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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良緣錯

作者:靜寂月

文案:

前世多少心傷,難道今生還要捧著尊嚴由他任意踐踏嗎?

上一世,她驚才絕艷,美貌無雙,卻被夫君無情休棄,又被堂姐設計毀容,死得悲慘。

重生一世,夏淺汐決定收斂光華,韜光養晦,該避的避,該躲的躲,可是為什麽,他卻不肯放過她了?

南宮弦:汐兒,這是我的全部家當,等所有的事情結束,我們離開京城,到一個很遠很美的地方,做一對神仙眷侶,富貴閑人。你若是放不下做生意,我們找一個安靜平凡的小鎮安定下來,買上一兩間店鋪,你做掌櫃,我給你當夥計,隨你使喚。你說,好不好?

一句話文案:明眸淺笑,亂人心神。

閱讀指南:

1.男女主雙重生,1v1,HE

2.男主深情且專情,一點都不渣,不要被第一章給誤導了哦。

3.架空歷史,勿考據,不喜勿噴。

內容標簽: 情有獨鐘 破鏡重圓 宅鬥 重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夏淺汐,南宮弦 ┃ 配角:臥松雲,戚索索,顧念生,夕姀,子栗,子姝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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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死

大涼,京城繁華的街道上,商旅路人摩肩接踵,兩旁商鋪鱗次櫛比,茶館酒肆熱鬧非凡,市列珠璣,戶盈羅綺,一片盛世太平景象。

突然一匹駿馬穿過人流疾來,馬上之人揚聲呼喝道:“靖南侯世子駕臨,爾等避讓繞行!”

話音剛落,四下一陣雞飛狗跳,不消半刻,便歸於死一般的沈寂。

很快,十二名錦衣侍衛護衛著一頂八人擡的大轎,步伐整齊地穿行在長街之上。

“娘,你快看,那個轎子好氣派啊!”街邊一名總角小童張大嘴巴叫道。

旁邊一個荊釵布裙的婦人聽言立刻捂住了那小童的嘴,壓低聲音道:“別亂說話,當心惹禍上身。”

這轎中之人乃是大涼國堂堂靖南侯府的世子爺南宮弦,南宮世家的先祖是本國的開國功臣,其子嗣蒙蔭皇恩,數代不衰。這世子爺武功高強兵法卓越,為大涼國立下了數不盡的赫赫戰功,今上為了表彰其功,特準其隨意出入皇宮大內,所行之處,路人需行禮避讓,恩寵僅次於東宮太子。

據說,南宮弦此人面冷心硬,喜怒無常,發起狠來六親不認,因他長相英俊不凡,愛慕他的女子不勝枚舉。

近日,只因世子妃在他面前失手打翻了一盞茶,他就當場寫下一紙休書,將世子妃休棄。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非但沒有給他招來薄情的壞名聲,反而惹得京城的/名/媛貴女們更加趨之若鶩,一個一個都想卯足了勁地創造時機,投入這位世子爺的懷抱。

這不,剛靜街沒多久,就有許多貴女聞訊趕來,放下驕矜身份,扭著小碎步子跟在轎旁。一人道:“小女仰慕世子爺威名已久,希望世子爺賞臉與小女一敘。”

更有甚者,竟然拍起轎身,大著膽子道:“小女為世子爺親手繡了一只鴛鴦並蒂的荷包,還請世子爺笑納。”

那人說著就要揚起荷包朝轎中砸去,卻猝不及防地被旁邊的侍衛一把奪下,拋至遠處。

轎子的簾布被輕輕掀起,近侍隨風上前躬身傾聽,只聽裏面那人帶著浸骨冷意的聲音道:“外頭為何如此吵嚷,本世子養你們何用!”

