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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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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平安側耳聽了一陣便道:“是從謝家那個方向傳過來的,估計是謝大人的家眷在撫琴吧。”

先前說話那人聽罷,嫉妒道:“謝公子可真是命好,生在公侯府邸不說,連蒙師都是曾任尚書的大人,我等努力半輩子,也未必比得上人家隨手一張手稿。”

沈平安看了那人一眼,沒有接話。光看到了人家的好命,怎麽就沒看到人家的努力和聰明呢。

沈平安至今還記得三年前見到謝小公子那回,明明自己大他許多,卻還不如他看得明白,枉費平日裏父母總誇自己聰敏。尤其是自己好投機行商事的事情,在回去告訴父母之後,險些沒被父親給打斷了腿。

那時候沈平安才知道,自己家中三代從商,兄長又實在是沒有天賦,好不容易出了個他,結果還自己往歪路上走。

打那以後,沈平安才徹底絕了商賈事的心思,便是有什麽新奇點子,也是告訴家裏,或者掛在家中信任的下人身上,再沒有自己親自上陣的。

如今他努力鉆研學業,已將之前落下的功課都補了回來不說,還得了師長準許,明年可以下場了,只要發揮正常,秀才功名必是十拿九穩的。

沈平安往謝家的方向又看了一會兒,就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出書本認真溫習起來。

“真是個怪人,”沈平安的同窗像是看稀奇一樣你指指我,我點點你,一面是看沈平安的異樣舉動,一面也是嫉妒沈平安和他們差不多年紀,就已經能被準許明年下場,還沒有生活所累。

這其中有不少人,如今已經有了退學返鄉的念頭。若有些才幹,能繼續考也就罷了。不能繼續考的,在村裏開個私塾養家已算上乘,多是去做些櫃上的算盤事。與被師長看好的沈平安,已然有了本質的差別。

“誰在彈琴,”謝侯正策馬回轉,很快聽到了琴聲,他稍稍分辨了一下方向,忽然笑了起來,準確的往飛珠濺玉的方向行去。

“侯爺,您回來了!”小六子早眼尖的瞧見謝侯,便立刻下了平臺,在下頭候著。

謝侯把自己的馬交到了底下伺候的人手裏,率先走了上去。

小六子緊緊跟在謝侯身後:“這會子是夫人在彈琴。”

謝侯腳下步子更快,幾乎是三兩步就上了石臺。

石臺上,謝笙和大姐兒正坐在一旁,滿眼敬佩的看著自己母親。經過了六年時間的洗禮,謝笙學會了該如何去品鑒一首曲子的優劣,或許他還說不出個所以然,可李氏和大姐兒之間的差距,卻是能輕易感受得到的。

當謝侯上了石臺,所看到的,就是李氏一心撫琴的模樣,朱唇雪膚,鳳眼柳眉,沒有一處不是他熟悉的模樣,卻少見如此華麗的打扮。

謝侯不自主的向前走了兩步,又恐怕自己粗手粗腳的,破壞了這份美感。

“爹,您回來啦!”

謝侯趕忙制止謝笙繼續說話,想再多聽聽琴聲,可李氏到底是聽見了,停下了手上動作。

李氏擡眸的那一瞬,便如鮮花盛放,入了謝侯的眼睛,叫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謝侯怔了怔才走到近前:“茹娘身子可大安了?”

謝侯常在兩個孩子面前稱她為夫人,鮮少有喚名字的時候。

李氏似羞還嗔的看了謝侯一眼,美目流轉,讓謝侯移不開眼。

“已是大好了,”李氏道,“這幾日在床上躺的越發懶散了,想著也有許久不曾帶了孩子們出來,便收拾了些東西,來了這邊。離家中不遠,又能多走幾步路。”

“你願意出來走走,這樣很好,”謝侯對李氏道,“左右家中沒什麽大事,若不想去遠了,這谷中可以一覽之處不少,不必拘於飛花賤玉。”

李氏點頭應了,才對謝侯道:“這兩日我心裏頭煩亂,很做了些不知所謂的事情,幸得侯爺不怪我。”

“你也是關心則亂,切不可這樣說,”謝侯拉著李氏的手道,“要怪也只怪小滿年幼,不能叫你放心。”

謝笙見謝侯說的認真,眼角抽了抽,索性直接看向了別處。親爹為了哄親娘,結果拿自己做筏子,還是不說話比較好。

“侯爺這話說的什麽,”李氏正色道,“兒行千裏母擔憂,本就是人之常情。便是小滿日後長大成人,若要遠離我身邊,我也是必會擔憂的。”

“就像是您當初離了京城,老太太也是舍不得的,”李氏說這話時,面上神色絲毫不變,似乎她就真的是因為話趕話到這兒了,才這麽說的。

謝侯可不敢真就這麽以為了,忙討饒道:“當初那些事情沒能警醒著,是我的不是,只是今次帶了小滿回去,他若不住在家裏,又能住在哪裏呢?”

