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十一章

關燈
回到食肆, 何春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喚來姚立群,吩咐道:“去,給牌匾上的‘原’字刻上三點水。”

姚立群萬分不解, 之前他刻上三點水的那塊牌匾楞是被她給摘了下來砍了當柴火燒, 換上了一塊新的‘桃原食肆’牌匾。

今兒怎麽又突然改變主意, 讓他再給刻上三點水?

“掌櫃的, 你該不會是想坑我一筆,讓我再給你當一年跑堂夥計吧?”姚立群警惕道。

“讓你刻你就刻, 哪兒那麽多廢話?刻完你就不用跑堂了。”何春桃不耐煩道。

她開下這間‘桃原食肆’,是怕趙大原找不到回家的路, 現在趙大原已經有了新家, 食肆就沒必要再叫這個名字了。但重新換一個牌匾有些費錢, 不如刻個三點水得了。

“當真?這可是掌櫃你說的,你可千萬不能食言啊!”姚立群說完,當即拔刀飛上去, 唰唰唰地就給牌匾上的‘原’字加上了三點水。

還別說, 一回生二回熟, 這回刻的比上回刻的好看多了,不但更和諧, 也更飄逸了。

何春桃就站在食肆外, 親眼看著他把‘桃原食肆’變成了‘桃源食肆’。

刻成的那一霎那,她心裏仿佛瞬間空了一塊,又仿佛有什麽東西徹底放下了。

“從今天起, 食肆歇業三天。這三天你就不用過來跑堂了, 三天後再回來。”何春桃對姚立群說道。

姚立群正為自己這回刻的三點水比上回好看而沾沾自喜呢, 聽到這話, 頓時垮了臉,不滿道:“掌櫃的,你怎麽能這樣?你這是說話不算話啊!”

“我剛才只說刻完你就不用跑堂了,又沒說你永遠都不用跑堂了。放你三天假已經很仁慈了,你欠我的銀子,可到現在都還沒還清呢。”何春桃說完,便擡腳進了食肆。

姚立群有些傻眼,只好向謝霽庭求助:“謝兄,你也不管管她!”

謝霽庭遞給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她現在看似平靜,實則心裏壓著火呢,他得有幾條命,才敢去撞這火山口?

姚立群只好滿心憤懣地回鐵匠鋪了。

謝霽庭則拿出笤帚,將門口的木屑打掃幹凈,然後在門口掛上食肆打烊的牌子。

之所以沒重新寫個食肆歇業三天的牌子,是因為他不確定,三天後,春桃心情能不能好轉。

畢竟,食肆的歇業時間,全然視她的心情而定。

謝霽庭本來做好準備,接下來幾天,都要做她的出氣筒,讓她慢慢把心裏的火氣發洩出來。

可他萬萬沒想到,她非但沒有暴躁發火,反而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看到春桃在檐下藤椅上坐著,仰頭望天,不知在想些什麽,謝霽庭於是拿起笤帚,想把院子裏的落葉掃幹凈。

誰知,落葉掃到一半,就聽見她輕聲問道:“你要把落葉掃到哪裏去?”

謝霽庭以為她怕他浪費,便道:“掃到廚房當柴火燒?”

卻見她瞬間流下一滴眼淚,神色哀戚道:“落葉做錯了什麽,你要燒了它們?”

謝霽庭有些懵,落葉能做錯什麽?最多是落在院子裏有些礙眼罷了。

之前掃的落葉不是也經常拿到廚房當柴火燒嗎?也沒見她說什麽啊。

“它們本來頑強地生長在樹枝上,是秋風太過殘忍,才將它們吹到了地上,結束了它們的生命。而你,”

說到這兒,她直起身,伸出纖指指著他,哀怨道:“你竟要燒了它們!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比秋風更殘忍!”

比秋風更殘忍的謝霽庭默了下,請示道:“那掌櫃的意思是?”

“厚葬吧。”她說完重新靠回椅背,還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謝霽庭無奈之下,只好在樹下挖了個坑,將落葉埋了進去。

做完這些,他默默遁到廚房,想觀察觀察情況再出來。

不一會兒,渾然無知的小安拿著個小鏟子蹦蹦跳跳的來到槐樹下,開始挖螞蟻玩,剛挖出一個螞蟻窩,正興奮時,就聽見娘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螞蟻做錯了什麽,你要毀了它們的家?”

小安驚訝地回過頭,看見娘親以帕掩面啜泣道:“螞蟻辛辛苦苦地挖洞,好不容易築建了自己的家,卻被你,一鏟子給摧毀了!你可知,你這一鏟子,會讓多少只螞蟻無家可歸?”

小安茫然地搖了搖頭,螞蟻那麽多,他哪兒數得清楚?

以前他也沒少挖螞蟻窩,娘從來沒說過什麽。今日這是怎麽了?

