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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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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裏日頭落的早。

快五點半的功夫,借著天光尚有夕照餘暉,場子裏已經安排著掌了燈。

周邊轉圈齊溜的清一色紅紗宮燈,臺子口裝了專用的白熾燈舞臺射燈彩燈等,一起點亮後瞬間燈火通明,纖毫畢現,舞臺效果更形突出。

臺子上的昆曲兒《十五貫》剛剛落幕,跌拓起伏的劇情令觀眾拍掌叫好,意猶未盡。

大燈映照下的舞臺空了下來,臺側的伴奏及演員紛紛起身,被專人領著,下去歇會兒,吃點東西喝點茶墊墊肚子,過會兒再登臺。

冷餐會休息時間到了。

郎家老爺子堂會的規矩是不擺酒席,吃食兒是老派京味兒點心冷盤十六味碟,茶水管飽酒類免談。不是舍不得幾桌的酒菜錢,前面說了,老爺子是個正經老派作風,他不高興推杯換盞弄的一地狼藉,再加上酒後有人失態,難免損了聽戲的雅興。

“洋洋哥,”Joey站起來伸個懶腰活動下筋骨,立馬成了全場制高點聚焦處:“今天的中國戲真是太棒了!聽的我如癡如醉!”

Adonis也是一副大夢初醒難掩興奮的神情:“Nice!So beautiful!”

“行了都甭beautiful了,肚子餓了吧?先墊巴點兒,晚上等老爺子們散了回去歇著,真正的狂歡才開始。有吃有喝有玩,您就擎好吧。”八仙桌上的瓜子花生蘋果桔子都撤了,手腳麻利的一些服務生開始往桌上端食物。

Joey指了指桌邊剛剛撂下的一把黃銅壺:“What?”

孫洋洋掀開蓋子看看:“小吊梨湯。甜的,熱的,挺好喝的。”

眼花繚亂的點心碟子和冷碟開始穿花樣的一一上桌,海藍邊瓷盤子整整摞了兩層半。

豌豆黃、驢打滾、蕓豆卷、蜜三刀、牛舌餅、甜麻花、薩其瑪、山楂鍋盔、京八件。傳統京味兒點心新鮮酥香,色澤誘人,看著就令人垂涎欲滴;

羅漢素鴨、老鹵豬手、京味兒豆醬、香脆大黃魚、爽口青筍結、芥末墩兒、鹵水豆筋、手撕風味雞、京鹵千層耳、宮廷老壇子、幹切牛肉、富貴蘿蔔、椿芽拌胡豆、雙味灌腸、醬汁黃瓜、鳳凰鐵皮蛋。十六碟冷菜樣樣精致,有饞酒的已經開始連呼可惜,打趣著說,白瞎這麽好的下酒菜了。

Joey還是會用筷子的,看得出,他在家跟他那個中國爸爸掏了不少私房貨。

倒是Adonis。光哥私房菜館那晚上就用的叉子,反正也沒外人,隨便他喜歡用什麽餐具都好。可是今天,明顯主人沒備著這些西餐餐具。

看著銀發美人手比腳笨的握著筷子試圖夾菜卻屢屢失敗,試了兩次後窘迫的幹脆撂了筷子。孫洋洋真是不厚道的又想笑又必須忍著,簡直要憋出內傷。

“這是什麽?”Joey好奇的夾著一塊兒豆醬看:“有點透明,彈彈的,裏面有東西……”

“豆醬,蘸邊上的蒜汁兒吃。”孫洋洋幹脆親力親為,夾了兩塊豆醬放到Adonis面前的小碟子裏:“豬皮熬的,有膠,北方有些地方就叫肉皮凍。喏,今天這道是渾的,肉皮煮完切碎了一起結凍子。還有的煮完肉皮扔掉,只留著湯汁結凍,那樣的是清的。Adonis,try。”

想了想,孫洋洋分別又夾了老鹵豬手和手撕雞的雞腿給美人,挑挑眉幹脆做個用手拿的動作:“沒事兒,直接拿著吃。得意同學,翻譯!”

