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一閃而過，淩修也只停頓了兩秒，就繼續往前走。

地圖上顯示他離指定的紫點很近了，但標志著他的箭頭一直在紫點周圍繞圈。

淩修憋著一腔怒火。來這裏以後他時常覺得無力和挫敗，大概是因為任務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困難完不成，而且讓人找不到努力的方向。生存戰的時候，不是他努力就可以抵擋饑餓的，現在，他茫然地繞了最起碼四五圈了，也沒看出這裏有什麽端倪。而剛剛一閃而過的蕭至疏的影像，似乎只是他的錯覺。

倒計時像催命符，每響一聲就讓淩修煩躁一分。他忍著痛苦，滿懷希望，不是為了來這裏轉圈圈的。

所幸沒過多久，事情似乎出現了轉機。

蕭至疏重新出現了，就在淩修的面前。

或者說，在淩修面前的鏡子裏。

他臉上有一些受傷的淤青，唇角還有暗紅的血漬，他眼中出現了一絲疑惑，不確定地開口：“淩修？”

“啊……蕭老師。”

“你怎麽在鏡子裏面？”蕭至疏問。

“啊？不是你在……鏡子裏面？”

蕭至疏沈默了一會兒，陷入沈思。

淩修看著他。

蕭至疏把手伸過來，貼在鏡面上，過了一會兒，他問：“你找到能夠達到所謂指定地點的入口了嗎？”

淩修搖了搖頭。他反問：“你找到了嗎？”

蕭至疏說：“沒有。甚至，沒什麽頭緒。”

“這裏真的有入口嗎？”

“考試不會設置我們無法通過的游戲。”

只剩最後一分鐘了。

兩人面面相覷。

這一輪快要結束的時候，蕭至疏勾唇朝他笑了笑，說：“再見，淩修。”

淩修感覺到如常的失重，他屏住呼吸，感受冰涼的河水沒頂而過。

考試再次重置。

淩修大口喘息，他哆嗦著從包裏拿出止血藥。吳皓然看了他一眼，他沒等淩修說話，就直接爬上了井。看來淩修去跑那一輪的時候，王傲珂吳皓然他們已經商量過了，他們還是沒能徹底決定放棄。

淩修吞下兩片止痛藥，帶的兩瓶礦泉水差不多要被喝光了。

等他的呼吸緩慢平靜後，王傲珂才開口問他情況。

淩修看了她一眼，斟酌了一下，問：“你在迷宮裏，看到別人了嗎？”

王傲珂搖了搖頭。

“那麽……你覺得那些鏡子，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為什麽這麽問？要說奇怪，只能說這些鏡子不像一般鏡子一樣易碎，不過這是考試中的常規操作，為了避免大家全都暴力破解。”

淩修沈默。

他在想，難道鏡子還有另一個世界？或者說，是與他們這次考試場景平行的世界。這場考試八個組，每組五人，才四十個人，上場考試再艱辛，因為基數問題，活下來的也不止四十個。而且到目前為止，淩修沒有見到太熟悉的臉孔，所以一定還有另一個考試場所。

王傲珂等了一會兒，見淩修不說話，便把他們之前商量的決定告訴淩修：“我們三個想了一下，還是不能輕易放棄，我們都沒有帶足夠的水和食物，不能把完成的希望都交給別的組。但現在的情況已經不適合每一輪大家都一起出動了，所以我想，我們可以每一輪出一個人去跑，剩下的人留在原地休息，養足體力。我還剩六支刺激劑，折成積分，你們轉給我，我把刺激劑給你們。”

“好。”淩修說。

他吐了口氣，給自己受傷的腳掌纏上繃帶，王傲珂神色有些嚴峻，“你確定你這樣還能跑？”

淩修想到剛剛幾次千鈞一發，他咬緊牙關說：“可以。”

剛剛的事情有蹊蹺。

他需要再去一次，驗證一下。

淩修回憶起他見到蕭至疏的那一幕，他站在鏡子面前，裏面是蕭至疏，而不是他的倒影。蕭至疏看起來鮮活真實，但誰知道他是不是真實的？

也許……淩修想到一個可能，在上一場考試中，在建築移動的那一晚，他在鏡子前看到了另一個他。那時候鏡子裏的他勾唇邪氣地笑。但是他不確定。那時候那個影子說話可沒法發出聲音。他需要再去一次。

