眼，撞了撞蕭至疏的肩膀，湊到蕭至疏耳邊，吹了一口氣，問他：“因為你喜歡我嗎？”

蕭至疏被他這一句話震驚地耳廓通紅。

淩修看著他的窘迫，哈哈大笑。

蕭至疏猛然睜開眼，神色嚴肅地盯著淩修，沈聲道：“你也很奇怪，考試這麽緊張的時候，你還有心情……”他磕絆了一下，而後堅定地說完了，“調戲我。”

淩修脫口道：“總比去想那些惡心巴拉的……”

他話沒說完，腦海中就閃過那些影像，淩修趕緊閉上了眼。

“你知道我喜歡你，還不離我遠點？”

淩修搖了搖頭。

“為什麽？”蕭至疏又問為什麽。他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透著急切，仿佛在步步緊逼。沒有人比蕭至疏自己更清楚他現在是多麽渴求支撐。從治療室出來後，蕭至疏恍然體會到“眾叛親離”，他甚至無法為自己辯駁，因為他明白自己身上有很多不解之處。淩修沒有從懲罰考試出來前，蕭至疏在短短兩天裏瘦了一圈，他很害怕淩修就那樣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去償還。

淩修遲遲沒有出聲，蕭至疏的一顆心沈進冰冷的水中，他穩了穩心神，正要開口轉移話題，淩修突然小聲說：“我很珍惜喜歡我的人。”

蕭至疏猝然擡頭。

他從喬山花那裏聽到了淩修全套的身世，陡然聽到淩修說出來的這句話，頓時覺得心臟酸軟。

淩修從懲罰考試出來的那天，學院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

蕭至疏在那頂帳篷前等他，他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但依然從清晨坐到了夜晚。

學院的月亮彎彎的，流下銀色的泓光，蕭至疏盯著帳篷，等少年掀開簾布。

他等到了。

淩修出來時狼狽得很，幾乎站不穩。見到蕭至疏時他楞了楞，好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認出眼前的人是誰後，淩修朝前走了兩步，心安理得地倒在他懷裏。

“當前考試進度17％，當前死亡人數4人，當前存活人數26人。”

蕭至疏的耳邊爆出一聲悠長尖銳的笛音，他下意識捂住耳朵，那聲音無孔不入，吵得他幾乎要聾掉。

藤蔓不知道從哪裏開始生長，攀滿墻壁和玻璃，開出一朵又一朵的花，結出一顆又一顆的果，墜著一顆又一顆人頭。蕭至疏閉上眼睛，再睜開，景象仍然沒有改變。他捂住兩只耳朵，隱約抓到了一點什麽。

藤蔓間開始結出鏡子，世界開始褪去色彩，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灰，空氣中飄著塵埃和灰燼。

“六識是什麽？”蕭至疏抓著淩修問。

淩修哪裏知道，他茫然地搖了搖頭。

一個仿佛一團燒紅的灰燼拼成的小孩模樣的怪物撞開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怪物來源《寂靜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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