隨風恭敬道:“爺請恕罪,屬下這就處理。”

隨風對四面的侍衛打了個手勢,侍衛們即刻提刀唬喝,將那些女子驅離。

轎子繼續平穩前行,突然斜刺裏跑出來一個環佩華裳的美貌女子,她伸開雙臂攔在前面,一雙如水明眸中帶著倔強。

耳根清凈了沒多久,轎身一頓,竟然冷不妨地停了下來,害他身子猛然前傾,差點閃了一個趔趄。

他伸手挑起簾布,不耐煩地吐出一句:“又發生了何事!”

隨風上前,反手在唇邊小聲道:“回爺的話,是世子妃攔在轎前,屬下們不敢貿然沖撞過去,您要不要過去瞧瞧?”

一雙金線緙絲雲靴著地,南宮弦從轎中走出,步履沈穩地往女子站著的地方走去。

他身著一襲玄色錦衣,腰間只掛著一塊禦賜的白玉玉牌,視線往上,他下頜微微緊繃,線條似刀削斧刻般明晰俊朗,墨如點漆的雙眸深邃晦暗,絕美的薄唇勾起,銜著一抹若有似無的譏笑。

偉岸挺拔的身姿立在跟前,宛若神祇。

夏淺汐在四周的抽氣聲中回過神來,櫻唇一動,啟口道:“汐兒被休棄回到娘家後,受盡外面人的白眼和嘲諷,汐兒好生想念世子爺,還請爺念在往日情分,讓汐兒隨您回府吧。”

南宮弦神色漸黯,質問道:“你可知本世子為何休你?”

“是因為……因為汐兒不小心打翻了熱茶,茶水潑在母親身上,才……”當時,她正要奉茶給夫人,突然膝蓋一痛,不知被什麽東西擊中,她就失手將那茶水連同茶杯一起全拋到了夫人身上,還有臉上。

“爺聽我說,汐兒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有人想要害我,請您相信汐兒!”

“哦?”低沈渾厚的話音上揚,南宮弦俯身,唇角噙著邪魅惑人的淡笑,說出來的話語卻寒冷刺骨,“夏小姐的意思是本世子冤枉你了?”

一聲冷漠疏離的夏小姐把她一顆期盼的心擊得粉碎。

“你性子飛揚跋扈,善妒成性,自嫁入府中便攪得後宅不寧,數次沖撞母親,忤逆長輩。母親被你傷得疼痛難消,高燒數日不退,現在還在床上躺著,我不休你,豈非枉為人子!”

夏淺汐聽言心中一片哀涼,她咬咬牙,上前攥住他的衣袖,泣不成聲道:“汐兒知錯了,求爺不要拋下我,不然汐兒就一無所有了!”

南宮弦用力拂開她,掩在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未幾,他調整好心緒,嫌惡地看了她一眼,“一別兩寬,各自婚配。本世子已經將你休了,我與夏小姐再無瓜葛,還請夏小姐自重,莫作無謂的糾纏。”

兩旁的路人看到這一幕,紛紛擡手指指點點,嚼起舌根來。

“原來名動京城的夏大小姐背地裏居然是這幅德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難為世子爺這麽有孝心的人了。”

“都被夫家休了,還死皮賴臉地纏著,真是不知道羞恥二字該如何寫了。”

夏淺汐被他甩的朝後退去,腳下不穩跌坐在地,她顧不得眾人的冷嘲熱諷,雙膝向前一跪,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爺不理汐兒不要緊,汐兒的父親如今深陷囹圄,吃盡苦頭,還請爺念些舊情,救父親出來。”

語畢,她就向他伏地一拜,連連叩首。

這是她最後的尊嚴,為了救父親,她甘願承受一切。

她把他當成救命的稻草,汪洋中僅有的一根浮木,可是她卻高估了自己在那人心中的份量。只聽南宮弦冷言冷語地道:“令尊行賄買官,販售私鹽,觸犯律例,他自食惡果,與我何幹!”

