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烏鴉看起來好瘆得慌啊……”秦嵐大氣都不敢出，環視著這教堂大樓。她用力推拉了幾下鐵柵欄門，門是從裏面鎖上的，除了寂靜中格外刺耳的鐵銹發出的吱吱聲以外，再沒有其他任何回應。

柵欄門到教堂大門距離也不近，能看出教堂那虛掩的白木門被一陣陣冷風吹得搖晃，然而門內是詭譎的一片漆黑。有一陣陰風刮過，秦嵐和莉娜都不約而同地一激靈。

“咱們要在這裏幹等著嗎，還是要找找章亦芊？”莉娜已經套上一層沖鋒衣，抱著胳膊直跺腳。這兒的氣溫相比森林外圍濕熱的溫度簡直差太多了，潮濕讓原本涼爽的空氣越發陰冷。

“也不知她出了什麽意外……”秦嵐的語氣有點發抖，“但我覺得我們不能貿然行動。現在天快黑了，咱們必須有個交代才行。一路上我們也沒碰到什麽動物，這裏沒什麽危險。唯一的危險就是迷路，但現在這教堂就在我們面前，我們必須要設法進去才行！”

莉娜點了點頭：“或許，我用德語叫幾聲看這裏面有沒有人回應？”“也可以，咱們必須趕快，”秦嵐拿起地上的狼眼手電，打亮它，“現在縈繞著教堂的霧氣越來越濃。”

“那我說什麽？應該不是隨便說幾句裏面就能出來人的吧？……”莉娜反應很快。

“那麽，讓我想想，”秦嵐掂量著，“你就說：‘德夏沃克，你知道37806952嗎？第十九層地獄就是天堂！’”

莉娜清了清嗓子，立刻將這段話用德語喊出來，語速故意放慢了點。這尖厲的喊叫在這片迷霧重重的古堡區域回蕩著，顯得異常驚悚。

緊接著是一片死寂。

“不會沒人在吧，”秦嵐試圖把手伸到鐵柵欄門裏將鎖撬開，結果也只是徒勞，“再喊吧，沒別的方法了。”

“德夏沃克！你知道37806952嗎？——第十九層地獄就是天堂！”莉娜使出渾身解數喊著，脖子上的血管都突兀地鼓了出來。可是仍舊沒什麽回音。

圍墻太高大，而且布滿青苔，根本沒有翻過去的可能。

“這怎麽辦，”秦嵐支起椅子，將書包放在上面，翻找著可以利用的工具，“咱們真的要被困在這兒了嗎？”莉娜又喊了一遍，由於聲音太大，嗓子已經不行了。

“哎！人來了！”一直盯著教堂大門的莉娜忽然驚叫起來，秦嵐趕忙放下手中的活兒隔著鐵門去看。

原本虛掩著的門開得越來越大，直到一點亮光出現。

那是一個披著教袍的女人，教袍是黑色銀邊，這女人舉著一盞燭臺。臺柄很長，是覆古的古銅色，一根短小得已快燃盡的蠟燭插在頂端，被一個頂端開口的玻璃罩子罩著。女人的步伐極其緩慢，也很輕，幾乎沒有聲音。她就這樣緩緩地走過來，不慌不忙的。走近了才看見，她是個有著金棕色長發的漂亮女人，她的皮膚很白，但不像海瑟薇那樣病態，不過很顯然，她的白是長久不見光造成的。女人的雙頰上有一些淺色的雀斑，眉毛非常纖細狹長，給人一種精致的美感。

但唯一詭異的是，這女人的眼睛很奇怪，一只是鷹眼那樣的金黃色，另一只則是白種人正常的蔚藍色。這雙眼睛就像皇冠上鑲錯了寶石——在這張規整的臉上顯得極其別扭。

女人走得離秦嵐很近，兩人之間就只隔著一道鐵柵欄門。秦嵐努力地在躲避那女人的視線。莉娜一看，對那女人用德語說道：“請讓我們進去，我們的朋友剛剛不見了。你們這兒是德夏沃克吧。你們也知道第十九層地獄就是天堂吧，還有那密碼37806952。”女人顯得有點驚訝，眼睛瞪大。本來看著就詭異的金色眼瞳，一瞪大就顯得更加滲人。

