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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醉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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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蛟幫主易湍在忽然昏倒後被一票幫眾慌忙擡進了附近屋內,經人大致查看後得知竟是中了斷腸草的毒,江蛟幫的人七嘴八舌亂做了一團,東方林站在人群外圍大致聽懂了來龍去脈。

原來江蛟幫平日除了要應付以南宮弘為首的正道武林外,近年來在他們的勢力範圍內逐漸出現了一批神秘的倭寇,他們從海外乘船而來人人刀法嫻熟,在抵達沿海城鎮後又與當地豪強串通一氣,以致倭寇隊伍中十之有七竟是漢人,這些人奸淫漢女,搶掠財物,所到之處無不變為人間煉獄。正巧江蛟幫昨日得到了消息,有一隊倭寇在洗劫一座村莊後經過了他們的水寨,易湍毫不猶豫地帶人偷偷摸了過去,雖然最終全殲了這支小隊伍,但倭人的武功迅猛實用,江蛟幫同樣損失慘重,就連易湍也受了小傷,在回到水寨後大家發現處理易湍傷口的草藥正巧用盡,幾名幫眾正欲去買,易湍卻滿不在乎地表示涯鎮城外便有這些草藥,他正要一個人去涯鎮逛逛,順便將草藥采起自己敷上即可,大夥深知幫主性格便任由他去了。可萬萬沒想到,這些草藥中有一味名曰金銀花,它和斷腸草外貌極像皆是黃白相間,想來易湍定是將斷腸草當成了金銀花,所幸藥量不大,易湍的身體底子又壯,故而才堅持到現在。

個子不高的小九擠到了幫主身邊,焦急叫道:“那現在怎麽辦啊!俺老家以前也有人誤食過斷腸草,兩三個時辰就沒命了,幫主,幫主你醒醒啊!”

這時一個位置挨著東方林的幫眾說道:“我聽說涯鎮裏有個姓李的郎中,人稱‘財醫’,上次盤刀門的二門主也是誤中了斷腸草的毒,就是他開藥治好的。只不過這老小子人如其號,找他求醫看病救必須得獻上一副稀世珍寶,否則就是天王老子去了也請不動他。”

幫眾聽後議論紛紛,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道,“咱幫裏不缺的就是銀子,還等啥呀,誰跟我去趟涯鎮!”

“等等,你沒聽老三說嗎,人家不要錢必須得是稀世珍寶!”

“天殺的,咱又不是秀才老爺哪他娘來的什麽稀世珍寶,管他那麽多呢,大不了老子把他綁過來就是了。”

“不行!幫主交代過咱江蛟幫絕對不能欺辱尋常百姓。”

“你娘的,那你說怎麽辦,再不去幫主就沒救了!”

江蛟幫的幫眾拿不定主意,紛紛吵了起來。

東方林聽罷轉身走出木屋,他摸了摸自己上衣的內揣,之後飛速向寨外跑了出去。

東方林在一日之內,第二次來到了涯鎮。由於“財醫”性格古怪,涯鎮內無人不知,他向一位路人打聽了一番,很快就在一處略為偏僻的地方找到了這間與眾不同的藥鋪。

藥店不大不小,還有幾縷青藤斜繞在其屋檐處,東方林心中念著易湍的病情,邁動步伐走上前去,然而當他就要走進藥鋪之時,忽聽得從店內傳來了一陣吵鬧聲。

“李大叔,求求您了。我爹娘得了重病,就要不行了,那些治病的藥太貴,鎮子裏其他藥鋪我都去過,實在買不起,求您幫幫我吧!”從聲音中不難聽出,說話的人是個聽起來很焦急的孩子,話語之間還帶著無助的哭腔。

緊接著,另一個兇巴巴的聲音傳來,“你哭什麽哭,買藥付錢,天經地義,若人人都說自己可憐前來賒藥,我們郎中還吃不吃飯了!走走走,話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別在這裏惹我心煩!”

沒一會兒,一個小男孩邊哭邊揉著眼睛跑了出來,口中還不斷念著自己爹娘的名字。

東方林輕嘆一聲,他放慢腳步,緩緩走了進去。

在藥鋪內,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留著山羊胡子的男子正站在堂內插腰生著氣。

那人見到有客人進來也不招呼,須臾,他閉起眼睛長長地舒了口氣,接著對東方林說道:“等著。”

留著山羊胡子的男子走出了藥鋪,但很快便又再次回來。

東方林見狀急忙上前問道:“敢問先生可是李郎中?”