“侯爺怎麽說起這個來了,”李氏道,“先前是我的不是,如今卻是已經想通了,我的小滿這樣惹人喜歡,等回了京城,老太太還不曉得多高興呢。”

謝侯仔細端詳這李氏臉上神色,心裏也摸不準李氏心裏的真實想法。他看了一眼小六子,幹脆提起了別的事情。

“先前我與你說,叫小滿帶個老人在身邊的事情,可想好了?”

李氏的註意力果然被這件事給吸引走了:“方才問過了小滿,已經說好要請林管家陪著了。”

“他是看著小滿長大的,又能約束小六子。便是一整個家宅,他也能調理的妥妥當當,若是他跟著回京,咱們是再不必擔心的。”

“雖是如此,小滿身邊還是要跟著個心細的婆子才行,”謝侯想了想道,“當初我還在家中時候,也是身邊女婢環繞的。其實這不只是因為女婢伺候著心細,也是因著在家裏見識得多了,眼界高了,外頭那些庸脂俗粉自然也就瞧不上。”

“小滿才六歲,”李氏有些不高興,“清流之家極少在公子面前放女婢的,一旦進學,更是將身邊伺候的全都換成了小廝,如今卻也沒見得多少清流世家的男子放浪形骸的。”

這話可不能再繼續說下去,再說,就是討論清流和勳貴的一些教養方式上面的不同了。

清流之中,有些家底的人家都鮮少納妾,便是有,也是如夫人的美談,且數量上能有一兩個就頂天了。有那起子太好美色的,名聲自是輕易便敗壞了。

只要夫妻相得的人家,像是周家和李氏出身的李家,都是一夫一妻,兒女俱是嫡出。李氏見得多了,心裏期盼著,自然也就想把謝笙往這方面教養。

勳貴之流,以妾為攀比。若是誰家沒有幾個侍妾,幾乎都會傳出懼內的笑話。甚至有時還會當庭飲宴之時,做出轉贈侍妾的事情。

侯門公子身邊自小鶯歌燕舞,眼界是高,卻也並非是修身養性。大都是年紀漸長,早早識得個中滋味,玩得更加離譜,還以此為美。

如今的謝笙尊敬父母,友愛兄姐。每到了出門之時,總會記得要帶些小物件回來給李氏和大姐兒。對於她們贈與的東西,謝笙更是寶貝的不肯拿出來用,還是被大姐兒說過幾回之後,方才好了。

李氏有時候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小滿要是變成一個放浪形骸的侯門公子,可要怎麽是好。雖說少年當鮮衣怒馬,可規矩總在人心。

謝侯見李氏拿定了主意,不免還是勸了一句:“便不放多了,總要有一兩個做事的,何況小滿若是在內院行走,向老太太請安,叫人傳話,總不能叫小廝時時進去沖撞。”

內院還有其他女眷在呢。

李氏這才閉口不言。

“不如爹娘賜下兩個年長一些的姐姐吧,”謝笙插嘴道,“若和我年紀一般大的,想必是沒有年長一些的姐姐坐得住。”

“也罷,”李氏到底是被說服了。

謝侯臉上露出了笑容。

“真要是想帶人,只帶年紀大的像什麽話,總要有個小的,機靈活潑些,又知事的才好,”李氏又想了想,“不過年長的帶了兩個,再帶小的,難免有些不好看,總顯得人多,若放一個,又怕養刁了她的心思。不如再挑個年紀不大的小廝,跟在小滿身邊,可以陪他玩鬧,也能在內院走動些時候。等到他年紀大了,想必小滿身邊的人也對院子裏的事情熟悉起來,就用不著再補人了。”

李氏這是幾乎杜絕了謝笙身邊一切不必要進丫鬟的路子。謝侯無法,只得應了。

謝笙卻覺得沒什麽,他本來就不喜歡被丫鬟服侍,等懂事之後,身邊基本上就是一個男仆跟著處理。如今身邊不相幹的女性少些,他還更自在。

“就按娘說的,”謝笙拍手道,“我不喜歡身邊太多丫鬟。”

“哦,為什麽,”謝侯饒有興致的問道。

“老師說了,書中自有顏如玉,看書不就好了,”謝笙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逗得李氏謝侯都笑了起來,整個氣氛為之一松。

“胡說,書就是書,怎麽會有顏如玉,”謝侯故作嚴肅道,“莫非以後要你娶媳婦,你還要娶一屋子書不成?”

