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章鋸腿

關燈
第二章

鋸 腿

穿過瑰麗多彩,難得一見的雙彩虹門,高空中就能看到蜿蜒曲折的黃河,像一條隨風舞動的飄帶,在崇山峻嶺中迤邐而行,蔚為壯觀。

多雨季節水量充沛,渾濁的河水溢滿了河道,翻著波瀾打著漩渦,氣勢如虹咆哮著向東流去,彩虹的一頭就紮在黃河水裏,仿佛虹吸經久不衰。

總醫院就坐落在黃河岸邊,掩映在綠樹湖水之中,人工雕琢的各種花卉姹紫嫣紅,爭奇鬥艷,真正是紅花綠柳鶯亂啼,風景宜人。

偌大的醫院操場四周都站滿了人,人們都翹首期盼著只有指頭彈大小的黑點,能不能準確無誤降落到郵票大小的操場上?這不是匪夷所思的大海撈針嗎?

人群裏除了緊急待命,身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更多的是住院康覆的傷病員和工作人員,都想看一看並不多見的直升飛機,是如何在操場上直上直下的壯觀場面;更想見識一下什麽樣英雄了得的人,能有多大的面子和級別,竟然用直升飛機送來搶救?

這樣的特大新聞,在醫院歷史上是否有過不得而知,現在滯留的這些人腦海中沒有,所以像開鍋了一樣奔走相告,竊竊私議,廣而告之傳送著異常熱烈。一時間,醫院成了萬人空巷,都聚集在操場上看個究竟。

不脛而走的重磅消息波及深廣,今天要用直升飛機送來一個生命垂危,命懸一線的危重病人,卻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人們都在猜測著他的年齡、級別、傷勢,具體是幹什麽的什麽人?一時還難以下結論。

反正飛機還沒有到,閑著也是閑著,七嘴八舌在道聽途說,相互傳播。小道消息,路透社新聞,五花八門的據我說知,以我分析,神神秘秘的我估計密不可言,海闊天空嚼舌頭。

毫無根據的亂猜也無妨,對和錯沒人追究,歸根結底是好奇心害死人,見識見識而已。

“突突突” 破空聲音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操場上的人們都不約而同擡頭,在天空中搜尋著。

“來了——來了——哪不是嗎——嘖嘖嘖——才才——才蒼蠅大一點,看到了嗎——唉——怎麽飛哪麽高?把人的脖子都看酸了……”

聲音剛落,蒼蠅大的小黑急劇下降,轉眼之間點就有拳頭大了,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後,好像是找到了降落點,仿佛高空墜落似地俯沖下來。

操場周圍合抱粗細的樹木,像瘋了一樣劇烈搖晃的時候,巨大的直升飛機氣勢如虹,山搖地動,振聾發聵從天而降了。

飛機螺旋槳吹起的巨大氣流,把操場上的枯枝敗葉吹的漫天飛舞,看熱鬧的人們不敢直面面對,都背著身子躲避強大氣流,好在剛下過雨的操場上沒有塵土。否則,就是一場威力強大的沙塵暴。

機器轟鳴聲震耳欲聾,就在人們難以忍受的時候,眾望所歸的直升飛機,平穩降落在了操場上,關閉了發動機安靜下來,螺旋槳失去了動力,慣性使它不能立刻停下來,只是無力的旋轉著,仿佛累極了想喘口氣。

翹首期盼的人們,看到了飛機艙門打開,操場上等待的醫生護士推著醫用車來到艙門前,從艙門裏擡出一副擔架,擔架上的危重病人被白色被單覆蓋著,他胳膊上插著輸液管,一名從飛機上下來的護士手裏舉著液體瓶,緊跟著擔架來到醫用車前,另外一個護士從她手裏接過液體瓶,跟著醫用車直奔急救室。

被液體瓶拿困了胳膊的護士,甩了甩胳膊後,又回身往機艙裏招了招手。人們的目光從離去的醫用車上,又一次轉移到了直升飛機艙門,等待著艙門裏還能出來什麽重要人物?