就在小安不知如何是好時,謝霽庭及時出現解救了他。

“螞蟻生命力頑強,沒了這個窩,很快就會新建一個窩。掌櫃的實在不必擔心。”

謝霽庭說完,就迅速抱著小安回廚房去了。

“謝叔叔,我娘這是怎麽了?”小安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娘她,可能得了一種病。”謝霽庭小聲答。

“什麽病?嚴重嗎?要不要請陳爺爺過來看看。”小安很是擔心。

“一種叫做‘傷春悲秋’的病,再厲害的大夫恐怕也無法醫治。”謝霽庭低聲道。

“啊?那該怎麽辦?”小安憂心忡忡。

“只能先靜觀其變了。”謝霽庭說。

於是,一大一小蹲在廚房門口,悄悄地觀察外面的情況。

沒過一會兒,春雨從外面飛回來,嘴裏還叼著一只蟲子。它剛落到地上,春桃就開口了。

“蟲蟲那麽可憐,你為何要吃它?”

春雨先是歪了歪腦袋,隨即將口中的蟲子吐到地上,蟲子在地上扭了扭,竟還活著。

謝霽庭心想,還好春雨聰明,知道放過那條蟲子,不然……

然而,下一瞬,春雨擡爪就把那條蟲子給摁成兩半,斷成兩截的蟲子頑強地扭了兩下,才徹底斷氣不動了。

謝霽庭心道不好,果然,春桃立時坐直身子,泫然欲泣道:“蟲蟲做錯了什麽?你要吃它就算了,竟連個全屍都不給它留!”

謝霽庭沒辦法,只好再次出馬,用小安的小鏟子將斷成兩半的蟲子埋進了土裏,朝春桃安撫道:“好了,蟲子已經厚葬了。”

說完,抱著春雨也去了廚房。

又過了一會兒,大黃從外面回來,嘴裏叼著一根肉骨頭。

“它已經把肉都奉獻出來了,你為何連最後的骨頭都不放過?”春桃再次開口。

大黃聽到聲音呆了下,連嘴中的骨頭都掉在了地上。

“大黃,快過來!”廚房裏小安沖它招了招手。

大黃見大家都在廚房,便沒管地上的骨頭,汪汪兩聲,搖了搖尾巴跑進廚房。

巧秀見廚房越來越擠,便毫不留情地將他們都趕了出去。

謝霽庭只好帶著小安和一鳥一狗去到前廳,一邊教小安寫字一邊留心院子裏的情況。

所幸,一上午,春桃都只是安安靜靜地靠在藤椅上,仰頭望天,沒再說什麽。

那根肉骨頭也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沒有人敢去動它。

中午,巧秀做好午膳端上來,謝霽庭一看其中有一道小雞燉蘑菇,忙要將其撤下去,然而,還沒等他伸手,春桃就開口了。

“小雞做錯了什麽,你要把它燉蘑菇?”

巧秀楞了下,小雞不燉蘑菇,那要燉什麽?這是按她教的菜譜做的呀。

“春桃姐你嘗嘗,今日這小雞可嫩了。”巧秀說著便準備夾一塊雞肉到春桃姐碗裏。

然而,夾到一半,那塊雞肉卻落在了謝霽庭碗裏。

謝霽庭截下這塊雞肉後,春桃幽怨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轉向了他。

“小雞還沒來得及長大,還沒來得及多看看這世間的美好風光,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吃它?”

謝霽庭默默地將碗中的雞肉放回湯盆裏,又將湯盆端回廚房,撤下了這道菜。

接下來,飯桌上總算安靜了,但,除了何春桃,每一個人都吃得膽戰心驚的,生怕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她‘傷春悲秋’的怪病。

連春雨和大黃都安靜了許多,老老實實地待在一旁。

直到姚立群聞著香過來,見大家已經開始吃了,埋怨了句:“怎麽也沒等我一起?”

飯桌一片安靜,沒有一個人應聲。

姚立群也不在意,自己拿了碗,盛了飯,拉了一把椅子到桌邊坐下。

見桌上一個肉菜都沒有,他忍不住抱怨了句:“今兒怎麽全是素菜?”

不過,就算全是素菜,也比鐵匠鋪的夥食要好吃百倍。

幫著師父打了一上午鐵,他正餓著呢,夾了幾筷子菜在碗裏,便大口扒起飯菜來。

因為扒飯的速度太快,難免會掉幾粒米飯到地上,姚立群也沒在意,反正飯後要掃地的。

這時,何春桃放下碗筷,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幾粒米飯上。

謝霽庭雖在吃飯,卻也時刻觀察著她,見狀便知,她又要來了。

果然,她眸中很快盈滿淚水:“你可知,一粒米飯要經歷多少劫難才能來到桌上?它們千辛萬苦地來到了你的碗裏,而你,為何不懂得珍惜它們?”

