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後老張在醫院躺了一星期，每天見他都有好轉，開始纏著厚厚的紗布做關節主動練習，為的是促進血液循環，後來拆了紗布自己慢慢的覆健，常幹農活練就了他強壯的身體，沒過兩天覆健成果顯著，膝蓋已經可以自己慢慢彎曲，大夫說可以差不多可以出院靜養，他便開始嚷嚷著要出院回家，後來張瑤來了只說淡淡的了一句話就穩住了局面，她說“再住兩天觀察觀察”，然後老張就低著頭一個字都蹦不出口，我發現了，從我跟他熟絡了之後，他不再像開始一樣只對著我傻笑，而是明顯話密的多了，人也變得活潑了，可是一見到張瑤，他就馬上回覆了那副最初見面時憨憨的模樣，多一句話都不敢跟張瑤說，只有點頭答應的份，張瑤走了之後，老張問我，“瑤兒跟你說話是不是也這麽橫？”我笑著說，“沒有，我不像你似的，我聽話。”老張睜大了眼睛說，“那我就不聽話嗎？”我說，“你也聽話，不過聽的太沒個性。”他支吾著說，“啥叫有個性？”我說，“你得跟她說話啊，你就會嗯或者點頭，當然她說什麽是什麽了？”我接著說，“比如你想回家，你幹嘛不直接告訴她？她讓你觀察兩天就得觀察兩天，你倆到底誰是誰爹啊？”沒想到老張被我激的，一下提高了聲調說，“我是她爹！”我笑著說，“這就對了，那我打電話讓她回來，你重新跟她說一遍。”我假裝掏出手機，按著號碼，老張趕緊攔住我，小心的陪著笑臉說，“別打了，話費齁貴的。”

老張的電話是個最老式的諾基亞，他說曾經換過一個觸屏的手機，沒有按鍵用著實在不順手，又怕屏幕點來點去的容易壞，就又換回了這個古董，這個電話他怕費電也是輕易不開機，沒見他接過電話或是給誰打過電話，而且按鍵上的字已經完全磨掉了，我看他只是時不時的拿出來確認一下還能開機，我不太明白他這個行為的用意，只是心裏想著這個手機不用來砸核桃實在是太可惜了，我問他要不要給他弄個微信，他說他知道微信，就是能把電話當對講機用的東西，還說微信這個名字起的不準確，就應該叫對講機，我想了想，還是算了，讓諾基亞陪著他挺好的，要什麽微信自行車，簡直是瘋了。

張瑤給他找了一個小公寓讓他好好靜養一個月再回家，跟他說這些的時候他又只是點頭，“嗯嗯”的答應，其實他早就想回家了，他說自己已經好了，家裏還有沒幹完的活呢，我聽後挑釁似的跟他說，“這話你得跟張瑤去說啊，跟我說也沒用。”

他把頭別向一邊，知道只能對張瑤言聽計從，便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沒事的時候我倆在那間公寓就光琢磨吃的，他不愛吃外賣，總說有一股塑料味兒，每次點的外賣他也都吃不了幾口，來到A之後他的確好像瘦了一點，而我也不怎麽會做飯，他就一邊在旁邊鍛煉腿一邊指導我，我倆就這麽搭幫開始弄吃的，都是些最簡單的炒菜，西紅柿炒雞蛋，雞蛋炒西紅柿，炒雞蛋，糖拌西紅柿，就這我都覺得味道實在不敢恭維，老張卻吃的格外開心，總說比買來的外賣強多了，起碼吃著有菜味兒，吃了沒幾頓以後，他就開始琢磨起了別的，那天老張悄悄的把臉湊到我跟前，小聲的問我，“我要是喝點酒瑤兒她會不會知道啊？”我聽後立馬明白了他說這話的用意，卻假裝忍住沒有笑出聲音，說“您這是什麽意思啊？”他有點支支吾吾的說，“我要是喝酒你不會跟瑤兒念叨吧。”我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神嚴肅的看著老張，正經八百的說，“老張，你這是讓我縱容你犯錯誤啊！我告訴你！只能喝一杯！”他沒想到我最後一句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本來低著頭像個挨訓的小學生，聽完最後一句眼睛都笑沒了，沖我比著手指說，“對對對，就一杯，就喝一杯。”