看著倆人挨著頭說話,孫洋洋站起身直接去找郎一飛要叉子勺子之類的餐具。運氣好的是,這邊還真翻出來半包一次性塑料叉子,是上次郎一飛他小外甥過十周歲生日辦活動剩的。

拿了兩把叉子往回走,半路正好碰著老楊,就是那個將近四十歲,從黃土高坡走出來的嗩吶高手。男人憨厚的搓搓手:“小孫,來啦。”

孫洋洋點點頭:“楊哥過年好。”

木訥的男人像是才想起來這還在年節裏,忙不疊的作揖:“過年好,過年好,小孫你也過年好。”

點心+冷碟的組合,酒漏子吃的不盡興,倒是兩個外國人吃的愉快又開心。

Adonis把廉價的一次性塑料叉子都捏出了西餐高貴範兒,笑的孫洋洋肚子疼;

Joey毫無防備的吃了口芥末墩兒,苦著臉眼淚都下來了。

不管怎麽說,全場撤碟子換熱茶重新開晚場的時候,兩人都七八分飽心滿意足了。

趁著邊上有個自來熟操著磕磕巴巴的英語試圖跟Adonis溝通,Joey把孫洋洋拽過來,語帶埋怨的咬耳朵:“你給Adonis夾菜,不給我夾,生氣。”

“德行。”孫洋洋哭笑不得:“你會用筷子能把東西吃進肚子,他行嗎?你說你還講理啊?”

“不講理。”Joey喜怒哀樂不遮不掩,控訴十足:“你連個豆子都沒夾給我。”

孫洋洋特別想踹他,眼睛四圈一撒摸,直接摸了個砂糖橘塞他手裏:“吃,專門挑給你的,倍兒甜!”

孫得意同學志得圓滿了。

京韻大鼓的表演者是位幹瘦的中年男人,乍眼看過去還挺讓人懷疑,這營養不良的樣子,能有底氣開嗓嗎?

結果人不可貌相。一段《戰長沙》下來,嗓音脆亮,一氣呵成。

後面陸陸續續還表演了單弦、快板兒,雜耍之類的曲藝節目。熱熱鬧鬧,真正有了過年的喜樂氛圍。

八點鐘的時候,堂會算是圓滿落幕,告一段落了。

老爺子的客人一波波起身離開,慢慢散去人群的場子裏,留下的面孔都是熟人,已經有朋友端著茶杯往孫洋洋這邊過來了。

多新鮮吶,這邊有倆大洋馬,不僅高的醒目,而且美的耀眼。也不知道什麽來頭。

“羊兒啊,”過來的是個胖子,像彌勒佛,三十出頭的樣子,笑模笑樣的,嘴邊一顆痣特別喜興,像媒婆:“帶倆新朋友來玩?”

“虎哥,”孫洋洋在圈子裏實在算年紀小的,或者說他玩的這些人裏頭數他小,所以基本上見誰都是乖乖叫哥,再大些就得叫叔:“這不八月份去布魯塞爾認識的新朋友,這位Joey,跟我一樣,樂隊主唱。這位Adonis,鋼琴家。”

“呦,了不得!歡迎歡迎!”虎哥笑容可掬,伸手跟領導接見似的,分別跟倆帥哥握手:“都是朋友,甭客氣,撒開了玩兒哈。”

“這位虎哥,王虎。逗哏。”孫洋洋習慣的說禿嚕嘴了,等到看見Joey傻兮兮的笑著滿臉不懂的神情,這才琢磨著換了個說法:“虎哥他們樂隊比較有意思,我們叫他京派相聲搖滾。屬於搖滾圈裏邊相聲說的最好的,相聲界裏面唱搖滾最好的。一會兒你聽聽就懂了。”

“互相學習。”王虎還挺謙虛,稍一寒暄又發現了別的目標,轉身又奔了。

“嘿,”個高脖子長確實有好處。最起碼三個人裏面,Joey是第一個看到大門口紛雜人群裏正要進來的熟面孔:“洋洋哥,你師父來了。”

“啊?!”孫洋洋一聽來了精神,蹭的轉過頭,恨不能踮起腳尖:“罡哥來了?哪兒呢?我這一下午都沒瞅著人,我還琢磨著他不來了呢……”

大門口,胥罡跟包秋秋剛好越過最後面往外走的一群人,出現在孫洋洋視線裏。

“罡哥!秋哥!”孫洋洋高興的迎過去,跟個普通小迷弟沒啥兩樣:“怎麽這會兒才來?”