姚立群整個人都懵了,面對掌櫃的含淚指責,以及桌上其他人譴責的目光,他只好彎腰將地上的幾粒米飯撿起來放回碗裏。

何春桃這才用帕子擦了擦眼淚,繼續吃起飯來。

一場大難消弭於無形,桌上眾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氣。

一連兩天,何春桃都是這般傷春悲秋,食肆眾人說話行事都萬般小心,生怕引得她落淚。

到了第三天,她甚至開始絕食了。

謝霽庭把飯菜端到她面前,她卻道:“每一棵菜,每一粒米飯,都是有生命的,我怎麽忍心,吃掉這麽多小生命呢?”

說完,她緊閉嘴唇,堅決不肯讓他餵。

謝霽庭只好叫來小安,教了小安幾句話。

小安於是哭著哀求娘親:“娘,你就吃一點嘛,你不吃,以後誰來照顧我?”

何春桃摸了摸他的臉,柔聲道:“小安已經是個小男子漢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小安哭聲一滯,隨即真的大哭起來,嗚嗚嗚,娘親真的不要他了。

謝霽庭沒辦法,只好費力把小安哄好,又把對門的李紅杏請來勸導一下春桃。

李紅杏了解了事情原委,又看到何春桃靠在藤椅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便決定下點重料。

“何春桃,你至於嗎?就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的?你要真這麽喜歡趙大原,就去把人搶回來。整天坐在這兒傷春悲秋的給誰看呢?還絕食,虧你做得出來!”

李紅杏罵完,本以為何春桃會跳起來和她對罵,誰知,她卻只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哀傷地說了句:“你懂什麽是失戀的感覺?”

李紅杏哽了下,氣道:“你懂,你最懂,行了吧!”

接著,扭頭對謝霽庭道:“你不是會畫畫嗎?你趕緊,把她現在的樣子畫下來,等回頭她清醒過來,好讓她看看她這幾天是副什麽鬼樣子!”

說完,氣沖沖地就走了。

謝霽庭想了想,當真回屋取了紙筆,拿到石桌上,剛將紙鋪平,墨也研好,拿起筆,正要擡頭看一眼藤椅上的人再畫時,手中突地一空。

卻見本該在藤椅上的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身後,非但奪走了他手中的筆,還一掰兩斷,惡狠狠道:“想要畫下來當我一輩子的把柄?沒門!”

說完把筆一扔,轉身揚長而去。

謝霽庭在心裏為自己辛辛苦苦制的筆哀悼了兩聲,才起身跟去了廚房。

只見中午還鬧著要絕食的春桃,此刻竟蹲在廚房大口啃著醬豬蹄。

何春桃兩天沒吃葷,今天更是沒進食,這會兒吃著豬蹄便覺得格外的香。

見謝霽庭站在門口盯著她看,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什麽看?沒看過美人啃豬蹄嗎?”

謝霽庭心想,美人見過,啃豬蹄的人也見過,唯獨沒見過美人啃豬蹄。

他心下好笑,故意模仿她之前的語氣道:“豬總共才四條腿,你吃了一條,它只剩下三條腿,可怎麽走路,怎麽面對俗世的異樣眼光?”

何春桃楞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模仿她,也就是在嘲笑她。

“謝霽庭,你討打是不是?”她蹭地一下站起來,將手中啃得只剩骨頭的豬蹄用力砸向他。

謝霽庭急忙躲開,卻見她抄起搟面杖就朝他追了過來,他連忙逃命去了。

兩人一路逃一路追,沒一會兒,就繞著鎮子轉了好幾圈。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鎮上的人便都出來看熱鬧了。

大槐樹下,劉老頭忍不住搖搖頭道:“早就勸小謝不要找小何這樣的母老虎當娘子了,他偏不聽!這不,還沒進門,就被追得滿街打。等進了門,那還得了?”

坐在他對面與他對弈的老周卻笑呵呵道:“你個糟老頭子懂什麽?這是人家年輕人的樂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才叫你情我願嘛。”

韓胖子則默默數著圈數,而後一拍大腿道:“好家夥,這比去年追我跑的圈數還多!謝兄這下慘嘍!”

這廂,何春桃一路追著謝霽庭,卻見謝霽庭跑回了食肆,還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你跑啊,你怎麽不接著跑了?跑不動了吧?”何春桃用搟面杖指著他。

謝霽庭非但沒再跑,還氣定神閑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他剛才之所以故意學她說話惹她生氣,又一路逃跑,其實是為了讓她好好地把心裏的郁氣發洩出來。

“掌櫃的跑了這幾圈,心裏可暢快了些?”他喝了口茶問。

何春桃怔了下,才反應過來,這跑了幾圈發了一身汗,身上確實松快了不少。

但這,不代表她就要輕易放過他。

她放下搟面杖,坐到椅子上,哼聲道:“從明天起,工錢減半,砍柴量加倍。”

誰料說完後,謝霽庭非但沒反駁,面上還漾出幾分笑意來,眸中似有星辰在閃爍。

她甚至從他的笑容裏看出幾分自得來。

被罰了工錢還這麽開心,莫名其妙!她心下腹誹兩句,隨手接過他遞來的茶喝了兩口,追著他跑了這麽多圈,還真有些渴了。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能跑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