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裏不是一般的累。

有時候阿絲甚至覺得阿黛雅帶領隊伍走了不少彎路。但，現在——或者說，終於，當大家看到眼前已經無法用人類的詞匯所能描述的壯觀景象時，所有人對阿黛雅的不信任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們站立在龐大廢墟的上方俯視著這座白石堆砌的城池，街道、建築以及很多其他設施都保存得相對完好，大家不難想象出這裏一千年前的輝煌。

泰隆德洛，這座繁華的中世紀城市，在星空的照耀下，被大家盡收眼底。章亦芊通過這些殘垣斷壁，努力地辨別著這裏曾經昌盛的樣子。

泰隆德洛，四面環山，占地面積相當可觀。通過瑟格方的雙筒望遠鏡能看到對面山上的戰場遺址。現在大家處在星空堡的不遠處，星空堡背對著大家。這座史詩般的古堡是趴在懸崖上的，但通過巧妙的力學設計，才使這座宏偉的尖頂城堡結實地抓在峭壁上，一千年也不會坍塌。探險家們現在的位置正是星空堡所在的那個懸崖，大家雖然不能看到星空堡的正面，但是卻能直觀地感受到它那激動人心的壯觀。

星空堡采用各色的巖石建築而成，除了那些空洞漆黑的窗戶和那些殘破的雕像，大家真的無法想象這是一千年前留下的宮殿。天文臺上，一臺殘破的觀星設備直指天空，它凝望了星空多少年，它是否觀測到了千年來，人們的願望呢？懸崖上有兩條階梯通向泰隆德洛城市，那些梯級早已被風霜雨雪打磨得失去了棱角，但是仍然可以使用，可見當時建築師的傑作相當偉大。

星空堡前方便是整齊劃一的街道和民居了，大家爭相用瑟格方的望遠鏡看著，能看到各種各樣裝修的民宅，同時能看到有礦場、銀行、馬車驛站、餐廳甚至運河的貨運碼頭——雖然那運河早已沒有了水。運河旁的河岸上歪歪扭扭地倒著幾只駁船——誰也無法辨認這些駁船是用什麽料子做成的，能夠經歷如此長時間的氧化——不難看出這曾經是一片規模壯大的造船廠，或許還生產點兒別的。

星空彩色的光影使這城池變得夢幻了起來，它神秘地躲在天空的面紗下，不小心沾染了星空的色彩。

秦嵐的目光一直落在星空堡上，她大概在回想一年前那天晚上妮韋爾所講述的故事，那星空下的童話。她不禁流露出一絲笑容。是啊，洛麗塔婭，你曾經為信仰而戰。你完成了五百年守護者的使命，曾幾何時，你是否想起你的父親切爾西、你的母親凱文，還有這承載著無數回憶的星空堡呢？秦嵐仿佛看見觀星臺上有三個幽靈般的虛影，一男一女，還牽著一個小孩子，他們說笑著，指著天邊若隱若現的北極星。

星空堡正對著的便是對面山上的泰隆德洛戰場，喊殺聲愈來愈近，大家已經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信徒們高舉著武器，咆哮著屬於自己信仰的口號，他們廝殺著，鮮血在他們的腳下流成一片，緩緩地淌下山來……

泰隆德洛戰場東邊的矮山尖上，有一座小教堂一樣的建築，那便是奧普內倫公會的舊址了，真不知道如果莫瑪瑞安在，她會不會虔誠地面向東方跪下，深沈地訴說著長久以來憋在心裏的祈禱呢？

泰隆德洛戰場綿延了一整座龐大遼闊的山系，想當年守護者歐米茄的法力波及到的範圍就是這麽大啊——這片山上所有人都在她無邊的法術面前倒下，燃燒成灰燼，而占主導地位的歐米茄，又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啊！

阿絲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已經不知是蔑視還是仇恨，她的目光緩緩掃過泰隆德洛戰場，定格在戰場西側，與奧普內倫公會舊址相對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池上，城池中心立著一座挺拔的教堂——只是教堂的圓頂已經不見了，這座城區破敗得厲害，幾近面目全非。

她固然知道，這就是肯爾斯啊。

真不知道這是德夏沃克的榮耀還是恥辱。

泰隆德洛，殘垣斷壁，幾乎已經沒有完整的房屋、場所或是雕塑廣場了，但是，這些殘缺的景象，卻給予這些高山之巔的探險者們一種不可比擬的殘缺美。就像斷臂的維納斯，給欣賞者以無盡的遐想，這或許就是比真實的完美更可貴的殘缺之美了吧。

不過歷史已然是定數，任何一位懷揣著某種目的而拜訪這深藏於嚴寒的廢墟的探險者都明白這裏曾經發生了什麽。泰隆德洛，現在就靜靜地躺在這裏，保持著一千年前應有的樣貌。但它實在太特殊了，因為，它曾以蘇格塔爾為筆墨、德夏沃克為紙張書寫了一卷又一卷熱血沸騰的史詩！這片土地，曾經被星空照耀卻又被戰爭洗禮，多少人曾經在這裏為信仰廝殺過，多少心血澎湃的勇士在這裏倒下，而這泰隆德洛，又出了多少的英雄啊！