“滿清皇族不招待喝酒,”包秋秋笑嘻嘻開玩笑:“來那麽早作甚?”

“你甭聽他瞎咧咧。”胥罡跟邊上倆熱情打招呼的人點點頭,接著解釋:“家裏有事,不然早來了。可惜了下午的精彩演出,我聽說郎老把尚派傳人都邀來了?”

孫洋洋來勁了:“可不是麽!我是不認識,可那嗓子和紮實的功底,絕了!”

“Hello!”Joey擠過來,挨著孫洋洋站的很近,肩膀都挨在一起了:“罡哥,包包哥,你們好。又見面了。”

“站遠點。”孫洋洋一巴掌拍大個子後背上:“站這麽近,壓力大。”對比的自己身高體型都弱了不止一檔。

Adonis就正常很多了,站在幾步開外,微笑示意卻也矜貴迷人。

Joey無賴的幹脆一把摟住孫洋洋,黏皮糖一樣:“我們倆是PK過,更是好朋友,同齡人。”

孫洋洋聽的滿頭霧水,直覺Joey吃芥末墩兒把腦子吃壞了。

“嘖嘖,”包秋秋撲哧失笑,故意嗅了嗅鼻子:“我怎麽聞著一股子老壇酸臭味兒?罡哥,我腳的可能有人不大喜歡你。”

“我又不是你,人見人愛。”罡哥特別淡定。

半調子中國通偏還沒完沒了語出驚人:“中國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對吧洋洋?那麽罡哥是不是你爸爸?”

這下所有人都笑了,孫洋洋又惱火又狼狽,狠狠踩了joey一腳,壓著嗓子訓人:“你神經病啊!不懂中國話就別亂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委委屈屈的孫得意同學像個挨批的小媳婦兒:“我又沒說錯……”

鬧騰了幾句,郎一飛送完客人進門,就站在大廳門口吼了一嗓子。送啤酒的面包車來了,誰得空去幫忙搬酒!

剛被訓斥的大個子自告奮勇跑了去,臨走前還跟Adonis嘀嘀咕咕說了兩句悄悄話,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我說,”包秋秋笑吟吟的,親熱的拍了拍孫洋洋胳膊:“看樣子喬伊很喜歡你啊哈哈,連罡哥的飛醋都吃。”

孫洋洋嚇一跳,心虛的連連擺手,臉卻不爭氣的紅了:“秋哥你別拿我開涮了,那傻孩子什麽都不懂,老是胡說八道。”

“什麽都不懂?我看他可懂的不少。”包秋秋真真假假的:“海燕吶,你可長點心吧!”

一肚子氣沒處撒,孫洋洋卷了袖子,氣勢洶洶往門口去,除了幫忙,還打算興師問罪。

“孫得意!”大個子剛好搬起兩箱啤酒,周邊也沒人。孫洋洋虎著臉走過去:“你怎麽回事?你跟罡哥亂講什麽?”

大個子很委屈的表情:“我也沒說什麽吧……洋洋哥,”小黃毛突然話風急轉直下:“你喜歡那個老男人?他太老了,不適合你……”

這下孫洋洋真要氣瘋了。

“你他媽!”小青年團團轉了一圈:“我想揍死你!孫得意,你腦子裏裝的什麽?漿糊嗎?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歡他的?”孫洋洋簡直氣糊塗了,口不擇言:“再說我喜歡誰跟你有關系嗎?”

“有。”傻大個搬著死沈的啤酒也不懂得變通的先放下,就那麽抱著說話:“你跟他講話時候眼睛會冒星星!”Joey原本想空只手出來做星光閃閃的動作的,結果箱子太沈,只能改由嘴巴發出兩聲象聲詞,piupiu。把孫洋洋又氣又笑的,差點背過去。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孫得意同學自以為的苦口婆心繼續勸:“洋洋哥你不能喜歡他,你以後別看見他就piupiu冒星星。你可以看著我piupiu冒星星。”

“孫得意你個大逗逼!”孫洋洋仰天長嘆,也是服了。腦子一抽直接跟著被拐下道了:“我就不能看著Adonis大帥哥piupiu冒星星?”

得!自己也被傳染成弱智逗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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