那人的語氣有些不友善,他回應道:“是我,有話直說。”

東方林想起他“財醫”的稱號,便試探著說道:“在下一朋友誤食了斷腸草的毒,性命垂危,我聽聞方圓百裏只有先生醫術高明,能解此毒,故特來此求藥。”

“財醫”李郎中粗粗打量了東方林一番,說道:“哼,買藥就買藥,不必奉承我。你既來此,想必一定知道人們給我起的諢號,斷腸草之毒於我來說不算什麽,你若有寶物留下便可將藥取走,若沒有,哼,就速速離去!”

“這古怪郎中果然如同傳聞一般。”東方林心中暗道。

東方林摸了摸懷中的那尊藍晶虎符,卻並未拿出,他眉頭微皺,向“財醫”問出了一個問題:“李郎中,寶物我確有一尊,片刻之間便可放在您的掌中,只是在下心有一惑,想請先生解答。”

李郎中坐了下來,道:“說。”

“在下雖不曾習醫,但從小便知‘為醫者當懷仁心’,藥王孫思邈亦曾有言,‘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於此’,先生身為醫者,此等道理定比晚輩清楚得多,可為何您要立下看病必收寶物的規矩,還心甘情願地被眾人諷上‘財醫’的名號?在下實想不通···”

李郎中不知是因為剛才與那小孩吵了一架的緣故還是被東方林說中了痛楚,情緒顯得有些激動,他先冷笑了幾聲,接著說道:“哼,財醫財醫,呵呵,想不到我行醫一生,最終竟落得這樣一個稱號。少年,我看你像是個知書達理之人,你既有疑惑那試著聽聽,看我是否活該被人罵做如此。”

東方林感到“財醫”的這個稱號似有隱情,小心說道:“在下洗耳恭聽。”

李郎中長嘆一聲,娓娓道來:“二十餘年前,我初習醫道,那時的我並無過多想法,只想做個能夠幫助大家的人,但凡窮苦百姓來找我看病抓藥,我必分文不取。我也曾私下計算過虧損的銀兩,但每次看到人們轉危為安後的欣慰神情,我心中便能得一片安寧。但是,直到有一天······”

說到這裏,東方林註意到李郎中的手竟青筋暴起,緊緊攥住了椅子扶手。

李郎中繼續說道:“直到有一天,我在外行醫後回家發現,自己的父母竟忽然得了一種怪病,我身為郎中自然知道父母的病該抓哪種藥,也知道那種藥草極其珍貴,價值不菲。然而多年來,我為窮苦百姓看病不收費用,家中沒有多少積蓄,那時我找遍了方圓百裏的藥鋪也沒人願意幫我,就這樣,一個郎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母病死在了自己面前。我一生救人行善,為什麽老天卻這樣不公!這個問題,我到現在也沒想清楚···自那以後,我就發誓從此看病必收重金,若沒有一件寶物相抵,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治,漸漸地人們開始譏諷我冷血無情,見死不救,但當年我爹娘奄奄一息時,他們又在哪裏?!所以這‘財醫’的稱號人們願叫便叫,我絲毫也不予在乎!”

東方林聽後站在原地,久久不語,最終他也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是將那尊藍晶虎符放在了桌子上,拿好了解藥轉身離去。

東方林一邊走一邊在想著什麽,當他走出藥鋪二十多步時,卻忽然發現剛才那位被李郎中趕走的孩子朝著藥鋪又跑了回來。

東方林知道這孩子被李郎中拒絕後並沒有拿到藥,再去也是徒勞便上前叫住了他,蹲下問道:“孩子,你爹娘情況如何,有什麽是哥哥能幫你的?”

在說話間東方林註意到,這孩子的表情比剛才已輕松了許多,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玩偶不倒翁,說:“謝謝你大哥哥,不過我爹娘已經沒事了!”

“什麽?剛才李郎中不是沒有給你藥嗎?”

“一開始李大叔是很兇得把我趕了出來,可正當我邊哭邊往家走的時候,大叔他又追了上來把藥交到了我手上,我爹娘服下藥後已經好了許多。雖然大叔還是兇巴巴的,但在我看來他根本沒有大家說得那麽壞。我家裏沒錢,這個不倒翁是我唯一的玩具,我先把它壓在大叔那裏,等以後我賺了錢一定會把剩下的銀兩都還上,報答李大叔的恩情。”

小孩說完後,便一蹦一跳繼續走向藥鋪。

東方林站起身來,癡癡地望著前方,在他腦海中正幻想著李郎中即將看到小孩時的表情,而那個任憑人們如何搖擺也始終倒不下去的玩具不倒翁,也許將會是李郎中這輩子收到過最珍貴的一件稀世珍寶。

