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感謝你作為我唯一的玩伴。”

“誰稀罕和你這樣自私的人做玩伴。”

“你殺了我所有的親人，我所有的朋友，所有我關愛的人、關愛我的人，最後還要我當你的玩伴？！”

“大姐姐，咯咯咯……反正人死又不能覆活。所以，當我唯一的玩伴吧！”

每天，在根號π身上發生的對話無非就是這些。

後來，SGDR中文系周圍的樓都拆遷了，那個教堂的人都搬到了偏遠地區的一個更大的教堂裏，原先的教堂被荒廢在那兒，根號π的小木屋也不見了。

當時根號π為人偶完成願望的人偶店已經成立了，她想找一個人能為自己分擔，可一直沒找到，因為幾年來都沒有顧客光臨人偶店。原先的小木屋拆遷後，拆遷委就把根號π遷到聽雨軒了。之後，根號π終於等來了夢瑤。

聽雨軒人偶店。

根號π的臉色依舊慘白慘白的，毫無生氣。她拉開黑暗中的一個吱吱作響的古老木抽屜，拿出裏面一本厚重的筆記，因為歲月，本子上面積了一層灰，內頁也泛黃泛潮，臃腫起來，顯得筆記本更厚了。根號π捧著本子，來到櫃臺後面，將它攤在桌子上，然後點亮了昏暗的燈光——這是黑暗的人偶店中唯一的光了。

光照在被攤開的筆記本上，雖然內頁已經泛舊，上面卻幹幹凈凈地什麽都沒有寫。櫃臺後面，根號五熟睡著，時不時翻個身，弄出“沙沙”的響聲。

根號π把厚本子合上。她總是思忖著要在那上面寫點什麽，最後她都一個字也沒寫。輕聲放回原位，熄了燈，凝視著櫃臺後角落裏的一大摞人偶。

“大姐姐！”某一角落傳來小根號π的聲音。不知何故，小根號π總是能很輕易就沖破人偶的封印。“大姐姐，你為什麽總是把我關到黑黑的地方去，我好怕，大姐姐，你為什麽總是不陪我玩……”小根號π殺死花薇雕時的笑容再一次出現在了根號π眼前。黑暗中，小根號π的輪廓微微泛著光，又為這原本叵測的幻境再添了一絲恐怖。

“你殺了我所有親人、知己，你竟然還有資格恨我？你真的跟骸一樣有趣……”根號π說。

“大姐姐，現在夢瑤成了你的玩伴，你就不陪我玩了。所以，我可不打算讓那個女人繼續活著……”

“怎麽，你要殺死夢瑤嗎？”根號π被小根號π的話一驚。“喏，我也不是故意要把大姐姐逼成這樣的，”小根號π輕輕搖了搖頭，“你只要陪我‘玩’，我就放過夢瑤。”

“好，我答應你。我可以陪你‘玩’。”根號π無奈地接受了。

一個陌生的地方。根號π從布滿露水的草坪上爬起來。她揉揉腿，拍拍褲子上的塵土，往前面望去。能看見的只是一片白色的朦朧。再看看腳下——一片嫩嫩的青草掛著露水在搖曳。“這是哪兒啊？剛才還在人偶店呢……根號π想。”

“你很寂寞吧。”遠處傳來熟悉的女聲。

“你很想和你媽媽、和花薇雕在一起吧……？”

根號π聽著這平靜的聲音，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過來吧，根號π。不要害怕，這只不過是一場夢罷了，都只是些幻境。”

根號π察覺到一絲異樣，腳下青草的顏色令她捉摸不透。根號π繼續小心翼翼地循著聲音的方向前進，根本不理睬那個聲音。“根號π，你不覺得不公平嗎？你同齡的孩子們都在學校上學，而你卻連名字也沒有……”“公平。誰也無權改變自己的起始和終止，倒不如逆來順受，順其自然。”根號π沒等那聲音說完，就立刻打斷它。“你還真是特別，”那聲音笑笑，繼續說，“你來找我吧，你媽媽和花薇雕都在這裏。”

“可……她們不是已經死了嗎？”根號π將信將疑地反問那聲音。繼續在草坪中緩緩前進，這匪夷所思的對話沒有使她停下腳步。根號π周圍仍是濕漉漉的霧氣，什麽也看不見。

“呵，你盡管過來就好了。”那聲音好像更近了。根號π向著前方的一片未知小步快跑。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的景象讓根號π的腳步停了下來：一條血流從遠處流過來，流到根號π腳邊，青草被鮮紅的血浸濕了，也被染成了那詭譎的顏色。根號π踮起腳，努力想看清血流的源頭來自哪裏，可遠方的霧氣實在太濃，能見度並不高，唯有能看到這鮮紅的絲綢崎嶇地延伸於迷霧中，在遠處慢慢淡去了。根號π微微俯下身，用手觸了觸那依舊汩汩流淌的鮮血，血還很溫熱。根號π便沿著在這片風景裏極不和諧的血流走過去。