淩修再一次跑起來，渾身的傷口都麻木了。

他這次跑得比以往都快，八分鐘內跑完了前五個點，這次另一邊的橋上也有人再跑，但他註定只能遠遠看著淩修進門了。

淩修站到了迷宮前，他耐心地按照上一次的方式走迷宮，比上一次更早地開始在紫點周圍打轉。這次他可比上次耐心多了。而如他所料，他再一次看見了蕭至疏。蕭至疏似乎比上一次更狼狽，滿頭大汗，氣喘籲籲，脖子上新舔了一道刀傷，見到淩修，他似乎也震驚了，遲疑地叫了淩修的名字。

淩修抿了抿唇，沒有回話，看著他。

不可能這麽巧。絕對不可能。八組人，兩個八組人，可能性太多了，他們怎麽可能次次碰到一起。

淩修想了想，說：“你也別用他的樣子。”

蕭至疏起先還是一臉茫然，淩修重覆了一遍，再添了一句：“你不是蕭至疏。”

鏡子上開始漫上霧氣，鏡面上凝滿了小水珠。

“蕭至疏”不高興地抿了抿了唇，說：“不像嗎？”

“還行吧。”淩修盯著他，繼續問：“你是誰？”

鏡中人搖著頭，不再說話。

淩修上前追問：“到底怎麽樣才能到達指定地點？”

鏡中人只朝他幽幽一笑，然後慢慢淡去身影，淩修自己的樣子被鏡子照了出來。

他毫無頭緒，憤憤地用拳頭一捶鏡墻，趁著最後的時間走了兩圈，仍然沒有找到能進入指定地點的入口。也許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麽狗屁入口，這裏顯然是環形的路，那個紫色的點的位置被圈在環中間，除非把這裏炸開，不如怎麽能進去？淩修試著跳了跳，鏡墻有兩個他那麽高，他沒帶工具，也不可能翻過去。

他們只能在一遍遍的重置中嘗試不同的方法。

炸開顯然不行，淩修之後，吳皓然帶了卷攀登索，發現鏡墻最頂上是封閉的，而他也確認了，那裏的確是一個封閉的環形。他們品嘗了無數次的失敗。在他們之外，有好幾組幹脆都放棄了嘗試。前三個點每跑一次都要消耗大量的體力，一旦速度跟不上，還會徒添傷口。每一個選擇繼續跑的人都能夠越來越順利地進入鏡子迷宮，但進去了也沒什麽用，因為找不到正確的路。

在井中，四人再次進行了物資的交換。

程亮帶的水和食物最多，也許是上一次考試帶來的心理陰影，正好為他們在這次考試中堅持下去多加了一分希望。但他是在給自己留足的情況下才和其他三人交換一些積分或武器。現在程亮不再願意交換，應該是下定決心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而淩修他們三個持續大量消耗了水和食物，吃的喝的所剩無幾，已經不夠再支撐他們反覆作戰。

這裏沒有天黑，淩修數不清重置了多少次，他越來越累，越來越困。

簡單吃喝以後，淩修蜷在角落，打了個瞌睡。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水一次次漲落。

等他睡飽起來，能看到吳皓然和王傲珂身上的傷更多了，他們唇無血色，頹喪地各自靠在井壁上，機械地揉著自己酸痛的腿，雙眼都呆滯了。

淩修活動了筋骨。

這一覺讓他的身體重新恢覆了感知，所有的疼都湧了上來。淩修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他把受傷的那只腳懸空放著，疼痛並沒有減少分好。他只能再吃止痛藥。淩修覺得自己快吃出抗藥性了。

他坐著等藥起效，拿出手機看地圖，左上角的倒計時無用地變換著，對淩修來說，再無催促的效果。

地圖還是熟悉的地圖，八邊形，紅點代表障礙，淺紫色代表迷宮，深紫點代表指定的終點，黑色是道路，道路中間有一根極細的白線，代表著他們需要跑的路程。

淩修忽然楞了一下。

他收起腿，問其他三人：“你們註意看到迷宮的時候，地圖放大後那段白線還在嗎？”

