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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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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風高,孤寂的北風怒號著,仿佛要撕破一切虛偽。

海瑟薇從樓梯頂部探頭,借著樓下微弱的燭光瞥見了自己腳邊睡著的黛絲蒂,又探見了一樓大廳的壁爐旁熟睡的妮韋爾和花薇雕,但還是束手無策。整座磨坊像是專門為監視海瑟薇而設計的一樣,別說窗戶了,就連一條石頭裂縫都沒有。磨坊的大門緊鎖著,鑰匙壓在妮韋爾的枕頭下面。那兩個之前出去了就再也沒進來的神秘人或許就在農田出口或倉庫旁邊把守著,不給海瑟薇的逃離營造任何可能。

海瑟薇是幾天前受蘇格塔爾高層命令前往格陵蘭的,長老們為她寫好推介信,為她標好地圖,命令她去千年來蘇格塔爾從未再次涉足的泰隆德洛——蘇格塔爾信徒慘勝的地方。海瑟薇不敢違背整個教會的旨意,只好前往,與黛絲蒂會面後,她就一直想著逃離的方法。

是啊,海瑟薇是個淡然了謎團的人,她現在的所作所為,不正是身不由己嘛。她想方設法地茍活,因為她清楚地認識到,有一個地方需要自己。

“為你而戰,奧普內倫。”她小聲嘀咕著。很顯然,海瑟薇的腦海裏已經有了接下來行動計劃的藍圖。她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緊緊攥著風衣兜裏的藍寶石吊墜——那是公會的通行證啊!就在一瞬間,海瑟薇憑空消失了,沒有任何聲音和痕跡留下,泰隆德洛的磨坊裏突然沒了她的蹤影。

挪威北部,奧普內倫公會華麗的哥特式宮廷走廊裏,一個穿著風衣的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龐大的安蘇娜之眼面前。那便是海瑟薇了,她的行李箱和那寬大的布帽子被慣性甩了出去,發出巨大的響聲。安蘇娜之眼旁邊站著的兩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一激靈,警惕起來。

海瑟薇有些不好意思地跑上前去拿起自己的行李箱和帽子——終究松了一口氣——她逃離了那惡魔般的蘇格塔爾,來到了自己真正的庇護所——奧普內倫公會了。而站在安蘇娜之眼旁邊的兩個人,或許正是救贖海瑟薇的聖人。

若有人問:叛變和效忠,哪個最先發生?那麽海瑟薇一定會說——是叛變在前。當一個人正在為對他來說已經無謂的信仰而戰時,他會倦怠,最終頹然地在盲目的鬥爭中倒下;而效忠於自己的真正信仰,對於一個信徒來說又有多麽榮耀與虔誠!

海瑟薇固然知道自己真正的信仰是什麽。這不,她已經來到了自己所要效忠的地方。

“莫瑪瑞安,我來了。”海瑟薇立刻認出了安蘇娜之眼旁邊的其中一個人,她將自己的帽子和行李放下,向莫瑪瑞安緩緩地鞠了一躬。海瑟薇隨即脫掉阻礙自己行動的風衣,看向莫瑪瑞安旁邊那兩只眼睛顏色不同的怪人,不巧的是,怪人也正在看著她,四目相對,海瑟薇趕忙改變視線:“莫瑪瑞安,你旁邊的這位是?……”那怪人——艾薩上下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就連莫瑪瑞安也楞在原地。艾薩對於面前這位蘇格塔爾人的突然造訪感到不安,但當海瑟薇誠懇地介紹自己的來歷時,一向冷漠的艾薩卻也動容了。

海瑟薇面部有些抽搐,她是多麽激動啊!她嘴中不斷地感謝著德夏沃克,和她面前的兩個善良的和平主義者。海瑟薇的情緒越來越激昂,終於化作一團熱火從她的身上飛出來。

海瑟薇面向安蘇娜之眼跪下了。

是那麽虔誠。因為安蘇娜的和平精神,是她自從當了歷史學家以來不變的信仰。

海瑟薇以手掩面,但她激動的情緒卻像怎麽也擋不住的洪水,從她的手指縫中噴湧而出,終於,她失聲痛哭——是那種解脫的、釋然的,卻又無所畏懼的心緒在奔放啊!

這位博覽群書的歷史學家生在蘇格塔爾,以蘇格塔爾為姓氏,血管裏流淌著的是純正的蘇格塔爾的血脈——可她最終叛變了——誰也無法評定她的做法,只有海瑟薇自己,才會做出真正的回答。

或許是出於精神層面的矛盾吧,海瑟薇並不接受蘇格塔爾家族一直以來的思想和作風。就像人們常說的,有階級就一定會有鬥爭——千年來一直在劃分階級的蘇格塔爾,一定經歷了大大小小無數的起義和政變吧。海瑟薇曾翻閱那些厚重的歷史書籍,那些書籍是由不同時期蘇格塔爾的最高統治者撰寫的,其間的每一場革命——流血的、不流血的都詳細地記錄在案。

海瑟薇一動不動地跪在安蘇娜之眼面前,她身為一個漂泊不定的流浪者終於找到了自己應有的歸宿。如果接下來的戰爭中奧普內倫真的能勝利,那便是海瑟薇的榮幸;若和平主義者沒能挺過蘇格塔爾殘酷的侵蝕,那麽海瑟薇便會以叛徒的身份被推上絞刑架,永遠地為人所唾棄。

