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老爹是跟著安德瓦後面來轟家的。他來的時候我正在跟轟冬美學如何做烤魚。

於是我解了圍裙跟著某個法律意義上還是我父親的男人走到會客廳。

暑假已經臨近尾聲了。托心操的福，我的作業總算是搞定了七七八八，因此也有更多的時間去胡思亂想一些原來根本就沒有好好想過的事情。

男人依舊穿著他那件黑色的風衣，若說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大概是他戴了副白手套。

便宜老爹並不喜歡戴手套。準確來說，他覺得除了必需品外的一切東西都會影響到實戰發揮，因此我的體術學習也是以空手格鬥為主，刀具的使用只是順帶的練習內容。

轟冬美送了兩杯茶進來又退了出去。

男人這才摘下手套。

從白色手套裏露出來的是刺眼的傷口。燒傷，面積還不小。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手背，“不去治嗎？”以如今的醫療水平，這樣的燒傷並不算特別難治，也許會留下疤痕，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看起來令人感到不舒服。

“沒有必要，”男人沈默了幾秒鐘，“就讓它這麽去吧……不，最好一直這樣。”

我“哦”了一聲，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茶水還是滾燙的，喝下去的時候會有食道被灼傷的痛覺。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居然喜歡上了這種痛覺。

只有這種痛覺才能讓我覺得自己還是自己。

“回家吧。”便宜老爹嘆了口氣。

“我沒有家。”

他擡起頭看著我的臉，沒說話。

我知道我說的話全部都是沒有道理的任性發言。無論如何否定我都還只是個沒有成年的孩子，離開了結城家說不定連生存下去都十分困難。

轟確實是我的男朋友，可是從根源上講，倘若沒有結城家，我甚至不會認識轟，更別提像現在這樣白住在他家裏混吃混喝了。

就連安德瓦能夠容忍我的存在也多少有一些結城家的人情在裏面。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回到那個已經不能稱之為家的建築裏了。

我害怕面對那個名為“結城夢逸”的女人，我害怕自己去質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說在離家出走前我對荼毘所說的話還半信半疑的話，那麽現在我幾乎可以確信他說的話是真的。

結城家的做法簡直就是在默認。

“你回去吧，”我垂下眼瞼避開了對方的目光，“歐爾麥特剛剛退役，事務所應該很忙吧。”

“和平的象征”退役帶來了現有職業英雄局勢的洗牌，安德瓦從No.2變成了No.1，便宜老爹在民眾中的支持率也有所上升。

我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麽做到在焦頭爛額的情況下還三天兩頭跑過來找我麻煩的，但即使是我也知道，作為職業英雄，這兩個大人的精力不應該放在我這裏。

這麽一想反倒是我做得不對了。

男人從隨身攜帶的手提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你看一下，沒有問題的話就簽字吧。”

我狐疑地打量著他的表情，旋即翻開了那份文件。文件的內容有些匪夷所思，那是結城家的財產轉讓證明，包括便宜老爹現有私人財產和結城家的事務所。

“……你什麽意思？”

我有點想笑。

眼前的這個人毀掉了我的人生，然後假惺惺地要我回家，還要把自己的所有財產轉讓給我——可是我要的並不是這些，我想要的只有一個安穩的、和普通孩子一樣的童年。

這份白紙黑字的協議書仿佛是在嘲笑著我的童年和親人能靠錢換來一樣。

“抱歉。”男人的聲音很輕，“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毀掉你的人生的是我，我只是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還你一個衣食無憂的人生。”

啊啊……

原來如此。

所以無論我做了什麽樣的錯事這個人都會想法設法地替我擺平，所以這個人才會無視掉我的那些異常，滿足我一切無理的要求。

他毀掉了我以往的人生，所以他想還我一個不會沒有庇護所、永遠不會被生存困擾的後半生。

但是說到底，這些都僅僅是他一廂情願的自我滿足罷了。

我確實不想恨他，可是我也不想原諒他，更不想接受他這些補償性質的東西。

“拿回去，”我把文件甩回他面前，“我不需要。”再多的錢也不可能將那些過往從我的心底抹消，我也不想拿著毀掉我的人生的人的錢去度過我的餘生。

男人手足無措地低下頭註視著那份文件，他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拒絕。

看吧，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

他會提前規劃好所有他能夠想到的事，然後態度強硬地把自己的應對措施塞給我，要求我跟著他的計劃走，卻從來都不過問我的想法。

即使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並沒有想害過我。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些許的小心翼翼，仿佛我是稍微說話大聲一些就會被破壞掉的易碎品，“那你想要什麽？”

“我什麽都不想要，”我說，“如果你想要補償我的話，就讓我知道那件事的真相。”

我想知道養母為什麽要那麽做。

我更想知道養母為什麽在毀掉了我的家庭之後選擇收養我。

我覺得她應該不恨我，但是我可以肯定她也並不喜歡我。我無法確定那個女人到底是抱著什麽樣的感情與我生活了這麽些年，就像我也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將她視為仇人一般。

“好，”男人猶豫了幾分鐘，在我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突然站起身向我伸出手，“你跟我回去，她會親自告訴你一切的。”

這個人上一次對我做這樣的動作是在我十歲那年。

那個午後，我握住了他的手，於是我來到結城家，作為“結城紐緒”生活了五年。

現在他伸出來的這只手就像是某個信號，宣告著我即將脫離“結城紐緒”的身份，變回最初那個名為“赤西紐緒”的小女孩。

這大概不算壞事吧。

我想。

是時候結束這出荒謬的鬧劇了，就算我必須背負著自己所犯下的罪孽生存下去，至少我也能夠活得更加清楚明白。

這麽想著，我擡起手臂，將自己的右手放在男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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