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玉從凡間回來後神思一直有些不寧，連朝會時都不似往常那般嚴肅。

巨靈神在臺下口若懸河的痛斥那鳥族失去族長穗禾後，三番五次打著‘見天帝，討公道’的幌子前來南天門騷擾守門天將，雖說是小打小鬧，可架不住次數多啊，南天門的一眾守門仙將不堪其擾，各個頭發絲成天的掉，眼看著就快成一片荒地了。

看著臺下因公受傷，快要哭出來的巨靈神和臺上那個明顯神游天外的天帝陛下，月下仙人覺得，今日這個朝會，開的忒有意思。

“陛下，鳥族如此作為，實在藐視天庭，藐視陛下的威儀。臣認為須得發兵鳥族，方能彰顯天界神威。”巨靈神言語慷慨無比，神色間頗有壯士一去兮的悲壯感。

可等了半天，也不見臺上的天帝皺一下眉頭，巨靈神的小心臟一下沈了下去。

這位新上位的領導心思一向深沈，在六界號稱‘一步三計謀’，他的手段眾仙數千年前便已領教過，莫非，自己說錯了什麽話？鳥族動不得？

一大滴冷汗從瞬間從巨靈神的大腦門上冒了出來。

他大著膽子又重覆了一遍，“臣懇請陛下，發兵鳥族，揚我天威。”

潤玉冷不丁被巨靈神這大嗓門嚇了一跳，神思終於從天外天回歸到朝會上，他有些不爽的看著臺下這個耿直的魯莽神將，氣不打一處來。

“神魔大戰不過剛剛過去五千年，萬物生靈才始覆蘇，巨靈神此舉，莫非是想再挑起戰火，陷六界於水火之中？”

這回，巨靈神的手都開始抖的跟篩子似的，腳也有些站不穩。

“陛...陛下，臣...臣絕無此意，請陛下明鑒！”

潤玉神色一凜，“此事我已知曉，之後自有安排，今日朝會便到這裏吧！”

眾仙顫顫巍巍，趕緊逃離今日氣場明顯不對的天帝。

上清殿外，流光虹橋下。

潤玉駐足遠眺天際，忽覺有些口幹，

“鄺露，幫我沏杯...”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回過神來，上元仙子已於二十日前被自己派下凡間，至今未歸。

不過短短二十日，他竟覺得這偌大的上清殿，比之前自己擔任夜神期間更加冷清了。

“嘿，龍娃你一個人在這兒作甚？大好時光不去找小露珠牽小手，怎得，做望夫石啊！”

月下仙人捏著一團紅線出現在潤玉身側，笑瞇瞇的狐貍眼中透露出我早已看穿一切的高深神色。

“叔父說笑了，我與鄺露，只是君臣，並無私情。”潤玉淡淡說道。

“不喜歡她，你三天兩頭跑下界去幹嗎，別說鳳娃那宮裏有妖怪，你是去抓妖的。”

月下仙人慣會看人心思，自家這單了數千年的癡情大侄子，最近行為如此反常，再一聯想到上清殿一眾仙侍們私底下瘋傳的花邊新聞：‘天帝陛下自上元仙子走後，性情大變，沏茶嫌茶燙；研磨嫌水多；甚至鋪個床都非說墊子底下有東西，硌的自己晚上睡不著。’

嘿嘿，這千年鐵樹總算要迎來第二春了。

潤玉一下被戳中痛腳，竟一時不知如何辯解。

“龍娃啊，我知你過去情傷不淺，但那都過去了。這幾千年，你也該回頭看看了。”

“叔父...”

月下仙人繼續說道，“昨夜那一株晚玉香是你和小錦覓最後的牽絆，你自己想想，是否心中執念已放下。”

是這樣嗎？潤玉眉頭一蹙，回想起昨夜與錦覓共賞花開的場景，看著錦覓一如昨日的俏皮臉龐，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個溫和的小魚仙倌。看著後來旭鳳的種種吃味舉止，竟也不惱，看著他們二人打打鬧鬧，心裏竟隱約生出個別的模糊身影。

一時間心動不止，忙駕雲回了天界，甚至今早朝會時，仍無法完全靜下心來。

“潤玉，人生天地間，如白駒過隙，我等雖生而為仙亦逃不過輪回天道。千萬，千萬莫叫自己後悔。”

月下仙人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那張幾萬年不曾衰老的俊俏面孔上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哀傷。

時間真的能治愈一切嗎？潤玉有些懷疑。

最早的時候他初登龍位，根基不穩，內憂外患使得他夜夜輾轉難眠，後來又遇上仙魔大戰自己與旭鳳親手害死錦覓，使得自己差點入魔。

那些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呢？

是鄺露！

潤玉猛一擡頭，混沌的靈臺逐漸清明，記憶如同洪水洩閘般湧入腦海之中，他想起來了！

自己夜不能寐，是鄺露每日收集朝露制成安神竹茯飲，為自己謀得一晚好眠。

誤殺錦覓後，他神魂俱傷，將自己關在上清殿內三月未出，無人敢靠近一步，只有鄺露。他記得她手持太微劍，劈開呼嘯的九天真龍之氣，帶著滿身傷痕步步走近，輕輕的，輕輕地，將自己擁入懷中。

她的懷抱，令人心安的溫暖力量，令他狂躁的心慢慢安靜下來。

不知何時起，自己竟如此眷戀於她，眷戀到她下凡不過短短二十日，自己竟也要每日抽空去看看她，對弈、撫琴、觀星、賞月。縱使那日是為了與錦覓共賞晚玉香才下的凡，卻看到湖心亭中那抹孤單的青色身影後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呵，這本以為無邊孤寂的漫漫上神路，還是讓鄺露這固執的丫頭，走進了自己那顆早已千瘡百痛的心裏。

潤玉想起不久前彥佑曾在璇璣宮三兩杏樹下對自己的忠告，嘴角扯出一縷淡淡的微笑。

眼前有滿目青山嗎？為何他卻只看到璇璣宮裏一滴至純至真的小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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