······

在江蛟幫的屋內,人們還在七嘴八舌地爭吵著,終於有一個漢子忍不住了,稱即使破壞幫規也要去把救命的藥搶回來,就在他準備推門而出的那一刻,木屋的門被人從外打開,東方林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快,拿水來!”幫眾見此面面相覷,大家見他手中提著數包救命的草藥,一時間人們好像明白了什麽,紛紛忙活了起來。

經過眾人一天一夜的照料,易湍的身體終於恢覆了正常。

東方林獨自一人坐在屋外等待著裏面的消息,看著廣闊的水寨,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幾個師弟還有那些好朋友們,對於他們來說自己還生死不明,尤其是游子時一定早就急壞了,他決定等易湍醒後自己便離開水寨,去尋找三個師弟們。

東方林想著想著,恍然發現不知是幫中誰家的孩子跑到了水寨的院內玩耍,其中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站到一旁瞎聊了起來。

女孩雖然還小,但眉眼裏長得還頗有一絲姿色,她說:“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嫁一個像易幫主那樣的男子漢,能永遠保護我一輩子。”

在女孩說話時,站在她一旁的男孩子雙眼一直安靜地看著她。

女孩接著說:“阿慶,你長大以後想娶一個什麽樣的新娘子啊?”

男孩得到這個問題顯得有些支支吾吾,最終也並沒有回答。

一旁的東方林輕輕一笑,他能看得懂那個男孩看女孩的目光,因為在七年前也有一個傻孩子曾這樣看過他心愛的女孩。

東方林四下看去找見一根粗木枝,他回到小九的房間很快便做出了一柄簡易的木劍。

他把小男孩叫了過來,“給,這把木劍送給你。好好利用它,你將來一定能變成一個易幫主那樣的大男人。”

男孩接過木劍,如獲至寶,他高興地說道:“謝謝大哥哥!”

東方林半蹲下來,摸著男孩的頭說:“小弟弟,記住,面對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勇敢點再勇敢點,這樣才不會留遺憾,記住了嗎?”

小男孩認真地回答道:“嗯!”

就在這時,木屋的門被猛然推開,“東方兄弟,幫主醒了,想要見你!”

東方林站到了床邊,床上的易湍雖然還躺著但看面色已好了許多,他說:“嘿,剛才我才知道,你原來在阜城還因為幫小九得罪過正道的人,現在你又救了咱一命,看來你的情江蛟幫是永遠還不上了。”

東方林說:“易大哥,你可別這麽說,我這條命不也是咱幫裏的兄弟救的嗎,咱們江湖男兒不分彼此。”

易湍道:“哈哈,你這個兄弟老子交定了。在那些正道武林人裏面,你可是第一個能讓我看得上的。”

易湍說後頓了一下,又道:“東方兄弟,我聽小九說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從這到涯鎮少說來回也得二三十裏你半個時辰是怎麽回來的,而且我聽說那個‘財醫’····”

東方林笑了笑說:“易大哥,在這養了這麽多天,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二三十裏咬咬牙也跑就回來了,至於那個郎中嘛,小弟不才,曾在千劍大會上得過一塊藍晶虎符,以前我很看重它,但現在卻對我一文不值,我便拿它換了藥。”

易湍緩緩點了點頭,只說了三個字:“好兄弟。”

自斷腸草事件過後,易湍與東方林的關系變得非比尋常,二人皆以兄弟相稱。東方林就連每日吃飯都受到了江蛟幫眾的熱情招待,每次不喝完桌子上的酒大夥便不肯罷休。

終於在數日後,東方林向易湍提出了辭行。易湍雖有不舍,但他知曉東方林離家多日,門內師弟不知其下落定焦急萬分,自己也不便強留。是夜,易湍召集幫內兄弟,大擺宴席,為東方林踐行。

“易大哥,你病剛好少喝點吧。”“嗨,東方兄弟你不懂,這酒才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來,喝!”

東方林只得將碗中的酒再次一飲而盡,這已經是他今晚喝的第十三碗了。

“東方兄弟,大哥看人沒錯,我敢擔保你日後一定是個有出息的人。”

“易大哥可別擡舉我了,此次我狼狽得連隨身的兵刃都丟了,若不是幫裏兄弟相救,此時怕早已葬身大海。”

“嗨,咱們不說這個,喝!”

“好!”

“東方大哥,我再敬你一碗。”“東方少俠,來來來,俺先喝了。”“東方兄弟,咱們兄弟倆走一個。”

當夜,江蛟幫上下金樽對月,一醉千裏,大家不談江湖的恩怨情仇,只說兄弟的情分義氣,聊至酣暢處索性脫去上衣,聊至難過處隨即破口大罵,夜色之下的江蛟幫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天地萬物盡在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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