“什麽白線？”三人均是一楞。

淩修舉起手機給他們看，王傲珂說：“迷宮那段有線嗎？我沒註意。”

迷宮在地圖上只是一個碩大的淺紫色原點，放大以後也只是更清晰地指出最裏面的深色紫點才是本次考試的指定到達地點，而沒有把整個迷宮的具體地圖顯示出來。大部分人看到迷宮，立刻會想到這是考試給他們設置的最終障礙，從而絞盡腦汁地去想怎麽樣才能在錯綜覆雜的迷宮中找到正確道路。

“好像有，”吳皓然沈吟片刻，說，“但我能確定的是，它沒有指出走迷宮的路，我印象裏它跟前幾段一樣，是一條直線。”

淩修愈發肯定，他說：“如果正確的路就是一條直線呢？”

井中一靜。

王傲珂說：“不可能。鏡墻是真的，我們每個人都觸碰過。”

“上一場考試，最開始的時候，晚上夜生物肆虐，但白天什麽都沒有。既然那些生物都會消失，鏡子為什麽不能？”

淩修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對的。

他見其他三人面露遲疑，也不在乎，只躍躍欲試地問：“還有刺激劑嗎？”

“沒了。”王傲珂說。

淩修被潑了一盆涼水。

“我……”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再擡頭，“你們有人願意去試一試嗎？我覺得這可能真的就是最終答案了。”

程亮第一個搖頭，王傲珂第二個，她的情況比淩修還要差，幾乎滿身的傷，緊接著吳皓然也苦笑了一聲。

“好吧。”淩修揉了揉腿，站起來，開始緩慢做恢覆運動。

“你瘋了？”王傲珂不可置信，她勸他，“你能想出來別人也能想出來，你現在的情況，搞不好就會死在前三個點。”

淩修一笑：“我都想出正確答案了，難道還把題留給別人做，分給別人拿嗎？”

……

真正開跑前，淩修的心還是慌亂地顫了一下。

這次他的猜測要還是不對，那他就，他就……癱著等別的組通過了。

跑過第一個紅點時，剛剛三分半。

長刺在他身後冒出，帶出一陣寒風。淩修一咬牙，提了速度，跑過第二個紅點時，不到五分鐘，淩修稍微松了口氣。他順利越過了那一籠鬣狗，整個人精神振奮，覺得勝利在朝自己招手。

他過了第四個紅點。

變故發生在第五個紅點。非常不幸的，如王傲珂所說，有人跟他一樣想通了關鍵點，想要做最後的嘗試。他們在第五個紅點的那扇門口相遇。

兩個人都沒有帶武器。

無數次重置令每一個人都精疲力竭，最後一搏必須輕裝上陣，他們沒法多負擔哪怕一件外套的重量。淩修想要無視他，他沖到門口要刷卡，手腕還沒貼上讀卡器，就感覺到身後的人撲了上來，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

淩修伸手用力想要拉開的手腕，同時雙腿拼命蹬著，他一腳踹門，借著沖力讓那人往後踉蹌兩步，手臂也松了勁，讓他順利掙脫出來。

他沒來得及多喘兩口氣，就往門上撲。然後身後那人也十分執著，非要攔他。

兩人糾纏在一起，一頓肉搏，最後滾到地上，小孩打架一下互撓，同時專挑彼此有傷的地方打。淩修的傷多在不顯眼的地方，那人卻傷得明顯，無外乎肩脖腹腿，淩修發狠地給他加重傷勢，不知纏鬥多久，那人才舉手投降。

淩修站起來，跌跌撞撞去刷開門。

這時候，已經只剩下不到六分鐘了。

淩修抹了把嘴邊的血，拿出摔裂了屏幕的手機看，地圖放大以後是一片淺紫，吳皓然說的是對的，那條白線是筆直的，從淺紫的外圈連接到最中心的深紫圓點。淩修跟著地圖找到那條白線的起點，然後把手機丟到第一邊。

適時的，語音報時告訴淩修，“倒計時五分鐘。”

淩修看著反光的鏡面，閉上了眼睛。

他悶頭沖去，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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