說罷他就翻身跨上隨侍牽著的駿馬,一抽馬鞭,絕塵而去。

那不堪忍受的嘲諷還猶在耳畔,夏淺汐臉上掛著自嘲的苦笑,步履沈重地回到夏府,剛繞過翠障,就看見大伯父夏立仁正招呼著幾個小廝進進出出地搬東西。

“大伯父,您這是在做什麽?”

夏立仁轉身,看見是她,面上一怔,不答反問道:“是淺汐啊,我聽青兒說你一早去攔世子爺的轎子,求他搭救你爹,那世子爺你見著了嗎,答應了嗎?”

夏淺汐頹然地搖了搖頭。

夏立仁收回視線,轉身向那幾個小廝道:“看什麽看,還不快點幹活,把這些值錢的東西都給我裝進馬車,送到福祥齋當掉。”

夏淺汐喜道:“大伯父當這些物件可是要疏通官吏,救我爹出來?”

夏立仁哼道:“小娃娃道行太淺,哪裏知曉其中厲害。立德的案子驚動朝堂,皇上親自下旨嚴辦,沒有官員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鋌而走險。”

說著他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嘆口氣,“立德此次恐怕難逃一死,這一大家子人需要照料,還有一攤子生意缺人操持,立德膝下無子,而你又是女流之輩,大伯父就勉為其難扛起這個重擔,待會伯父就把府裏值錢的東西清點一下,劃到伯父名下。”

夏淺汐怔忡在原地,如遭五雷轟頂,她難以置信道:“我爹身在大牢命懸一線,大伯父你就急著霸占家產,心裏不愧嗎,良心能安嗎?”

說著她就上前阻攔搬東西的小廝,“夏家的家業都是我爹和我娘創下的,這些是我爹娘的心血,都給我放下,不能搬!”

夏立仁氣急,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後拉,“你爹不在,府裏由我這個長輩說了算,我念在你是立德的女兒,又被夫家休棄的份上,以後只要你安分守己,老實在後院呆著,大伯父不會短缺了你吃穿,若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休怪大伯父翻臉不認人了!”

“大伯父你怎麽能這樣對待我和爹爹!”夏淺汐嘶聲力竭,正要與他理論,突然臂上一重,被夏立仁的長女,也就是她的堂姐夏青青,扯到一邊。

“淺汐,我爹現在正在氣頭上,等他靜下心來,我再幫你勸勸。都是一家人,莫傷了和氣,你先隨我來。”夏青青小聲對她道。

見她杵著不動,夏青青接著道:“你出去一天了,也該累了,我們去那邊喝口茶,歇息一下。”

夏淺汐被她拉到花園中,按坐在石凳上。丫鬟上前奉了茶,夏青青揮手讓丫鬟退下,親自倒了一杯溫茶,放在她的手心。

大半天沒有喝水進食,這會她還真的口幹舌燥。夏淺汐大口灌下那杯茶,遞給夏青青,“渴死我了,再來一杯。”

夏青青笑意盈盈地給她添了茶,伸脖看著她喝下。

夏淺汐大口喝完,將茶杯猛擲在石桌上,氣鼓鼓道:“大伯父他真是太過分了,竟然利欲熏心,置親情手足於不顧,我和爹爹都看錯了他。”

站在一旁的夏青青捏著帕子掩唇高深一笑,“你還是先關心一下自己吧。”

“你說什麽?”夏淺汐疑惑地扭頭看她,還沒等夏青青開口,她就覺得一陣眩暈。

她扶著額頭,試著站起來,但是雙腿綿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向前重重地栽在地上。她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長大,哪裏受過這般苦楚。她此刻趴在地上,伸手揉著磕傷的膝蓋,猶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我這是怎了?”

“哈哈哈哈……”夏青青在她身後一陣肆意的狂笑,而後走到她面前蹲下,聲音還是一貫地輕柔婉轉,“告訴你也無妨,這茶裏被我下了迷藥,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渾身無力啊!”