我冒著被張瑤數落的危險買來了一瓶白酒，在老張的指導下，開了最小的火炒了一盤花生米，拍了一盤黃瓜，各自倒上一杯白酒，我倆就開始對酌起來，哎呀，我們今天的菜系竟然沒有西紅柿跟雞蛋，真的很不習慣，不過算了，這頓飯的主角是白酒，本來其實我不怎麽喝白酒，唯一的幾次好像都是跟我爸才喝的，宿舍那幾塊料我們湊在一起就是喝燕京，除非一起去萬樂門王川大放血會喝一點洋酒，我發現這上一輩的人都不怎麽喝啤酒，都是只對白酒情有獨鐘，那個辛辣齁嗓子的味道最開始接觸我特別排斥，喇的嗓子生疼，還嘗不出一絲的好味，不過白酒喝著喝著就開始有了暈暈呼呼的感覺，其實這個感覺才最奇妙，容易讓人產生舍我其誰為我獨大的自豪感，就是由於這種自豪感的驅使，所以人往往在喝完白酒之後才最容易吹牛逼，我也是因為喜歡喝完後那種坐船的感覺，才一直斷斷續續的喝個幾口，既然老張只喝白酒，而且他又是病人，那我就索性聽他的安排。

嘗了一口之後，老張吧唧吧唧嘴，好像沒有咋吧出滋味，接著又喝了一口，搖著頭說，“這酒比我在家喝的差遠了。”隨即我也嘗了一口，辛辣味兒很足，我露出一臉難以下咽的表情，其實我已經覺得很烈了，老張說，“那你是沒喝過我們老家產的散白。”他明顯來了興致，開始仰起臉滔滔不絕起來，他說，“你買這個酒，又貴又喝著沒勁兒，就跟哄孩子的小玩具似的。”我突然覺得這話好像從他嘴裏說出來過，低頭一琢磨才想起來，他說我買的煙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套說辭，然後他告訴我說，他們老家的散白，都是高度的純糧食酒，喝一口從嗓子到流到胃裏，就像一個小煤球從喉嚨滾了下去，身體瞬間就能燥起來，只有喝一口就能滿臉通紅的酒喝著才解氣過癮，本來我剛開始聽到散白這個詞的時候還挺有興趣嘗一嘗，不過經他後來這麽一描述之後就徹底失去了興趣，幸好他沒有隨身攜帶著家鄉的散白，不然結果肯定和我抽他的卷煙差不多，喝完之後全身紫紅，不知道的以為我又***了，對於他的卷煙跟散白，只能說，是我福薄。

老張的腿恢覆的很快，術後兩周他就開始給我弄吃的了，我怎麽攔他都不行，又拿莊稼人沒那麽嬌貴那些話對付我，我發覺他繞來繞去的就這麽幾個他認定的道理來回的講，不過還好，每套他認為對的那些東西都能讓我更輕松的在一旁袖手旁觀，然後他就親自上陣，老張一看做飯就是把好手，尤其是刀功讓我羨慕，那個土豆絲切的又細又勻稱，看著就有食欲，他還燉了一鍋牛肉，他說為自己的腿就奢侈一次，還有他喝酒必須得有花生米這個硬菜，整好了這三個菜，我們又每人倒了一杯白酒，我舉起杯跟他碰了一下，一股辛辣從喉嚨傳來，老張燉出的牛肉呈現油亮的棕色，光是看一眼嘴裏的口水就止不住的分泌，我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塊放進嘴裏，軟爛鹹香，甚至牛筋已經變得軟糯，絲毫不比飯店的大廚們做的味道差，讓我忍不住的對他豎起了中指，不是，是大拇指，老張還不好意思的對著我擺手，那副有些驕傲的表情好像在說“別捧別捧，只是常規操作。”老張喝完了一杯之後又去找酒瓶子，被我奪了過來，我說，“您的腿還不能喝太多，嘗嘗鮮就行了。”他擺著手說，“沒事，這點酒算啥啊，我們莊稼漢就這點酒。。。。”我也趕緊對他做了個停止的動作，又是這段詞，聽的頭都大了。

我倆酒足飯飽的半躺在椅子上晾著肚子，老張燉的牛肉太香了，三盤菜被我們風卷殘雲般的只剩了幾粒花生米，撐得我雙手胡嚕著肚子都懶得說話，想到大概我老了吃完飯也就是這個懶樣子，正當我半瞇著眼準備睡去，沒想到這時候門響了，張瑤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一下子就出現在眼前，我才想起來，她手裏有這的鑰匙，她剛一推門進來就看見酒瓶子在桌子上倒著，老張本來悠閑地半躺在椅子上，一看到張瑤的臉沈著，嚇得趕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本來我覺得看見喝酒也沒什麽太大影響，並沒有當回事，可條件反射的看見老張緊張我也跟著有點緊張起來，張瑤看著老張一句話不說，老張就像是打碎了花瓶的小朋友貼著墻站著，我在一旁看著如此尷尬的局面想著趕緊化解一下，隨即幹笑了幾聲說，“幹嘛都站著啊，快坐快坐。”張瑤聽了後把臉轉過來對著我，沒好氣的對我說說，“讓你照顧他，誰讓你跟他喝酒了？”我還繼續陪著笑臉說，“沒事，就喝了一杯，因為老張燉的牛肉太香了。”張瑤最後甩下一句“喝吧，喝死拉倒！”說完轉身直接離開，就聽關門聲“嘭”的一下，只留下我跟老張在那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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