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以被比作一場博弈，然而賭註就是我們的生命，現在我們——對策組裏的每一個人——應該有要下註的準備了，”夢瑤說道，“有可能下一秒，我們整裝待發、並肩作戰，向著不為人知的古老秘密奔馳；也有可能下一秒，我們會死不瞑目，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根號π啊，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

“喏，根號π，你看我多守信，我又來了。”夢瑤再一次推開人偶店的大門。

這天是陰天，即使門開了，屋內也沒有那麽亮堂。

“歡迎光臨——”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我要買個人偶！”夢瑤說著便直接掏出了錢。

“我不需要這東西，”根號π指著夢瑤手裏攥著的錢，皺著眉頭說，她對命運給自己安排的這樣一個顧客似乎並不滿意，“你只要隨便拿走一個人偶，就可以了。”

“……等等，啊，這麽好嗎？——真是太感謝你了！”夢瑤反應了一陣兒，方才開始挑起來。她從灰黑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個體型較小的人偶，這個孩童人偶有點嬰兒肥，穿著深藍色的洋裝連衣裙，頭上系著有些誇張的哥特式蝴蝶結——要知道這人偶店的每個人偶都多少有些奇怪。或許是因為人偶放久了受潮的緣故，這人偶本該晶瑩剔透的藍眸卻顯得混濁，似乎是個經歷了無數可怕事情的怨靈。

“根號π，我就要這個人偶了，既然你不需要錢的話，呃……那我拿走了啊。”夢瑤指著那孩童模樣的人偶，對根號π說。

“且慢。”根號π突然拽住準備離開的夢瑤的胳膊，毫無準備的夢瑤立刻打了個寒戰——根號π的手出奇地冰冷，那冰冷從夢瑤的胳膊擴散到她的全身，好像要把夢瑤吞噬了一般。這突如其來的冰冷嚇得夢瑤條件反射地甩開了根號π的手。

“你叫我幹啥？”夢瑤有些戒備地問根號π。

“雖說我賣這個人偶不要錢，但你既然買了它，就要答應替我做一件事。”就連根號π說話的聲音似乎也冒著寒氣。

“哦？什麽事？”夢瑤有些摸不著頭腦。

“替這個人偶完成一個願望。”

“喔，你說什麽？人偶還有願望？”夢瑤不禁詫異地叫出聲來。

“這個人偶是我親姐姐小時候的樣子。我媽媽曾經在一次車禍中去世，然後姐姐傷心欲絕，服藥自殺。”根號π說道，好像並不打算告訴夢瑤太多信息。

夢瑤當然很清楚根號π所說的“一次車禍”，不過這“一次車禍”背後有無數件不為人知的故事，夢瑤他們也只知道其中一點點罷了。不過奇怪的是，根號π提起她姐姐去世的時候，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好像這完全是理所應當的。

“見鬼！”夢瑤心裏想著。她越來越覺得面前這個小女孩是童話中老巫婆變的，她從來沒見過言談如此的孩子。

“抱歉，根號π，我還是沒有理解‘人偶願望’這四個字……”夢瑤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一頭霧水。

“人偶是有生命的，只不過他們沒辦法表達而已。曾經有一個傳說，死者的靈魂都在剛剛死亡的一剎那站到希望的彼岸，和希望之岸相隔一條泱泱大河。但他們中的有些沒有趕上百年一次的、乘坐渡船駛向希望的機會，只能在原地等待著靈魂的消亡……很可悲，不是嗎？他們的對面就是希望之岸，那地方對於他們來說，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哦！那些可憐的靈魂們！”根號π講了個故事，估計這是她平生以來一次性說話最多的一次吧。