“堂姐,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夏淺汐心裏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試圖挪動雙腿,但不起一點作用。

夏青青捏著她的下巴,湊近她的臉,一字一頓道:“為了什麽!夏淺汐,明明我才是夏家的嫡女,憑什麽大家都只認你這個夏大小姐,憑什麽世子爺娶你,卻從來都不正眼瞧我一眼!不就是因為你爹掌管著夏家的生意,財大氣粗嘛,如今風水輪流轉,你爹下獄,夏家的家業由我爹掌管,你的一切都將是我夏青青的。”

夏淺汐聽言驚得紅唇微張,盈盈杏目泛著水澤,猶似一泓清澈的碧波。許是服了迷藥的緣故,一張俏臉浮起紅暈,惹人堪憐。

夏青青伸手在她臉上撫摸兩下,咬牙切齒地道:“從小到大,我最恨的就是你這張狐媚妖艷的臉,你就是靠著這張臉爬上了世子爺的床,跟你那個短命的娘一樣下賤!”

夏淺汐楞住,嘴巴翕動著,卻艱難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夏青青抽走她發間的一只梅花金簪,用力在她臉上一劃,那白皙細嫩的臉上立刻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臉上的痛辣傳來,卻不及心裏的恐慌和害怕,她的指甲摳著地上的泥土,拼盡全力從牙關擠出幾個字,“夏青青,你瘋了。”

“你爹很快就要死了,你獨自活在這世上也是辛苦,就讓堂姐送你一程。以後,世上再也沒有夏淺汐這個人,沒有人會記得你這個被人拋棄的女人。”

夏青青紅著眼,將木偶一樣的夏淺汐拖到旁邊的水塘前,揪住她腦後的頭發把她往下按去。

她的臉是前所未見的陰沈冷漠,像從煉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一般猙獰,“算命先生說你五行缺水,你爹說他跟你娘是在小溪邊相識的,就給你取了淺汐二字,堂姐我就做一回好人,圓了你的命數。”

撲通一聲,紅色的煙紗羅衣在水面散開,層層疊疊,宛如一朵綻放的紅蓮。

冷水沒頂,她無力地閉起眼,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這一世,我怎麽活得這樣糟糕。

若有來生,我……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坑啦,賣萌打滾求個收藏,嘻嘻嘻。

☆、重生

好黑,虛弱的身體仿佛墜入死寂的永夜,沒有知覺,沒有聲音,連絲微薄的氣息也沒有。好冷,冷得如同墜入冰窖,卻冷不過心中的絕望和悲涼。在她感覺靈混快要從身體中剝離的時候,突然一股大力牽引著她往上游去,恍然中,她羽睫顫動,緩緩睜開雙眼,有細碎的光在頭頂浮動。

身子忽地一輕,而後落在堅硬的地面上,久違的空氣入喉,她被嗆得連聲咳嗽,胸口那處似火燒一般灼痛。

嘈雜慌亂的人聲和腳步聲在耳畔響起,卻聽得並不真切。

“大小姐醒了,快去稟告老爺和夫人。”

“還楞著做什麽,快去熬些姜湯來,大小姐若有個閃失,咱們都別想有好果子吃。”

這是在陰曹地府了麽,怎麽還有人喚她大小姐?耀眼的日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眼角有淚滑落,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擦,碰到臉頰的時候不由一楞,她驚訝地睜大雙目,兩手在臉上來回摩挲,觸手的肌膚光滑柔嫩,沒有一點瑕疵。

被夏青青劃的那道傷疤,不見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站起身,望著熟悉的庭院、花園、涼亭、石凳,思緒浮浮蕩蕩,竟不知身在何處。身後有人在叫她,她似沒有聽到般,推開扶著她的人,踉踉蹌蹌地往前面走去。

她的家,是個五進五出的大宅院,四面高墻環護,廂廡樓廊建造得富麗堂皇,花園戲臺錦簇別致,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無不顯露著十足的富貴氣息。

鞋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一只,由光潔圓潤的七彩卵石鋪就的甬路硌得腳底微癢,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穿過一道垂花門,到了大伯父夏立仁家的院子。

夏青青和她的妹妹夏子衿正在院中的廊廡下悠閑地翻著花繩,察覺有人來了,夏青青扭頭沖她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叫她的名字。

“淺汐,快來跟我們翻花繩啊。”

“淺汐,你去哪裏啦,怎麽衣裳都濕透了?”