“可是我好好念書,科舉得中,身上有了功名官職,難道不好?”謝笙不服氣道,“我挑媳婦不要別的,就要和阿娘、姐姐一樣的,娘肯定會幫我掌眼。”

“歪理,都是歪理,”謝侯嘴上說著謝笙,臉上笑容卻止也止不住。李氏的人品他是極信任的,大姐兒的教養也好,而這兩人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女兒,他一時也自得起來,“說的也是,旁人怎麽比得上你阿娘。”

李氏聽了謝笙志向,心裏正歡喜,不妨謝侯說了這麽一句,臊得她臉都紅了:“在孩子面前,說什麽呢!”

那日谷中對話,以謝笙的歪理宣告結束,之後謝家人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了家。

從那一日起,李氏和大姐兒、周夫人幾個就忙碌起來。或是打絡子、或是做衣裳,又或是成日裏把謝笙要帶走的東西重新翻出來,好生查點一遍,時不時的又往裏面加些東西。等到謝笙看到的時候,自己要帶走的行禮,已經從幾個箱子,變成了幾車的東西。

謝笙只打眼瞧著,就覺得頭疼。這些都是長輩的慈心,不能推拒,何況裏頭大都是李氏等人親手做的,哪一樣都少不得。

這些日子謝笙自己也並不輕松,他一面不能放松了自己的功課,一面還要好好想想自己到時候有什麽禮物可送長輩兄長。

一家子人都因為這樣或是那樣的事情給忙得團團轉,似乎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是奢望。

皇帝的信是過了夏至沒幾天,就得了的。皇帝果然私下告訴了謝侯,叫他帶上朱家兄妹和謝笙一道進京。也說了叫謝侯仍任蜀州刺史,只是卻升了半品,成了正四品的中州刺史。

這兩年在謝侯治下,蜀州人口愈發多起來,與周邊少數民族的關系也極好,甚至還和南寨建立了聯系。蜀州如今稱一聲中州,已是名副其實。

因夏日炎熱,皇帝許謝侯過了處暑再走。那會兒已是秋日,若輕車簡行,想必能在八月初進京。

蜀州有周老爺子在,皇帝相信不會出什麽亂子。何況謝侯已經六年沒在家中過中秋、過年,總要叫他好歹過上一個節氣。皇帝急著給兒子選伴讀,便擇了中秋之前。

本以為要年前才走,不成想生生提前了幾個月。李氏顧不得傷心,趕忙讓底下伺候的人也加入進來,給謝笙縫制衣裳,準備禮物。

謝侯瞧著東西太多,便先把自己的東西也混著送了些回京城,免得到時候路上為車馬所累。

定邊侯府本就在京城,謝麒又在太子身邊做伴讀,得到消息只會比謝侯更早。

這一日正趕上次日旬休,謝麒要收拾了東西回府,不妨被太子叫住。

“太子殿下,”謝麒規規矩矩的行了禮。

太子眼中滑過幾分滿意,虛扶了謝麒一把,才道:“本宮都說過了,你只稱本宮為表哥便是,自家兄弟何須如此多禮。”

“禮不可廢啊,”謝麒被叫了起,才滿臉笑意道,“您雖是我表哥,可也是我朝儲君。您親近我,免了我的禮,我卻不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仗著您的寵愛就肆意妄為。”

“你這哪兒叫守禮,分明是不識擡舉,”太子身後,跟著高家的嫡次子高祺。

高祺和謝麒年紀相仿,是更親的表兄弟關系,只是名字讀音相似,一山不容二虎。又因高家勢大,一向認為自己勝過謝麒。偏生不管是太子還是他祖父,都在謝麒的事情上有所偏好,讓他惱得不行,平日裏便總陰陽怪氣的和謝麒說話。

太子聽慣了他們的官司,早學會了充耳不聞。

“今兒本宮得了消息,說是父皇已預備讓謝侯回京述職,算算日子,今年應是能回京過中秋的,”太子眼中帶笑,又似乎別有深意,“聽說你有一嫡妹,只比你小了兩歲?”

