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摟著冷楓的腰，思緒隨風搖曳不定。

“這麽多年來，你和湯靜之一直都在交往啊？”她問。

“剛才你不是看到了。”冷楓悶悶地說。

許願心有戚戚，幽幽感嘆：“你很愛她。”

彎了彎嘴角，試圖微笑，盡管他看不到。她溫聲安慰：“舊的去了，新的就會來啦。”

今年天氣冷得晚，但現在已經入秋，晚風拂過，泛有陣陣涼意，許願微蜷身子，又靠近他一點。

“最近，我聽了幾個特別好笑的笑話，我給你講哦……”

許願白天悠閑了就去冷雪那坐坐，跟冷雪聊天，問出冷楓工作的家電商場，就又跑到電器商場看冷風。可是，很不巧，第一次來便撞上冷楓被領導訓斥的畫面。

“你有什麽資格給顧客擺臉子？你就是個破賣貨的，你算什麽東西，我告訴你冷楓，你如果不愛做這份工作就立馬給我滾蛋，別他媽在這裝大爺擺譜！”

罵冷楓的男子一手掐腰，一手憎恨地指著冷楓的鼻子，趾高氣昂地宣洩著不滿，連臟話都飆出來了。那副橫眉怒目的架勢讓許願極為反感，他的嘴臉看起來像個更年期躁動的潑婦，不似個男子漢大丈夫。

冷楓身著商場服務員的統一制服，在被痛批中沈默地板著表情，也十分不痛快。

“我已經跟你解釋過，那兩個人不是來買冰箱的，只是來找我的茬的。”

“找茬？你不要給我找借口，他媽的你就是不想幹了，趁早滾蛋！”

“請你言語放幹凈點。”冷楓直視他，提高一倍音量。

“放幹凈點？”那人譏諷，“你這種半天賣不出一臺冰箱的廢物，還想讓人哄著你捧著你不成！你這種不值錢的臭小子我見得多了，仗著自己長得帥，就以為到哪都能受歡迎，只會裝逼耍酷，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會，其實窮酸得不行，你裝逼給誰看哪？想裝逼耍帥賺錢就去做男妓，你們這種窮逼就算是讓人幹也是要陪笑的！”響亮粗鄙的罵聲招來很多人圍觀。

冷楓的眼中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嘴唇緊緊地抿著，仿佛時刻有待爆發。不甘心冷楓被這樣大肆羞辱，許願到他面前理論道：“你怎麽能這麽侮辱人呢，太過分了！”

“你誰呀？”那人不客氣地瞥向她。

“我是冷楓的朋友。你對我朋友太過分了，我要投訴你！”

那人好笑起來：“投訴我？呵呵，你憑什麽投訴我？”

“憑你侮辱人格，嘴巴不幹凈，敗壞商場風氣！”

那人自大狂妄道：“我是這裏的管理人員，教訓員工是我的職責，我可沒得罪客戶，你怎麽投訴我？”

許願氣憤地說：“真不理解，你這種人怎麽會做管理人員，你根本不配，你才是男妓，你全家都是妓！”

他氣急敗壞瞪著她，一身戾氣地威脅：“有種你再說一遍！”

“罵你這種滿口噴屎的人已經臟了我的嘴。”

那人火氣立刻轉到許願頭上，怒目切齒盛氣淩人地大步逼近許願，許願反射地向後躲避一步，他又逼上來，“我要你立刻向我道歉！”

“你要先給冷楓道歉！”

“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他氣勢洶洶，似要動粗，十分無禮。

冷楓走過來，擡臂攔住他的身體，一個使力，將他揮開幾步遠，“對我朋友客氣點。”

森然的語氣和寒霜般冷硬的態度讓他楞了幾秒。冷楓解開制服的扣子，脫下外套往他身上一丟，拉過許願的手大步走出商場。

他的步伐很大，許願僵硬地抓緊邁動腿腳跟著他。自他拉過她手的那一瞬，她便蒙蒙的，半天沒回過神。

“你到這幹什麽？”來到外面停車處，冷楓問她。他松開她的手，拿鑰匙擰開摩托。

許願心不在焉地說：“沒什麽，逛街來的。”

“你繼續逛吧。”他發動摩托。

“那你呢？”

“回家睡覺。”

“帶我去你家坐坐吧！”

“我不喜歡陌生人去家裏。”

許願詫然：“我也算陌生人嗎？我們可是老同學，再說我剛剛還幫了你的忙！”

冷楓擡眼盯住她，竟用輕佻的口吻問：“你要陪我睡覺嗎？”

許願語塞，眼睛變得圓圓的。

“那就別跟過來。”

“可是，我已經帶你去了我家，你應該禮尚往來帶我去你家啊，再說你工作不做了，今天沒有事情，我去你家參觀一下就出來，不會耽擱你多久，你可以下午再睡。”

冷楓還是騎車走了。

許願不屈不撓，又打了出租車跟在後面。直到冷楓住的小區，跳下車又亦步亦趨地跟他上樓。這裏是一處十分有年頭的舊樓區，到處張貼著關於拆遷的各種消息和通知。樓道中兩側墻壁很臟，地上垃圾也多，大概很多日子沒人打掃了。