眼前的女孩稚氣未脫,但她分辨得出來,這眉眼是夏青青沒錯!看到夏青青,她的腦海中立刻浮現那張瘋狂得近乎扭曲的臉,她心頭立刻一顫,神色似見鬼般驚懼,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夏青青見她不過來,以為是她不樂意,就抿了抿嘴,轉身繼續跟子衿玩了起來。

“汐兒,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是誰,是誰在喚她?這個聲音那麽溫柔,那麽好聽,勝過世間一切樂曲。她擡手拍拍沈重的腦袋,撥開記憶的迷霧細細尋找,這聲音好像是……

她轉過身,看見周玉萍朝這邊匆匆走來,保養得宜的臉上難掩緊張和憔悴。正驚訝間,周玉萍已走至近前,扶著她的肩膀左右打量,焦急地道:“方才下人來報,說你失足跌進花園的池塘裏了,幸好被人看見給救了上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讓為娘怎麽活啊!”說著她眼圈紅紅哭了起來。

她擡手顫抖地覆上周氏的手背,竟然是溫熱的。她瞪著杏目,張著嘴想說些什麽,胸口卻猛地憋悶發堵,氣也喘不勻,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向地上倒去。

她的娘親周玉萍,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好像做了一個冗長又痛苦的夢,夢裏的她被夫婿南宮弦休棄,被堂姐夏青青下藥毀容並推進冰冷的池塘裏,還有父親,他被人誣陷關進大牢,生死未蔔,而他的親兄弟,那個昔日裏看起來慈祥和善的大伯父,正像個無恥的強盜一樣霸占她家的家產。

她不能就這樣白白死了,她要救父親,她要守護爹娘的心血,還要讓那個背棄她的人後悔,還有她那個情深義重的好堂姐,她豈能就此放過!就這樣沒有價值地死去,教她如何甘心!

頭好痛好脹,身子忽冷忽熱,病痛折磨著她,讓她在睡夢中難以安穩。她咬著牙努力了幾次,終於睜開了雙眼。

低垂的蜜合色鮫綃紗帳上遍繡著栩栩如生的纏枝牡丹,身上的錦被柔軟溫和,是由萬錢一尺的上好雲羅綢緞裁制而成,六尺寬的沈香木闊床雕刻精美,舒服得讓人不想起身。素手撩開紗帳,閨閣寬敞明亮,鏤花軒窗半開半掩,窗下置著一張琴桌,旁邊的檀香木梳妝臺上立著銅鏡妝奩,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卻又那麽陌生。

聽到了床邊窸窣的聲響,趴在桌子上睡覺的丫鬟立刻醒神,走上前在她跟前跪下,“奴婢該死,奴婢一不小心睡著了,請大小姐責罰。”

大病初愈,她的身子很是虛弱,還沒站起身就一陣眩暈,只好再躺回去,扯過一個湘色織錦暗紋的引枕墊在身下。

吐納幾息,暈眩感褪去些,她才擡起手,慢悠悠地道:“無事,你在這裏辛苦守了許久,迷瞪一會兒也不要緊,起來吧。”

“是。”丫鬟戰戰兢兢地起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奉於她,“大小姐高燒燒了三日,水米未進,先喝口溫水潤潤嗓子吧。”

“你是子栗?”夏淺汐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水,擡頭看清了她略顯稚嫩的臉龐,下意識地問道,“子姝呢?”