就在人們的期待中,一個小兵臉色黑紅,神色緊張的從艙門裏走了出來,身上亂七八糟掛著挎包水壺,還有一把罕見的手槍。

一只手裏提著一個很大的土黃色帆布提包,鼓鼓囊囊被塞滿了,另一只手裏也提著網兜,網兜裏裝的洗臉盆和亂七八糟的東西,仿佛搬家了一樣。

小兵下得飛機來往地上一站,用目光把四周的人們看了一遍,四周看熱鬧的人們都齊刷刷在看他,就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驚奇。這麽個不起眼的小兵也能坐飛機?憑什麽呀——讓人有些大失所望。

小兵眼裏含著淚花,看完了四周的人們後,也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幫助他。他似乎還有些騰雲駕霧的感覺回不到現實,擡起腳往地上跺了跺,感覺是真的落地了,才拔腿去追已經遠去的那個重傷員去了。

身上的東西,隨著身體擺動,在不自由的活動著,“叮叮咣咣——乒乒乓乓……哢哢喳喳……”一個人的打擊樂。

重傷員被醫生護士推著在醫院裏做檢查轉了一遍,把醫院裏所有的機器設備,醫療器械都用了個遍,最後總算被安排進一間擺滿了各種儀器的重癥監護室安頓了下來,那個小兵寸步不離跟著重傷員,也跟著在陌生醫院的各科室裏轉了一圈。

他臉上掛著凝重的表情,眼睛裏水氣彌漫,不時就有眼淚湧出眼眶,他只是擡起胳膊用衣袖擦一下眼淚,用眼神盯著醫生的表情看是喜是悲?判斷著他護送的危重病人近況如何?是那樣的提心吊膽,關心備至。

每一個科室從進去到出來,都讓這個小兵的心七上八下扭著痛,再看那個傷兵的臉臘黃臘黃,沒有一絲血色,只有急促的喘氣聲,他的心就更難過了。

昏迷的重傷員,就剩下一口氣了,就這一口氣標志他還活著,其別的地方死氣沈沈,和死人沒什麽區別,不能看太久,否則,抑制不住的淚水,由不得自己就流開了。

他把目光趕緊移開,不然的話,不光是淚水流出,哭聲都會出來,怎麽會有那麽多淚水?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怪模怪樣的重癥監護室,儀器設備琳瑯滿目,總算安頓下來了,醫生和護士也都出去會診去了,一身疲憊的小兵,把身上手裏的東西往櫃子裏放好,只把手槍挎在褲腰帶上不能離身,害怕人多手雜疏漏,不保險丟了。

端上臉盆,從洗手間打了一盆水,把毛巾擺濕後,給喘著重氣的傷兵輕柔擦起臉來。一邊給傷兵擦臉,也給自己擦淚水,還拖著哭聲在說著話:“吸吸吸……隊長,你可別死,一定要挺住呀——我們現在已經到了內地大醫院,有許多專家教授醫術精湛,就是神醫華佗轉世,一定會把你救活。

嗚嗚嗚……吸吸吸……許多天了,你一直不理我們,我們每天都守護著你,可你就是不打理我們,我們都是聽你話的呀——沒有做錯什麽,可你為什麽不理我們?你知道我們心裏有多難受嗎?

吸吸吸……為了你,我們大家都流過許多淚了,喊破了嗓子,你就是不答應,就連我師傅你都不理了,他也傷心的哭了好幾回了。他說是你怪他偷喝了你的酒,偷抽了你的煙,你要是真的生氣了,我師傅會還你,真的隊長,我不騙你——我師傅他就是這麽說地。

嗚嗚嗚……自無人區回了後,你就一直不理我們,你難道還在為犧牲的戰友心痛嗎?那是沒辦法的事情呀——也不是你的錯麽——遇上誰誰倒黴,誰也逃不掉呀——隊——長,真的不是你的錯,我們活著的弟兄,都沒有怪你的一句話呀——你不要自責,那是老天爺的錯,誰能把老天爺又怎麽著——你說是不是——

嗚嗚嗚——真的隊長,你可別害我呀——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就活不成了,那幫弟兄非把我撕著吃了不可。吸吸吸……就這次護送你,飛機上只能坐一個人,大家就一直推舉我來護理你,因為軍區這裏我比他們任何人都熟悉。可是他們又說,如果你少了一根頭發就饒不了我,你如果有事,我還能活嗎——

喔喔喔……你趕緊醒來,我讓我奶奶給你做好吃的,讓我姐給你煮羊肉,你是吃過的,那味道真地道的很,還有我媽媽,也有一手好茶飯,你想吃什麽就給你做什麽,好不好——隊長?