泰隆德洛的最後一戰——標志著蘇格塔爾慘痛的崛起——是用多少信徒的身軀堆砌而成的啊！

這座殘缺的城市似乎並不想為這些慕名而來的冒險家講述千年前發生在這裏的一切，它就這樣沈默著，它是屬於歷史的，它似乎在等待同樣屬於歷史的人來挖掘它的秘密。現在已經和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迥然不同，和德夏沃克的黑森林教堂一樣，泰隆德洛選擇了沈默，而蘇格塔爾和德夏沃克那傳奇的神話也漸漸被人們淡忘。

殘垣斷壁面前，人們都在遐想著，不僅幻想昔日泰隆德洛城的樣子，腦海裏也一遍遍地編演著那些戰鬥的場景。泰隆德洛的發現，對於這些冒險者來講，既是開端，也是結束。或許只有到達泰隆德洛，才算真正了解蘇格塔爾和德夏沃克；而來到這裏，同時也意味著，一場戰鬥，將一觸即發。

“這邊的石階算是比較近的，”阿黛雅的一句話打斷了大家沈重的思考，“或許我們應該先下去，參觀一下城市遺址，再上到後山去觀看戰場以及城市邊疆的其他建築。”“這泰隆德洛城或許就是曾經最早的中立地區，而就是因為中立，泰隆德洛難逃戰爭的侵蝕，”章亦芊說道，“而後，肯爾斯重蹈了泰隆德洛的命運……”阿黛雅疑惑的眼神使章亦芊硬生生地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隊伍跟隨阿黛雅走向南面的梯級，從那裏可以下到這北方古老的街道上來。“阿黛雅，最近有什麽商隊經過這裏嗎？”艾倫斯對那天晚上的事念念不忘，她終於找到機會詢問阿黛雅了。“沒有，反正幾個月來我沒帶過隊，也沒看見任何人經過這一帶。”阿黛雅泰然自若地沿著懸崖上的梯級蜿蜒曲折而下，對這一勝景似乎已經司空見慣。艾倫斯鍥而不舍，她快跑了幾步追上走在打頭位置的阿黛雅：“你能讓我看看你的搖鈴嗎？我對小物件挺感興趣。”

阿黛雅有些詫異，她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將自己的小搖鈴抽出口袋，小心翼翼地遞給艾倫斯：“別弄壞了。”艾倫斯仔細斟酌著面前古銅色的搖鈴，她不禁搖了兩下。

夜曲般的節奏與清脆的聲音回響在鈴鐺內，好似天使夢境中的童話，又似星空下精靈的呢喃，靜靜地，宛如細小的清泉流過伊甸園的森林，夜鶯立在女王的窗前低語……她仿佛看見原野中的大教堂，唱詩班正在吟誦著聖歌，教堂藏書室的一本古老的書籍被不知名的冒險家翻開，帶著他的靈魂遠征，伴隨著奇怪卻不虛無的韻律縹緲著，叩啟一扇又一扇塵封的歷史大門……

艾倫斯停住了，她似乎覺得，這種莫名的聲音早已在自己的記憶裏根深蒂固，與她腦海裏一段從沒有被重覆過的旋律吻合了。

“這搖鈴，你們村子每個人都有嗎？它是幹什麽的？”艾倫斯的表情突然從對音樂的如癡如醉瞬間凝固住了，她繃起臉來，質問般地問阿黛雅道。

阿黛雅慌忙地想要從艾倫斯手中抽回搖鈴，可無奈艾倫斯手勁兒太大，阿黛雅沒能奪回鈴鐺：“這是我從一條山脈上撿到的，一般招攬旅客都用這個鈴，可以吸引他們的註意力。”艾倫斯沒有給予回答，她和阿黛雅兩人死死攥住搖鈴不放，像是在暗地裏較勁兒，場面頓時尷尬了許多。

“行啦，艾倫斯，人家的搖鈴。”隊伍中部，瑟格方的聲音傳來。終於，艾倫斯放手了。阿黛雅趕忙把搖鈴揣到自己兜裏，大家跟隨阿黛雅繼續前行。只不過阿黛雅好像不說話了，也沒有了為大家講解的興致，似乎被艾倫斯的多疑弄得失望、傷心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大家終於來到了泰隆德洛城裏。走在寬敞的街道上，探險家們已經無暇顧及交談自己的感觸，一個個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這座廢墟之城。斷裂的墻壁在天空下已經沒有那麽高大，她們時不時地向那些敞開的民居裏探探頭，但卻並沒有看到什麽華麗的裝潢——雨雪常年打在早已沒了天花板的房屋內，除了石頭壁爐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剩下的家庭用具了。

探險家們是按照遠離星空堡的戰場方向前進的，街上她們經常看到幹枯的水井和一些規模不大的馬車驛站，偶爾也有看到露天戲院或客棧酒館一類，幸運的是她們還看到了角鬥場、典當行甚至貿易場所，不難想象當時泰隆德洛是有多麽興旺。探險家們仿佛看到穿著華美服裝的人們來往於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各個商鋪的來客川流不息，那是一度鼎盛的時代，而現在，這些殘破的建築訴說著淒涼，以及被戰爭蹂躪的悲慘痕跡。

冒險者小隊時分時合，參觀了不少古建築。那是一種語言無法形容的美感——一種被冗長的黑暗歷史和殘酷血腥的戰爭沖刷出來的悲愴之美。一千年前，這是一座城市，有著不同故事的人來往於街道間；一千年後，這是一處廢墟，從未有人光臨，一支孤獨的探險隊走走停停，穿梭於這不存在的史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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