子栗搖頭,小聲回道:“奴婢不認識這個人,也沒聽說過。”

子栗是府裏的家生丫鬟,比她小上一歲,十歲就在她身邊服侍,而子姝卻是在她十三歲那年從人牙子手裏買進府的,此時的夏府還沒有叫子姝的丫鬟,那麽……

夏淺汐心中疑惑叢生,急問道:“子栗,快告訴我,如今是永嘉幾年?”

“啊?”子栗張大嘴巴吃驚地望著她,試圖從她臉上捕捉一絲戲弄的意味,回應她的卻是一片鄭重認真的神色。半晌,她抓了抓衣裙,囁喏道:“回大小姐的話,今年是永嘉十五年,時值秋末。”

永嘉十五年。

這一年,她才十二歲,怪不得她覺得哪裏不對,低頭一瞧,果然身量小了許多。

子栗看著她有些不尋常地舉動,往後挪了兩步,行了一禮,“夫人知曉大小姐醒來,肯定高興,奴婢這就去稟告夫人。”

差點忘了,這一年周氏尚在人世,夏淺汐又驚又喜,忙道:“快去快去,我要見母親。”

子栗應諾離去,夏淺汐強撐著身子走到梳妝臺前,在梨花木繡墩上坐下,銅鏡裏映出一張模糊的俏臉,杏眼桃腮,容姿清麗,還有些可愛的嬰兒肥,模樣雖未完全長開,卻能預見日後傾動京城的絕世之貌。

沒想到,她被夏青青推進水塘後竟然沒死,老天垂憐,讓她在十二歲溺水被救的那一日重新活了過來。以前她看過些志怪雜談,只覺荒誕無稽,如今應驗在自己身上,不禁心生感慨。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將她的思緒拉回。周玉萍一進門就道:“汐兒,你終於醒了,可把娘急壞了。”

夏淺汐站起身,猛地撲到她的懷裏,哭泣聲斷斷續續,“娘,女兒好想你。”

“你沒事就好。”周氏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念了句阿彌陀佛,“燒退了,等下娘再叫大夫過來看看,病剛好可馬虎不得。你餓不餓,想吃些什麽,娘吩咐人給你做。”

夏淺汐抱著她不撒手,只搖搖頭,“我現在不餓,我想爹爹了,他在哪裏?”

夏家世代經商,積累了豐厚的產業,她的祖父祖母很早離世,大房與二房把家產分了,各自度日。爹爹夏立德是個做生意的好手,娘親勤勞賢惠,持家有道,夏家商號在他們的經營下,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如日中天。相反地,大伯父不善經營之道,一家人居行奢靡,坐吃山空,還有個嗜賭成性的兒子,沒多久就把家產揮霍個一幹二凈,分到的幾個商鋪接連倒閉,日子愈發捉襟見肘,後來只好攀附他們家。

爹爹顧念兄弟之情,給大伯父安排了個管理賬房的閑職,沒想到大伯父就此嫉恨在心,以為爹爹看不起他這個兄長,利用職務之便,做假賬,私挪銀款,爹爹與娘親暗中查了出來,卻沒有說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強把這口氣吞下。

上一世,他們就是太妥協退讓,讓人以為軟弱可欺,才落得那般悲慘的下場,既然老天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要逆轉乾坤,改變這一切。

周氏嘆道:“你爹在鋪子裏忙生意呢,這幾日月末清賬,人手不夠,把你大伯父叫過去幫忙了,等會我差人去捎個話,告訴你爹你醒了,讓他早點回來。”

“嗯。”夏淺汐應了一聲,粘膩著周氏說這說那,這份熱情讓周氏略有些不習慣。

暮霭將昏之時,夏立德急匆匆回到府中,徑直朝芷汐院走去。聽到女兒醒轉的消息,他也想即刻抽身回來,無奈繁務羈身,堆疊如山的賬簿等著他一一過目核算,直忙到天快落黑,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夏淺汐大病初愈,身子懶倦,正歪在床上,由周氏餵著米粥。聽到外間的咳嗽聲,夏淺汐雙眼一亮,驚喜道:“是爹爹,他回來了。”