“這邊要動遷，你過不多久就要搬家吧？”她問。

“嗯。”他隨口應。

“動遷好，這裏實在太破，早該拆了。將來舊房換新房，還能拿到一筆補貼。”

走到四樓，冷楓在樓梯正對的中間的門口停下，無奈地回身看著她：“這是租的房子。”

“哦。”許願楞了楞。

“我叫你別跟著我，你聽不懂嗎？我討厭不相幹的人跑來打擾我。”

“我們認識十年，重逢四天，你怎麽會認為我與你不相幹呢，而且我只是參觀，何必這麽小氣。”

冷楓很討厭她的行為，但還是讓她進了門。

許願進門之後的反應，幾乎可以用無比震驚來形容。冷楓和冷雪所住的這個房子，面積總共也就五十平米，一室一廳一衛一廚。整個房子裏一片狼藉，甚至是烏煙瘴氣，各個房間都堆滿了各種家具雜物，從南到北只剩一條一人寬的小道。客廳和臥室各有一張床，臥室的床還算整潔，客廳的床則堆滿了衣服和物品，還有一些書籍。這間房子最清潔空曠的地方居然是衛生間。

來回觀察一圈，石化了五分鐘，除了那條小道和兩張床能落腳，許願竟有種此地無處安身的感覺。

終於，她找回神志，木訥道：“你們家怎麽會這樣，這麽小的房子，為什麽有這麽多家具這麽多東西？”

“我姐離婚時，從她家搬來的。”

“她離婚多久了？”

“半年。”

“那，你們就在這這樣住了六個月？”她簡直不敢相信，“為什麽不租個大點的房子，這些東西根本擺不下，空氣又這麽差。”

冷楓說：“這馬上要拆遷，我下個月房子到期。”

“那你們找到新房子了嗎？”

“在找。”

後來許願才從冷雪口中得知，冷楓之所以拼命增加工作賺錢正是因為他們現在經濟很拮據。當初冷雪和丈夫離婚，是因為她丈夫對她家暴並出軌。冷雪經常被那個男人欺辱，一直忍氣吞聲。冷楓高中畢業那會兒，冷雪就跟了喬波，喬波本科學歷，是個公務員，家境也好，父母都是生意人，他當時混的春風得意，在酒樓看上了在那做服務員的冷雪，相中了她的樣貌和氣質，很快就展開追求。那時候正是冷雪和冷楓生存的困難期，因為冷楓高二那年，他們的父親用刀把他們的母親捅死入獄了。冷雪和冷楓姐弟是非常痛恨母親的，這說起來更加覆雜。總之，那是個非常貪慕虛榮且心如毒蠍的女人，曾經投靠過很多男人的懷抱，無數次出軌，還害死了冷楓的奶奶，最後導致不可逆的悲劇。她沒有撫養過他們姐弟倆，在他們印象中，只有她被外面的男人甩了才會回家住上一段時間，等下一個男人出現，就會再次離開。他們的父親本是個斯文老實人，卻被逼得無數次把她抓回家，爭執，打架。最後因為被無限恨意沖昏頭腦，拿刀殺了她。

可想而知，兩個孩子受的打擊有多大。一時間母親死亡，父親被抓，為了保住父親，他們竭力證明父親是誤殺，父親冷海寬最後被判了十五年。失去家庭支柱，冷雪輟學打工做服務員，父親入獄前囑咐她一定要照顧好弟弟，讓學業優異的冷楓上大學。當冷雪遇到對自己出手闊綽攻勢殷勤迅猛的喬波，很快被打動了，喬波幫她安排了一個比較輕松的工作，平日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跟了他半年後，冷雪有了身孕，他們就奉子成婚了。可惜好景不長，婚後不到兩周，冷雪就遭到醉酒的喬波毒打，第一胎就這樣流掉了。冷雪發現，他和婚前根本不是一個人，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起初承諾幫她供冷楓讀書的話也不打算兌現。第二年，冷楓高考前為湯靜之跟流氓打架，把人打得頭破血流而被抓進派出所，高考沒考成，失去了與大學的緣分。

其實，在那之前，冷楓就已經決定放棄學業了。他知道冷雪過得不幸，一心想馬上工作替她分憂。從派出所出來後沒幾天，他就去了南方。他們家的房子一直是租的，冷楓父親在這座城市奮鬥了三十年也沒攢下一棟房子，所以，許願找到他住址時，他已經變賣家裏的東西搬走了。

家暴愈演愈烈，冷雪再也忍受不了了，可是又難下決心離婚，因為她一無所有。直到今年，在外面混了幾年的冷楓帶了十幾萬塊錢回來，逼她離開喬波，她才跟喬波離了，不成想，離婚後發現自己再次懷孕。她非常憂郁，冷楓為了讓她安心，讓她對生活有奔頭，便決定給她開個火鍋店。兌這個店和付店面的租金總共花了近二十萬，其中還跟朋友借了四萬，冷雪離婚就搬出來和他擠在這個小房子，他們一直沒舍得租一個貴點的大房子。

得知這些後，許願非常壓抑。冷楓的人生是這樣坎坷，也許正是這樣殘酷的成長環境造就了他這樣沈默疏離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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