可是……海瑟薇想,難道追隨自己真正的信仰,不是人們應該做的嗎?她的嘴角泛起一絲笑容,不知為什麽,她想到了當年泰隆德洛戰爭打響時蘇格塔爾的叛變者——林內加爾斯,而一千年後,同樣在泰隆德洛,同樣是背叛了自己的親姐姐……一位叫做海瑟薇的“叛徒”出現了。

不過,海瑟薇自我寬慰道,比林內加爾斯更幸運的是,奧普內倫坦然地接受了這位來自蘇格塔爾的“叛徒”,畢竟大家是因為想要恢覆和平而聚在一起的。奧普內倫隨著海瑟薇的加入壯大了起來,如果和平主義者真的多了起來,那還怕蘇格塔爾少數的惡魔嗎?

海瑟薇渾身顫抖著,她不禁伸出手來撫摸那圓滾滾的水晶球。就在她的手觸到安蘇娜之眼的一剎那,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天。

那時海瑟薇還是個17歲的少年,她捧著厚重的歷史學文獻,在蘇格塔爾教堂的大廳裏來回踱步。匆忙的教員們飛快地從她身旁走過,有些還大聲交談著,但這些絲毫沒有影響到這位專註的學者。海瑟薇的金色短發在從教堂穹頂窗戶照下來的陽光下,像是披了一層金色的頭紗,她的皮膚還是健康的麥色,單片眼鏡也無法遮擋少年眼裏犀利而又睿智的光芒。她的導師曾說,當一個人通曉古今,他便可以帶著批判的眼光去學習歷史了。

少年的身板是那麽瘦,她的兩只腳踝裸露在空蕩蕩的褲管外面,寬大的衛衣也一直耷拉到她的腿部,她細細的胳膊吃力地捧著那本古老的硬殼書,好像隨時都要沒勁兒地松弛下去了一樣——多麽瘦的少年啊——就連她的臉也棱角分明,看起來像個瘦弱的小男孩。少年突出的眉骨下,鷹鉤鼻兩側,那一雙清澈的海藍色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書本字裏行間老舊的鋼筆批註,她穿梭於教堂的長椅之間,陶醉在書本帶給她的故事之中。

“姐姐,拉斐·蘇格塔爾為什麽要發動政變?”一張孩子的臉突然出現在海瑟薇的書本旁,少年太專註了,被孩童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她“啪”地把舊書合上,弄出了很大聲響。“海德珍!小聲點!”少年一把拉過那小女孩的手,把她帶到了教堂大廳的角落,然後貓下腰,低聲對她說:“這些事情,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的,明白嗎?”“知道了,我以後再問姐姐的時候,就不會那麽大聲了。”海德珍點點頭,她也知道,她的姐姐是蘇格塔爾高層帶出來的學生,這位了不起的姐姐將要承擔蘇格塔爾史學家的工作,任何蘇格塔爾的重要場合,都少不了這位知識淵博的少年。

“好,海德珍,答應我,什麽也別向外透露哦,這都是蘇格塔爾最機密的東西呢!”少年生怕她尚且年幼的妹妹說出去什麽,“好,那麽現在,我給你講講拉斐發動政變的故事……”

安蘇娜之眼前的海瑟薇仿佛看見了眼前叮囑自己妹妹的少年,苦笑了一下——是啊,海德珍先於我走了,而現在將那些蘇格塔爾秘密向外透露的,不是她的妹妹,而正是海瑟薇自己啊!……可悲嗎?但也是身不由己。

海瑟薇繼續回想著,她的右手緊緊攥著左手,將它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她面前的安蘇娜之眼仿佛被她的虔誠觸動,微弱地散發著光暈。

蘇格塔爾教堂高大的藏書室,盤旋樓梯直指玻璃花紋的透明穹頂,這裏有成千上萬本書,大小樣式各異。有保存了幾千年已經殘破不堪的古籍,也有幾天前剛完成編撰的理論。若說知識是海洋,那麽這裏一定是歷史學的太平洋了。空曠的藏書室裏,一位少年孤零零地坐在盤旋樓梯上,她兩手撐在膝蓋上,正捧著一本厚重的文獻逐頁翻閱。

少年腳跟旁放了一摞七扭八歪的皮質舊書,舊書的最頂端放著一個墨水瓶,裏面插著一支蘸水鋼筆。少年的嘴微微張著,她的眼睛仿佛要掉到書本裏面去,誰都不忍心打攪如此專註的學者。少年時不時地用鋼筆在書上已經泛黃的留白處批註些什麽,坐在空無一人的巨大圖書室裏,少年並不覺得孤單。此時此刻,她眼前是狂熱的戰士們喊殺的聲音,利刃下無數士兵從自己的坐騎上跌落,那是個屬於冷兵器的年代,投石車笨重地開到了戰場邊緣,快要散架了一般。

那是個戰火紛飛、諸王爭霸的年代。一個個或殘酷,或離奇,或感人的故事埋沒在戰場的硝煙中,軍隊外,多少婦女和年幼的孩子來到教堂,為家中參戰的親人們祈福,只期望他們能平安歸來。都說神是庇護人們的,那麽,人們為信仰而戰所受的痛苦,也都是神應當賜予人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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