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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永不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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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陣雖不知她口中所謂的尋隱寺是何處,但卻肯定了一點,“如你所言,你確定,這顆銀杏樹就是人間之物?”

水靈煙頻頻點頭,“連那樹洞都處在同一個位置,我想,定是做不了假的!”

她篤定神情,向著那顆古樹望了望,不知為何人間之物會出現在此刻的月下,蹙眉凝思了許久,始終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隱隱透出一絲不安的感覺,回身正待欲向封陣說些什麽,只聽身後眾村民喝道:“別杵那浪費時間,趕緊的趕緊的!”

原來是前方隊伍空了,她二人還未及邁出一步,便被身後熱情洋溢的人群七手八腳轟入了離聚塔中。

離聚塔中昏暗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據崇夫人所說,這仲裁者位於塔中最頂層。可四下裏烏漆麻黑,連方才來時的大門也不曾見了,更別說有什麽登頂的樓梯。

這種憋悶的感覺過於熟悉,水靈煙下意識握緊了封陣的手,尋思著四處摸索看看,“封陣······”

這陣字未等落地,忽地一道金光在頭頂炸裂,投下一束燦如閃電的耀芒,頓時刺得人睜不開雙眼。

“來者何人,報上姓名。”

水靈煙緩緩睜開眼簾,只見前方金光之外,落座一個清瘦的淡藍身影,正在面前一方書案前運筆揮毫。書案前,一桿細如牛毛的檀香露出一點紅光,裊裊青煙幽幽縈繞。暗影之中,看不清書案後那人的容貌,但諾大廳堂,想必便是這離聚塔中的仲裁者。

“封陣,水靈煙。”封陣於旁側不卑不亢回道。

仲裁者並未擡眼,依舊冷冷淡淡無情無欲不喜不憂詢道:“一炷香為限,來者有何所托所求。”

這個聲音雖聽著寡淡無味,就像地府中執掌陰陽生死簿的判官般無情,水靈煙再次聽過後,卻是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渾身不住地顫栗。

“我二人誤打誤撞闖入此間,但求······”

封陣依著心願未等言盡,手心處當即傳來冰冷的觸感,且手臂在莫名其妙地抽搐。如此怪異,扭頭一看,身旁之人竟瞬時如魔怔般失了心魂,渾身正劇烈顫抖,紅著雙眼死死盯著前方仲裁。

封陣不免驚詫,“你,你這是?”

只見她情難自抑,抖著下頜顫道:“羽叔?”

突如其來此稱謂,竟是沖著面前仲裁者,封陣更為驚詫回望,那暗影之中正襟危坐之人,根本不為不所動,奮筆疾書間似乎微微蹙了蹙眉,“來者自重,有求但說無妨。若誠屬實,本君自當斷明公道,不必攀緣附會。”

“羽叔,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在這裏,過得,可還好麽?煙兒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到你,你可知道煙兒這些年來,有多想念你······”道及此處,熱淚奔湧而出。

暗影中,筆鋒與紙面纏鬥的“沙沙”戰響暫歇,那個清瘦的人影向桌案後稍稍分離些許。

雖然時隔多年,但那個身影,那個聲音,那些人之初起的溫柔,水靈煙於心中銘刻了一生,斷然不會降之散盡。

“羽叔,你看看我,是你最疼愛的煙兒啊······”她向書案前艱難挪出幾步,想要去探個究竟,緩緩擡起沈重的一只手,只不過咫尺之遙,卻仿佛隔了遠古洪荒般觸不可及。

五指未越及書案,暗中突然金光大盛,騰地激發出一股強勁的力道,連同她身後之人一道退散開去。

雙腳脫離地面被擊退於半空,身側有人從背後將她攬住,再摔落時,卻並未有半分疼痛之感。但曾經的親近,此刻拒人千裏,讓她心中荒涼一片。

“羽叔,你可是,在怨我?怨我未能親自為你手刃仇敵,怨我未能及時察覺我哥的痛苦,險些將他斷送前程,又怨我認賊作父,不知悔過,誤入歧途······”

“我知道你想我平平淡淡過完一生,可,可命不由人,我有太多的求而不得,怨念悔恨,行將就木。踏上這樣一條不歸之路,本非我意,本非我願!若你還在這人世當中,便沒有這一切的是是非非,我情願在尋隱寺中,剃了光頭做個和尚,做個和尚!”

仲裁者開腔淡淡道:“依你之意,是我的錯?”

水靈煙倏然擡起頭來,已是滿面淚痕,“不,不!我只是,不明白,覺得很累,很累,沒有人知會,沒有人體會,覺得很孤獨,孤獨······”

“那你如今見到我,便想通了?輕松了?不覺得無助了?”