“你耳朵倒是靈。”周氏放下粥碗,拿帕子給她擦擦唇角,起身去迎自己的丈夫。

“汐兒醒了許久,一直念叨著要找你呢。”周氏在門口見到他,笑意盈盈,“老爺在偏廳等著,我給汐兒穿好衣裳就過來。”

周氏回了屋裏,夏淺汐已經穿戴整齊,臉上撲了些胭脂,襯得氣色好了許多。周氏拉過她的手,向偏廳走去,“就這麽著急見你爹,頭不暈了?”

夏淺汐腳步生風,恨不得飛過去,扭頭沖周氏嬉皮笑臉,“見到爹娘,我的病就全好了。”

“爹爹。”夏淺汐甫一進去,就一頭撞進父親懷中,熱淚滾滾,“汐兒好想你。”

“爹爹也想你。”夏立德揉揉她的發頂,還算年輕的臉上溢滿慈愛的笑,“爹以後多抽出空閑陪你。”

看到這一幕,周氏不禁笑道:“都說女兒是爹爹的小棉襖,你們爺倆親熱,我這個做娘的眼看就要被冷落了。”

夏淺汐趕緊貼上去,靠在周氏肩頭,甜甜地道:“汐兒也是娘的小棉襖,汐兒最喜歡娘親了。”

周氏樂得合不攏嘴,伸出指頭戳了戳她的額頭,“你這丫頭,何時變得這般嘴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子栗大大和子姝大大參與本文的重要角色,送你們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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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陷

三人樂呵地說了會話,恰有周氏的貼身婢女秦蕊過來,在三人面前恭敬福身道:“晚膳已經備好,還請老爺,夫人,大小姐前去飯廳用膳。”

秦蕊穿了件腰身緊窄的秋海棠妝花褙子,襯得一張姣好面容明媚動人,夏淺汐對上她溫順討好的目光,將頭偏向一旁,臉上的笑容漸漸垮下來。

周氏上前扶她起來,怪怨道:“你我本是同鄉姐妹,又在我跟前伺候了這麽多年,總是顧著這些虛禮,倒顯得生分了。”

秦蕊起身,脆生生一笑,“姐姐,姐夫,這總行了吧。”說著挽過周氏的手臂,溫柔地喊她和夏立德,“飯菜該涼了,咱們快些去吧。”

飯桌上笑語晏晏,秦蕊殷勤周到地幫忙布菜,還時不時地與爹娘說些家長裏短的閑話,除了礙著身份沒有坐下來跟他們一道用飯,旁人看來,還以為她是爹爹的妾侍呢。

想起上一世秦蕊做的那些齷齪事,夏淺汐冷著臉挪開自己的碗,避開她伸過來的筷子,“我剛吃了粥,不想吃葷腥,用不著你夾菜。”

秦蕊沒有覺得被冷落,悻悻地收起筷子,笑著道:“是我疏忽了,大小姐病剛好,脾胃虛,是該用些清淡小粥。正好,廚房裏有腌好的脆嫩爽口的醬菜,明日我給大小姐切點配粥吃。”

夏淺汐正想說不用,話沒出口,就聽見周氏誇讚道:“你這麽個玲瓏細心的人,比我這個做娘的還要周全。”