“啊？你的意思是，只要亡靈沒能乘上百年一遇的渡輪，那些留在原地的靈魂，會再死一次？那這些死者再次死後，會去哪裏呢？”夢瑤鼓起勇氣，決定刨根問底地挖出個究竟。

“是啊，你講的沒錯，再死一次，”根號π眼睛仍然直勾勾地望著前方，“你真有趣，人死後再死，難道不就是灰飛煙滅嗎？連掌管生死的神都不要他了，那他也沒什麽必要存在下去了。”

“天哪！那他們太可憐了，既然他們都爭先恐後地坐渡輪去對岸，也就是你所說的希望之岸，那是不是意味著，去了希望之岸的靈魂能永遠地存在下去？他們有機會到人世間游蕩去看看自己的親人嗎？”

“那片生死之神掌管的土地和人間可沒有橋梁，然而，那些沒過河的靈魂如果足夠強大，是可以稍微回到人間待一會兒的。而那些乘坐渡船成功到達彼岸的靈魂們，雖沒有返回塵世的機會了，卻也正享受著一個極樂生活，他們永存著，讚美著生死之神的恩賜，延續著他們生前未得到的美好。”若不是因為面前的根號π是個少女模樣，夢瑤會覺得是自己在跟一個成年的有神論者說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正在經歷的一切，她從來沒想過事情會玄乎到這種地步。

“可是，每次渡輪能乘多少人呢？一但趕不上渡輪，就要再等100年，如果按照人類壽命的話，人應該撐不到100年。也就是說，一旦錯過一次渡輪，就註定會灰飛煙滅……所以，為什麽不讓所有人到達彼岸？生死之神難道不是萬能的嗎？”根號π的一番話勾出了夢瑤無限的好奇心。

“人們需要經過互相屠殺才能上船，船長是生死之神手下的裁決者，裁決者需要在眾多死者裏選出最出色的500名靈魂作為天選之人，運送到對岸去，剩下沒上船的就任其自生自滅。這是一種殘酷的選擇。”夢瑤終於決定不再聽這些神鬼之類的事情，她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莽撞地問起根號π的身世來：“你是混血嗎？你是哪個國家的？”

“我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剛有點兒眉目，根號π的回答又變得模糊起來，“我從來沒屬於過哪兒。”

夢瑤深知不能再問下去，天知道會不會問出事兒來！於是她又把話鋒轉到正題上來：“那麽，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神話的？”

“花兒姐告訴我的。”

“花兒姐？”

“是。我和她沒有血緣關系，但她是我最親的人。”

根號π仿佛並不想在這個人名上多費口舌。

夢瑤想：“根號π口中的花兒姐為什麽知道這些，她是信奉某種小眾的宗教嗎？”不過她也沒有深入地問下去，盡管她很想了解那個姓花的女人。

“哦……這樣啊。”夢瑤終究沒能從少女的話裏聽出個所以然，只不過裝出明白了的樣子罷了，“那這個人偶——也就是你的姐姐有什麽願望？我怎麽幫她實現呢？”

“她的願望是去見媽媽。”

“啊？怎麽讓她去見媽媽？”夢瑤的思緒有點亂。

“我媽媽趕上了抵達希望之岸的渡輪……”根號π說著，走向窗邊拉開窗簾，看著陰雲密布的外面。一大段廢棄鐵軌橫在窗前，那個寫著“STOP”的標識牌上也留下了斑斑銹痕。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要讓你姐姐乘坐渡輪去見你媽媽！”夢瑤終於明白了一次。“沒錯，但是我姐姐沒有趕上渡輪……”根號π左手一揮，拉上窗簾，原本有些亮的屋子，又恢覆了黑暗。

“那我怎麽完成你姐姐的願望啊？不是還要等100年渡輪嗎？”夢瑤突然接到這一玄乎的使命，摸不到頭腦。

“還有方法，聽說生前沒有罪孽的善良的靈魂能夠自己飛躍那隔著希望和絕望的河流，根本不用等什麽渡輪，所以找一個善良的人，帶姐姐過去。”根號π坐到凳子上，說。

“啊，那太難了，我幹涉不了那只屬於死者的世界啊……我還是不要人偶了吧，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夢瑤放下人偶，就要走。