金光照耀之下,水靈煙看向漆黑暗中,悵然搖了搖頭,“沒有。而羽叔,好像變了,我熟悉,卻又不認得了······”

仲裁者於暗中稍稍擡頭正觀,金光便在他面龐之上,將他的五官雕刻得異常分明,“古語總言,迎風一展幡。有人辯,是風動。有人辯,是幡動。世人總跳不出此魔咒,釋然觀者心動。人在世,本就生而孤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以為的痛苦,本不是痛苦。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場劫數。若要成佛,必要歷劫。若要封魔,必當造劫。你以為有人可以代替你來塵世的千軍萬馬,不必辛苦度日。殊不知,各人奔赴修羅場,就算神仙也不能幸免。更何況,是你的父母兄弟,親友知交。他們只能陪你走一遭,成佛或者封魔,只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間。俗世紛繁萬千,不求做到最好,只願心中無愧。若有緣,定記得珍貴二字,為上。”

水靈煙仰面望向那珍貴的一隅天地,疏忽一陣清風,吹滅了燃香上最後一絲紅光。

裊裊餘煙,悠然幻作片片剝落的金黃扇葉,撲簌簌飄然劃過眼前。

跪在離聚塔外的銀杏樹下,回想方才箴言警語,水靈煙一時難以消化。她不曉得自己是不是有所領悟,還是因此而更加迷茫不解。

她只是覺得,自己被某些物事所拋棄了,永逝不回。卻冥冥之中,被一些物事所拾起,並行不逆。

方才沈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全然將此行之事拋諸腦後,她回過神來向身旁歉道:“對不起,我的錯,耽誤了正事。你要罰便罰,我都認了。”

沈默了片刻,身側未有搭話,只聽幾聲沈沈的呼吸之聲。她轉身一看,封陣也同樣跪在樹下,微瞇著眼睛,閃爍幽暗的目光停滯在她的臉上,並伴有幾絲愁雲籠罩。疑心自己方才的哭相過於難看,以致弄花了臉面,於是背過身去以袖反覆擦拭。

自認為擦幹了淚痕,站起身道:“只好下月十五再來試試運氣了。羽叔雖然對我有些不甚滿意,但我好歹也是他一手拉扯養大,情分總該還是會······”

“呀!”

自說自話間,手心突然吃力,卻是一個猛勁被身後之人拽了回去。封陣仍舊跪在樹下,她卻當下來到了他的懷中,此時卻恰恰好好坐在了他結實的兩條大腿之上。

因封陣跪立在地腿面是個斜坡,水靈煙剛坐在上面,便立即要七扭八歪倒地。誰知腰後一道纏箍將她拖回,自己也不免下意識圈緊了他的後頸。

封陣溫熱的鼻息便撲面而來,似乎在咬著牙根訓道:“無緣無故,草木皆兵。為何你總是笑?又為何總是哭?”

忘卻了尷尬,她有些哭笑不得。

“嗯?說話!”

觀他愈發嚴肅危怒的神貌,水靈煙如是回道:“因為,因為我,我是個人?”

封陣不可思議怒道:“是人便可以隨隨便便肆無忌憚地哭哭笑笑,你有沒有考慮過旁人的感受?”

“旁人?”她實在想不出這旁人還有誰,不禁疑道:“你?怎麽了?到底是什麽感受?”

封陣驚道:“誰,誰,什麽是我了?我說的是旁人!我令你不許哭,不許笑,身為女子如此放蕩,簡直有辱斯文!”

今夜月色正好,一輪圓月掛在中天,清潤柔和。無盡蒼穹之上,萬千星光碎裂,匯成壯闊星河。古樹銀杏下,滿地金黃,絢爛裝點。

水靈煙淺淺笑笑,心中突然竄出一股熟悉的陰冷之感,瞬間漫布全身血肉經脈,痛苦得再難發出一絲聲響。

寒意浮於肌膚之上,她甚至清楚得察覺到像是冰霜附結,在夜風中接觸到身前物事,瞬時飄散起陣陣雲煙,屢屢不絕。

混混沌沌之中,胸前身側有個異常溫熱的依傍,她不禁騰出雙手,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攀附在上。

這一次寒毒發作,仍舊艱難苦澀,直如身處煉獄般煎熬。但身前不時散發的暖意,卻讓人生出了一絲黎明前的希冀。

恢覆意識時,幾片殘葉劃過耳邊。

依稀之中,水靈煙察覺到自己正側身環抱著一個溫熱的物事,身後也被什麽物事所緊緊攬住。臉面靠著的地方正在上下起起伏伏,甚至清楚得聽到耳邊所貼處,強而有力“砰砰砰”的跳動聲響!

睜眼一瞧,面前一寸光潔的肌膚,便不敢再向下深究,頓時甩開身後束縛,登時從樹下跳了起來。

封陣正倚靠在銀杏樹下,半屈雙腿,散著前襟袒胸露乳。清晨的陽光透過樹縫斑駁撒向其身,漾著一星一點,明明滅滅。

水靈煙漲紅臉面,註意到了他空蕩蕩的雙手,當即顧不得許多,沖到樹下覆與他十指纏扣。

微風輕輕拂動他耳邊發絲,像是有所察覺便擡起了眼簾,迸射出夜中永不磨滅的星辰。

“隨我,回第六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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