血流的盡頭是一個可怕的車禍現場。一個女人被死死地壓在車輪底下，眼睛驚恐地睜著卻毫無生氣，先前那血流就是來自這女人。開車的人是一個女孩，剛到駕駛年齡的樣子，耳朵上別著花朵樣子的水晶耳釘，她註視著那死去的女人的屍體，臉上掛著微笑。車旁邊一個穿著粉色洋裝裙的、4歲左右的小女孩也是車禍受害者，她的右眼被鋼針刺穿，這小孩子被嚇得坐在地上不敢動，不停地摸著已經潰爛的右眼。

這就是5年前的那場車禍。捂著眼睛的小孩子是根號π，壓在車下的是她媽媽，而肇事者是她姐姐。根號π看到眼前的景象一驚，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右眼中堅硬粗糙的疤痕，一陣來源不明的絞痛蔓延全身，直達靈魂深處。根號π的眼睛模糊起來，於是她趕緊抹抹眼淚，走上前去。

“餵。”根號π走到那個5年前的自己身旁，拍了拍她，她轉過頭去看著根號π。“你……你還好嗎？”根號π蹲下身，目光和站著的小女孩齊平。她還不知道怎樣安慰一個人。“大姐姐，我媽媽……死了……我的眼睛也看、看不見了……”小孩子抽抽搭搭地哭著。根號π慌張地給5年前的自己擦了擦右眼。“它……它看不見了。”根號π對小孩子說。根號π說著，撩起了半擋著自己右眼的長長的劉海兒，露出她右眼空洞幹癟的眼眶，對小孩子說：“不過，我的右眼也和你一樣的。”

根號π直起身，想去找肇事車裏的骸，可是骸不知道什麽時候逃了，駕駛座是空的。只剩下濺滿鮮血的車子、五年前的自己和五年前媽媽的屍體。

“大姐姐，”根號π感覺到小孩子在戳自己，那感覺無比真切，“大姐姐，你能抱住我嗎？”小女孩主動提出請求。

“好……”根號π沒有猶豫，緊緊地抱住了5年前的那個可憐的自己。忽然，一股劇烈的疼痛從心臟直達喉嚨，最終化為滾燙的鮮血噴出嘴巴。根號π猛然驚醒，發現自己胸口不知什麽時候被插上了一把匕首。根號π驚訝地看向“5年前的自己”，磕磕巴巴地問道：“這……是你在我抱你的時候幹的嗎？”

“咯咯咯……”“5年前的自己”忽然詭異地笑起來，“唰”地撩開了擋住自己右眼的頭發，頭發後面竟是完好無損的眼睛，“大姐姐，這些都是我為你制造的夢魘。大姐姐好像很‘入戲’，讓我很興奮啊！”

“是你嗎？你是小根號π？”根號π向後退了一步，緊緊盯著小根號π。“大姐姐，你好笨哦。在人偶店的時候你不是說答應陪我‘玩’嗎，這個是我專門為你制造的幻象，所以現在，大姐姐對我不滿意？”小根號π的臉上流露出揚揚得意的表情。

“原來剛才那一切都是你制造的障眼法，可你不知道，你給我制造的夢境，勾起了我多少痛苦的回憶啊！”根號π在這夢裏努力看清小根號π扭曲的微笑，“小根號π，我求求你，沒錯，就算我求求你！你能不能——讓我從這噩夢中醒過來啊！”

“喔，大姐姐，你說好要陪我玩的，所以我當然不會讓你醒過來。”留下一句話後，小根號π便消失在遠處的朦朧的霧裏，留下根號π一個人靜靜地呆坐在草坪上，淡淡的清香縈繞著根號π的身體。

接下來的一個又一個夢境，就是根號π經歷過的所有痛苦的事：媽媽在醫院、花姐姐的死、愛莉紗的死……根號π被迫重新經歷著一件又一件她再也不想回憶的往事，她心中的痛苦一遍一遍地加強著，似乎要變成絕望的魔鬼把這可憐的孩子吞噬掉。

夢境中，根號π不忍心去看那勾起回憶的一幕幕。於是，她索性不去看夢境。忽然她瞥到胸口上的匕首，就硬是把它拔了出來。伴隨著劇烈的疼痛，一切開始旋轉，最終，場景定格在人偶店。她竟從夢境中醒來了。

“真好，醒來了。”她想。

根號π慶幸地發現，自己的胸口並沒有血，而她環顧四周後，發現小根號π不知道哪兒去了，自己則正躺在人偶店的地板上。

根號π趕忙坐起來，回想著夢境。直到現在，她仍然感覺心口疼痛著。這隱隱的疼痛證明著剛才那些夢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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