還還——還有我爸爸,他真的好想見你,你聽見了沒有啊——你要挺住呀——隊長,你別再嚇我,我真的有些害怕了。

吸吸吸——從高原到這裏多遠啊——走直路不拐彎的直升飛機都飛了大半天,途中還加了兩次油。一聽飛行員說沒油了,我就嚇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汽車沒油了,停在那兒就行了,飛機沒油了,停在哪兒啊——掉下來可就全完了,嚇死我了……”

小兵在“嘮嘮叨叨”中,給傷兵擦完了臉,還有手腳,才去洗自己的臉。一切收拾停當後覺得很熱,來到窗戶前,把沒有打開的另一扇窗戶也打開,一擡眼看到院子裏有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推著自行車,車後面捎著一個冰棍箱子在賣冰棍。

小兵伸手往院子一招手,小姑娘看到後推車過來,小兵三步並著兩步離了重癥監護病房,來到院子裏一次就買了十支冰棍,付過錢後,就蹲到樹蔭底下吃了起來。

在內地司空見慣的冰棍,在高原就成了奢侈品,只有夢裏才能吃到。迫不及待的小兵,拿起冰棍就往嘴裏塞,剛入口,徹骨的冰涼讓他有些不適應,皺著眉頭吃了幾口後,才感覺到冰爽的快意。

他心中有事,沒有太多時間品嘗,甩起腮幫子“咯咯吱吱”大口吃起來,等把十個冰棍吃完後,肚子裏裝了一肚子冰渣子,涼快的感覺,把心急火燎的浮躁鎮壓下去了不少,也感覺不到一絲酷熱,才真叫個痛快。

他美滋滋大步流星來到病房裏,剛一進門就傻眼了,病床上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他護送的那位重傷兵憑空消失了,不知上哪裏去了?看到眼前的一景,好似一盆涼水從他頭上澆下,加上肚子裏的冰渣子,真真切切從頭寒到了腳底,他的頭腦一陣眩暈,身子搖搖晃晃打了一個趔趄。

這怎麽可能?才出去一會功夫,人到哪裏去了?昏迷了多少天的隊長,難道現在他醒了?自己起來走了不成?上廁所了?還是到別的什麽地方去了?一連串的問號在他腦子裏亂闖,可沒有哪一個問號能把自己哄信了。

不可能呀?就連基地醫院給他做手術取出子彈,他都一直昏迷沒有醒來,才轉到這裏來,怎麽能自己起來走掉呢?一定是醫院裏又把他弄走了,得趕緊去找。

不會是送到太平間去吧?難道隊長死了不成——想到這裏,他打了一個冷顫,血壓也隨之升高了,自己嚇自己也能嚇死人。

他猛的一個轉身出得門來,往走廊裏左右一看,像迷宮一樣的走廊不知道往哪裏去找。

正在他徘徊的時候,一個漂亮女護士手裏端著配藥盤,邁著阿娜多姿的步伐,輕盈盈走了過來,艷麗的臉上掛著微笑,唇紅齒白,好像在回憶美好的過去一樣,一臉燦爛。

正在東張西望,不知所措的小兵,看到護士走來,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個惡狗捕食的姿勢撲上去,一把抓住護士胳膊,厲聲問道:“我隊長哪裏去了?告訴我——”

毫無防備的護士,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手慌腳亂,頓時就失去了優雅的姿態,驚恐萬狀,不知如何是好。手裏的配藥盤失去了平衡,藥瓶子“劈裏啪啦”散落了一地。

那張美麗動人的臉失去了原有笑容,嚇得花容失色,驚恐的張著嘴,腳步亂移,身子亂扭,想掙脫小兵的控制。

嘴裏也驚恐的叫嚷道:“你——幹什麽呀你——有什麽話問就成了,拉我幹嘛——看看——看把我的藥都撒了。這裏是醫院,你你——你耍什麽流氓——放開我——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你這個兵是怎麽當的?怎麽連一點禮貌都沒有?”