“那麽，我們可以進去了嗎？”莉娜顯然已經受不了這兒的冷空氣，迫切地想進去。

天不知不覺地黑了下來。尖頂上的烏鴉成群結隊地飛走，顯得極為壯觀。

女人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她彎下腰，將燭臺擱到腳邊，拿出一串鑰匙，解開了鎖，向外推開門，說了一句什麽話。秦嵐沒有聽懂，莉娜就翻譯道：“她說的是德語，她叫我們進去，章亦芊的事情她會跟我們說。”秦嵐謝過那個女人，和莉娜一起進到教堂花園。那女人鎖上大門，拿著燭臺在前面帶路，同時也用德語說一些話，這些話莉娜全部給秦嵐翻譯成英文。

女人手中的燭火是黑森林昏暗的天空下唯一的光。這脆弱的光搖曳著，與黑暗跳起了華爾茲。一陣風吹過，它就忽閃忽閃地快要滅了。

正如根號π所說的那樣：光明，往往在黑暗面前顯得非常渺小……卻又極其珍貴。

“我不會講英語和亞洲那邊的語言，”莉娜翻譯道，“但看得出你們是內教的知情人。想必你一定是因為好奇心不小才找到這裏的吧……這些先不多說，我叫艾薩，直呼大名就可以了。我的英文名也很好寫，就是Asa。三個字母而已。看樣子你是亞洲人，涉及這破事的亞洲人大概也只有剩半條命的若家在茍延殘喘地活著……”

“你說什麽！”秦嵐立馬怒道，雖然養她的不是若家，但她身體裏流淌的畢竟是若家的血，誰經得起別人這麽說自己的家族，“你要罵沖我來，關我家族什麽事！”秦嵐上去就要推那女人，被莉娜攔下。

那女人絲毫沒有被秦嵐嚇住，前進的腳步根本沒停下，甚至連舉著燭臺的手都沒有抖，仍舊筆直無聲地往前走，轉眼間她已經繞過雕像，邁上門廊的階梯了。秦嵐和莉娜趕忙跟過去。

進了大門，秦嵐才發現之前門一直虛掩著的原因——這門的木頭腐朽得太厲害了，以至於鎖已經脫落，無法鎖上門。可能是這教堂與世隔絕太久，一直遵循著自己的規律任其發展下去的吧。

到了教堂裏面，四處漆黑一片，秦嵐本來就對這艾薩沒有什麽好感，不由得抱怨道：“連個燈也沒有，這是窮到了什麽地步！”不料一根筋的莉娜竟然把這句話給翻譯了。不過還好艾薩沒什麽反應。

教堂大廳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大，卻也很宏偉，這教堂的規模大，主要在於房間多。

大廳漆黑一片，外面黑森林裏淒慘的冷光照了進來，把斑駁的地板映成清冷的顏色。艾薩手中的燭火在黑暗裏起到了很大作用，別看這光暈小小的快要滅掉，其實它的照射面還是很大。由於光線緣故，並不能看清這教堂大廳的全部構造，只能看見一些穿著聖衣、形態各異的雕像圍繞著這圓形大廳，這排雕像蔓延到不遠處的黑暗裏，便看不到了。

“為什麽不開一下燈呢？”秦嵐問艾薩。“不是不開燈，”艾薩緩緩答道，她說話的語氣和她走路的狀態簡直一模一樣，不急不快地，“而是這個教堂根本沒有燈。”說著，她就揚起右手舉著的燭臺，往大廳穹頂的方向上一掃。秦嵐和莉娜的視線都跟著那跳躍的燭火仰頭看過去。

隱隱約約地看見，高大的穹頂上沒有想象中的華麗的吊頂。

“為什麽這樣？”秦嵐目不轉睛地盯著半球形的穹頂，能看到有一些捉摸不透的壁畫。

“我們這教堂，與黑森林是混為一體的。混為一體的兩件事物，就要互相保持平衡，”艾薩把舉著燭臺的手緩緩放下，她的聲音和氣質是二十多歲女孩特有的，但她的聲音和神態卻像是閱歷無數、各種事情都經過、飽經風霜的老人，這二者看似不可能在一個人身上發生，因為這是突兀的、排斥的，卻在艾薩身上交融在了一起，見到艾薩的人，都會因此對她的經歷遐想，“黑森林是黑暗的，這教堂自然也不可能是亮堂的。”

“唔，這樣啊，”秦嵐正上下打量著一尊雕像，這雕像是一個婀娜曼妙的女子，女子身上的聖衣和艾薩穿的教服相似，這雕像流露出一種聖不可侵的端莊，“一種與周圍環境的平衡……”