“你希望你們小區再死人？”根號π的聲音突然提高。

夢瑤也是一驚，停住腳步，向根號π轉了過來：“這些死人事件真是你弄的？”

“不，”根號π的臉還是那麽慘白，“是這些人偶弄的。”她邊說著邊指點著店裏的人偶。

“可是這些人偶都是你做的，那就說明人還是你殺的。再說了，人偶還會殺人？”夢瑤有些不耐煩，她對根號π的態度突然摻雜了說不出的厭惡，她認為這是一個神志不清的人，杜撰著一些根本不存在的神話。

“我之前說過，人偶是有生命的。在我這店裏的人偶，大部分都是想去希望之岸的人，但是他們生前有罪孽，所以只能與希望隔河相望。他們的願望，無不是去希望之岸。

“那些沒辦法到達希望之岸的人，很多都以靈魂體到達人間，殺死一個善良的人，逼著那個善良的人的靈魂將自己帶到希望之岸。但如果那個善良的人不肯帶他，或者那人也有罪孽也飛不過去，那麽那只惡靈就繼續去人間，繼續殺人……直到有善靈願意把他帶去希望之岸為止。雖然裁決者對於‘罪孽’這一大門檻的要求不高，不過殺人的惡魂還是源源不斷，而且越來越多。

“有些惡靈一天殺好幾個人，但也沒有善靈願意把他帶去希望之岸，他就還會繼續那樣無惡不作。所以，我把這些惡靈的樣子做成人偶，每具人偶都對應一個惡靈，將惡靈封印在裏面，從而讓他們不去殺人。可是這些惡靈的執念異常強大，他們偶爾會突破封印出去殺人，希望能碰運氣殺一個善良的人讓他將自己超脫。不過它只能脫離封印很短的時間，然後又會重新被吸回人偶體內，但這短短的時間，足以讓惡靈殺死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成這樣子，這些惡靈現在變得很猖狂，就在你們的聽雨軒小區裏到處殺人。沒有一個惡靈得逞，卻給聽雨軒造成了莫大的損失。不過我也盡力了……

“一旦聽雨軒的人被惡靈殺完，惡靈就會殺更多的外界的人……所以我正在想，用什麽方法能盡快地完成惡靈們的願望，從而讓死人的魔咒盡快停止。”

根號π說完，抽了抽鼻子，可能也是回想起了什麽往事吧。“這……你說的都是真的？”夢瑤仔細觀察著根號π。

根號π沒有回答。

對於那些殺人如麻的惡靈，一切的一切，親情、友情乃至超脫生死的執念都在永存的物質與金錢面前化為烏有……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張張猙獰而扭曲的臉，伸著魔爪，兩眼直勾勾地瞪著那金鑄一般的希望之岸。那裏，一切好處都是永恒的，彼岸的惡靈們竭聲叫喊著，仿佛就像巴爾紮克筆下那箍桶匠臨終前還要抓取聖像一樣，他猩紅的眼睛閃爍著貪婪和欲望，除了那片“神聖”的“凈土”，早已別無他求。

這看似平靜的都市之下，有不少不為人知的能量在湧動著。

這是一個小小的圈子，一個不按照正常的生活軌道運行的圈子，一個極其隱蔽，但始終有人在為之拼搏的圈子。他們的故事或許永遠不會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這也是為什麽，這個圈子，永遠是那麽神秘，那麽令人察覺不到。

可總有人為了信仰戰死在這些謎團中。他們的經歷不被人知道，甚至沒有葬歌為他們吟唱。但是，他們和所有平常人一樣，有喜悅，有惱火，有生死之交。或許有一點令他們不同，不僅是因為他們深陷謎團，而是他們披星戴月地前進著，日夜兼程，不畏寂寞，不畏嘲笑。

故事終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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