窗外秋風舒爽,泛黃的樹葉打著旋兒輕飄飄落下,曲折清幽的小徑旁邊擺滿一盆盆怒放的名品秋菊,為小園增添了幾分清雅意趣。庭院因時常有下人打理,並不顯得淒涼蕭索。

安心休養了幾日,氣色已經好轉,臉頰也比之前紅潤白皙,夏淺汐此刻斜躺在臨窗的軟塌上,對著滿院的冷香芳蕊,落葉飛紅,心中並不愜意。

夏家生意繁忙,她的母親周氏因操勞過度,在她上一世十三歲的時候突發心疾去世,成了她和父親心中無法抹去的傷痛。

這幾日她因落水發起高熱,周氏衣不解帶地照看她,在她醒來之前已經暈厥了一次,如今已顯心力憔悴之態,卻仍惦記著家中生意,不顧聽勸地裏外忙碌。

她至今無法忘記周氏臨走前那張病弱蒼白的容顏,雙眼深陷,形容枯槁,身子消瘦得仿佛一道風都能將她吹走。

周氏彌留之際,虛弱地擡起手撫著她的面頰,流著淚對她說,娘要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娘還沒看到你長大成人,還沒送你出嫁,娘舍不得啊……

娘,我也舍不得你。

夏淺汐低低地念著,心中酸澀難抑,眼淚不爭氣地簌簌滾落。她執起帕子擦幹淚水,一番深思熟慮過後,暗暗拿定了主意。

一連幾日,夏淺汐都跟在周氏後頭,到夏家商號底下的各個鋪子轉悠,明面上是粘膩著娘親,實則暗裏學習經商之道。幾番下來,並沒學到太多,僅是知曉夏家有三間當鋪、五家首飾鋪、七家酒樓,十二家綢布莊,田莊無數,外加一個可有可無的茶行。

管事周安是個實誠人,夏淺汐跟他學起了珠算,一些不好問周氏的話也巧妙婉轉地向他請教,不懂的地方她都用筆記下,回去慢慢琢磨。

這日早上醒來,她剛坐起身,忽然感覺一陣濕熱的暖流從身下流出,當即吩咐子栗喊來院裏的仆婦,讓她們取來幹凈的月事帶,及填充了草木灰益母草的布袋,自己清洗了身子換下。

收拾妥當後,夏淺汐坐在梳妝臺前,喝著廚房裏送來的滾熱的紅糖姜水,子栗在她身後拿著一把羊角篦子,為她篦頭。

閣樓的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夏青青推門進來,親切地道:“淺汐,這幾日怎麽不見你去找我玩啊?”

一看見她,夏淺汐就覺得右邊臉頰那處火辣辣地隱隱灼痛,她習慣性地摸了摸,再不動聲色地放下手,面色平靜道:“堂姐,我這幾日身上不大舒服,等好了再找你們玩。”

“妹妹可是來葵水了,肚子可痛?”夏青青瞥見桌上的紅糖姜水,湊近她,眨著眼睛道,“堂姐是過來人,你不懂的地方就來問我。”

“淺汐知曉了,謝謝堂姐。”她淡淡回了一句,就轉過身撥弄手裏的湯匙。

夏青青自顧自地說了些話,慢悠悠繞到梳妝臺前,打開小抽屜,從裏面撿起一只嵌著上好珠玉的蝴蝶發簪放在發間比著,笑吟吟道:“淺汐你瞧瞧,我戴這只簪子好看嗎?”

若是以前,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讚一聲好看,然後大方地對她說,堂姐既然喜歡,就拿去戴好了。

爹爹對娘用情至專,至今未納半個妾侍,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吃穿用度都是緊著最好的。大伯父家的兩個女兒與她年紀相仿,自小與她玩在一處,她顧念姐妹之情,從不吝惜這些身外之物,夏青青就是欺負她好說話,不知道從她這裏哄走了多少好東西。

夏青青燦爛的笑容還凝在臉上,正等著她的回應,周氏從外間過來,對她道:“青青,剛才我路過別院,你娘正在找你呢。”

“叔母安好。”夏青青把簪子反握在手中,兩手交疊,向周氏行了個規矩的禮,“母親既然找我,青青就先告辭了。”然後側身對她道:“淺汐,我明天再來找你玩啊。”

說罷她就輕快地邁著碎步,聘婷裊裊走出門外。

周氏對著夏青青的背影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跟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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