走過大概半個大廳，艾薩忽然向右轉，秦嵐和莉娜緊跟著。由於四周很黑暗，除了門口的光暈，就只能借著燭光看路了。走了幾步，在燭光的光照下，前方出現了一扇門。

這扇對開的門倒不顯得老舊，像是歐洲皇宮的風格，只不過比那更簡約些。白底的門正中央用鍍金烙著一個奇怪的、形似於太陽的龐大圖案。這“太陽”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那扭曲的陽光使這“太陽”像是一只蟲子趴在這門上。

艾薩一手抓一個門把手，將門拉開。那“太陽”圖案也就從正中間被劈開了。屋裏是一片漆黑，完全迎合了黑森林裏黑色的平衡。

“你們先別進來，”艾薩道，“我先進去把蠟燭點上，你們在門口等著。”秦嵐和莉娜在門口停住。通過走向屋內的艾薩的燭光，能看到這房間裏還有通向其他房間的門，門的形狀構造大同小異，最大的共同點就是所有的門上都有“太陽”的圖騰。

不一會兒，屋子裏亮起了一小圈蠟燭。眼前被黑暗蒙住的那塊布也被這燭光褪去。

“現在可以進來了，”艾薩轉身，又去點其他的蠟燭，指了指兩把歐洲風格的沙發椅，“你們先請坐。”

站在門口的兩個人沒動。許久，莉娜沖秦嵐使了個眼色。秦嵐皺皺眉頭，走到房間裏，在椅子上坐下。莉娜也緊隨其後，在秦嵐身邊的椅子坐下。

這椅子的細節實在雕刻得不一般，不是普通的工匠能夠做出來的。椅子的兩個金質扶手是兩個奴隸樣子的人，像狗一樣地趴著，衣衫襤褸，顯得很是卑賤。坐在椅子上的人正好可以將兩條胳膊分別搭在兩個奴隸的背上，奴隸雕塑的背的弧度、寬度、長度都拿捏得恰到好處，而他們痛苦、絕望的表情更是刻畫得淋漓盡致。秦嵐看了看這扶手，皺皺眉頭，並沒有將手搭上去，而莉娜根本沒有註意到這些椅子上的細節，直接把兩條胳膊放了上去，大叫：“這椅子真舒服。”

沙發椅的沙發部分是一種莫名的暗紅色天鵝絨，這暗紅色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詭異無比。像是鮮血經過長時間風幹變成的顏色。

這椅子靠背的頂端，佇立著一個和之前大廳、門口的雕像一樣的縮小版的聖女，聖女穿著有眾多累贅飾品的教服，細膩的臉精致到了極限，它的雕刻方法簡直巧奪天工，就連那種輕蔑的神態都能看出來。聖女兩只纖細的胳膊微彎，各牽一條鏈子，鏈子沿著椅背的金框向下延伸——兩條鏈子的另一端分別拴在兩個奴隸的脖子上。就像一個高貴的女王牽著兩條狗。

椅子與地面接觸的四個支柱分別是四個奴隸，四個奴隸的正面各朝不同的方向。這四個奴隸和扶手奴隸外表是一樣的。他們跪在地上，雙手高舉撐起椅身，身上布滿因用力而突出的肌肉疙瘩，臉上是飽受折磨的表情。

“這椅子簡直就是工藝品，”秦嵐嘖嘖稱奇，“要是我的話，我都舍不得用啊……”說著，秦嵐將椅子擡起來，查看奴隸跪在地上的膝蓋的破損情況。沒想到一點劃痕也沒有，可見這些椅子的主人對這些椅子視如珍寶。

“秦嵐，你看艾薩，”莉娜拍了拍秦嵐，示意她看過去，“她在點好多蠟燭啊。”秦嵐馬上看過去，立刻看到了讓她極其驚訝的一幕：艾薩正在把很多根白蠟燭插到一個大燭臺上，劃著火柴將它們一一點燃。然而這白長蠟燭，共九根，這銅質燭臺，便是九燭銅臺。

“九……九燭銅臺！”秦嵐迅速站起身來，走近燭臺，磕磕絆絆地說。艾薩瞥了瞥她，繼續點蠟燭的動作。她的動作很利索嫻熟，顯然她經常點蠟燭。秦嵐飛快地回到奴隸沙發椅處，從行李包裏拿出在英國海瑟薇給的九燭銅臺，走到艾薩身邊，將燭臺擺到她面前。

艾薩忙不疊地點完自己的九燭銅臺，拿起秦嵐的九燭銅臺掂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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