護士在失聲叫喚著,小兵卻一臉怒不可遏,不但不放手,反而手上使勁,瞪著冒火的眼睛,咬牙切齒的說道:“快告訴我,我隊長到哪裏去了——否則,我卸掉你一件子。”話一出口,手上的勁道就加大了。

柔弱的護士,那裏經得住小兵用強,就聽她“哎呀”一聲,痛苦的大叫了起來。這麽野蠻的兵有誰見過?護士不可思議的擡眼看著這個臉色黑紅,怒目圓睜噴火的雙眼,脖子裏一條血管掙的有指頭粗,他鐵鉗一樣的雙手沒輕沒重,就要把她胳膊擰碎了。

就在她痛楚難當的時候,突然驚奇的停止叫喚,並大聲的說道:“劉——曉強——你——強強——不認識我了?我我——我是王倩呀——放手啊——你弄痛我了。”

正準備下毒手的劉曉強,被護士一句話驚呆了,手上的力道突然收回了。護士抽回自己的胳膊,用手捋了捋,又用雙手把零落的頭發攏了攏,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親熱了起來,看著霧裏霧中的劉曉強說:“你你——你真的不認識我了?我倆即使同學也是鄰居,你怎麽會不認識我——聽說你去了青藏高原無人區,我又是擔心又是自豪。咦——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啥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吭一聲——也不來找我?你是不是真把我忘了?你說話呀——你把兵是不是當傻了?連熟人都不認識了?”王倩擡手,把劉曉強推了一把。

王倩的這一把,真把他給推醒了。他如夢方醒般打量著眼前這位貌美如花的護士,木呆呆的說:“你——你就是王倩?王政委的三妮——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當護士?你不是在解放軍第六醫院嗎?什麽時候調到這裏來了——你可真是女大十八變,變得我認不出來了……啊——不說了,有時間咱們再聊,你快告訴我,我隊長被弄到哪裏去了?一陣時間就不見了,急死我了——”

王倩忽閃著眼睛問到:“隊——長?你——的隊長?幾號病房?什麽時間住院……”

“二號病房,就是剛才用飛機送來的那個重傷員……”

“啊——”王倩一聽,吃驚的說道:“飛飛——飛機送來的那個重傷兵是你隊長——剛才已經送到手術室去了,聽說是很危險,要截肢呢——”

王倩的這一句話,對劉曉強來說就像五雷轟頂,炸的他眼前一黑,身子直搖擺。

王倩看到後,上前用一只手扶住他說:“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也不舒服?讓我來給你看看?”

劉曉強渾身一顫,穩定了一下情緒後,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你說的截肢是啥意思?要要——要截哪裏的肢?截肢的那個人,是不是二號病房我隊長啊——”

王倩扶著劉曉強,看著他一無所知的神態,認真的說:“截肢就是鋸腿呀——是不是你的隊長我不知道,就是剛才飛機送來,住在二號搶救室的那個重傷兵,聽說不截肢就有生命危險,截了肢就沒事了……”

“啊——什——麽……”劉曉強一聽氣血翻湧,驚恐的說道:“截——了肢就沒事了?哪哪——那叫什麽沒事了——你你——你們這麽大的醫院,除了鋸腿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啊——嗚嗚嗚——嗨嗨嗨……我們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從萬裏之遙的高原把他送到你們這裏來,難道就是為了鋸掉腿嗎——把我隊長弄殘廢嗎——你你——你們這醫院也太沒有人道了,算什麽狗屁醫院麽——快——告訴我手術室在哪裏?他們要是把我隊長的腿鋸了,老子非把這醫院炸平了不可——嗚嗚嗚——本想著送到這裏就有救了,怎怎——怎麽會是這麽個結果?早知道還不如不送呢——手術室在哪兒啊——快快——快告訴我?聽到了沒有?”……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