謝麒心裏一個咯噔,臉上笑容不變:“回殿下的話,正是。當初大姐兒還在京中時,也是常一起玩鬧的,如今多年不見,也不曉得她今次回不回來。”

“若不回來,那可真是可惜,”高祺嘴裏念著可惜,眼裏卻滿是幸災樂禍。

太子如今已有十四,高貴妃正忙著給他選太子妃,如今已經是把京城的閨秀都劃拉遍了。而且,除了太子妃,還有太子側妃、太子嬪和太子良娣的名額呢。

高祺可是聽說了,謝家嫡女要是被高貴妃瞧上了,便是現在年紀還小,也定會給留一個太子嬪甚至是太子良娣的名額。若不回來,可就什麽都撈不到了。

高祺心裏念著,又不禁想起先時見過的謝家庶女,那個是個越長大約標志勾人的。上回喊一聲高二哥哥,直把自己半邊身子都喊的酥了,要不是謝麒突然出現……

太子也覺著有些遺憾,謝侯雖是親戚,卻是堅定的保皇黨。謝麒身為定邊侯世子,也只是未來的定邊侯,若能得了謝家嫡女,更添一層紐帶,這謝寧便是再不甘願,也是實打實的太子黨,必須幫著自己說好話。

何況謝寧如今的嫡妻是李氏女,在清流之中有不小的權威的李家,難道還能不幫自己的外孫女婿?

要是讓太子來說,就算謝氏女是個貌醜無鹽的母夜叉,他也願意接進宮裏來,給個高位供著,偏生高貴妃總說不急,還有更好的。

面對高祺的挑釁,謝麒連半個字都不回,叫高祺只覺得自己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沒意思得很。

太子很快叫散了,謝麒好脾氣的和高祺道別,各自上了馬車。

馬車簾子一放下來,謝麒臉上就出現了些古怪神色。一面知道了自己父親要回來,心裏高興,一面又因著大姐兒被人惦記上而不爽快。至於高祺,他是一貫忽視過去的,並不放在心上。

等到了侯府裏頭,謝麒衣裳也沒去換,徑直去了老夫人處。

頭一回,謝麒顧不得給打簾子的丫鬟們說聲謝,就來到了老夫人面前。

“這是怎麽了,急匆匆的,”謝老夫人揮揮手,叫屋子裏伺候的人都下去。

“祖母,爹要回京了,”謝麒看謝老夫人一時楞住,便小心的解釋道,“方才我離開之前,太子殿下特意同我說的,皇上已經許了爹回京述職,約莫在中秋之前能歸家。”

“那個不孝子終於舍得回來了?”老夫人氣得直接砸了杯子,一轉眼又直接落了淚,“也不曉得給家裏送個信,還要太子殿下同你說了,咱們才知道,只怕他是要忘了咱們祖孫倆了。”

謝麒被唬得趕忙給老夫人擦眼淚:“祖母,快別這麽說。往年爹哪一年不往回送述職的折子?皇上都沒許他回來,許是今次爹也不曉得能不能成,未免叫咱們空歡喜一場,才沒先送信的。不然您只瞧著,等爹收到準信兒了,必會給家裏來信的。”

“果然還是親父子,心裏就是向著他的,”老夫人面上滿意,摟著謝麒心疼起來,又叫了人去謝麒屋子裏拿了衣裳,讓謝麒去耳房梳洗。

等謝麒走了,老夫人才嘆了口氣。

一貫在她身邊伺候的老嬤嬤上前輕聲道:“侯爺都要回來了,老太太您還唉聲嘆氣的,若叫那起子賤蹄子聽見,歪曲了您的意思,在侯爺面前胡言亂語,可怎麽是好。”

“我可不是說他,”老夫人覺得有些不得勁,“那李氏領著孩子,一去也是六年,平日裏書信禮物雖然不少,到底是離了心。”

這話一出口,那老嬤嬤心裏忙怪自己多嘴。

“太太心裏還是念著您的,這三五節氣的孝敬,還有哥兒姐兒的禮物,哪一時沒有按時送來?您且寬心。”

“也罷,便是不寬心又能如何,”老夫人閉了閉眼睛,不在意道,“總不過是恨上我老婆子了。叫底下人收拾屋子吧。”

“老太太可不能這麽想,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世子爺平平安安過了七歲,就都大好了。太太一向孝順,這些年也把侯爺身邊打理的妥帖……”老嬤嬤眼尖的瞧見謝麒出來,忙收了話頭,高聲道:“世子爺換上這身,可真俊!”

老夫人立刻看了過去,直把李氏拋在腦後,不再理會。

等到大暑之前,謝侯的信才送到了謝老夫人手上。

“老太太,今年恐只侯爺和笙哥兒回來,不過同行的還有順安伯府的哥兒姐兒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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