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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悶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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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聲悶雷響過,頤都開了春。

最近這些天,林沒算是知道謝在苑為什麽和他說:“那麽多方法裏,你選了對自己最蠢的那個。”

頭疼比因為藥物副作用而反胃更加難受,但他並不願意吃抗抑郁的藥物,害怕自己睡醒時枕頭邊一堆頭發。

這種變化對他來說和淩遲無異,恐懼感遠遠淩駕於身體的疼痛。

有時林沒也佩服謝在苑可以冷靜地去思考很多事情,把所有的後果都考慮到了再去著手,之後錯了就是錯了,要說謝在苑有什麽做完又追悔莫及的,可能僅有林沒這一件。他是謝在苑意料之外的偏差。

犯疼時他疼得暈過去,再醒過來,背後的冷汗浸濕了衣衫。護士勸他吃藥,他說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掉發、發胖、記憶力衰退,那還不如死了,而頭疼著實生不如死。

這種情況讓他變得非常暴躁,在自己房門被打開時下意識以為是心理醫生,他無奈求饒:“別來了。”

“怎麽不來呢?你需要和人多說說話。”來的人也是白大褂,林沒知道他姓何,給自己包紮過右手。

醫生拉開窗簾,外面天氣很好,望下去已是桃紅柳綠的一片。春天來得遲,但一下子改變了這座城市的全貌,四處是生機勃勃的景象。

這間病房並未因春天的來臨而有改變,何醫生聽說林沒被疼得沒辦法,對治療抑郁癥又充滿排斥,一不願意吃藥,二不願意說明自己的焦慮原因,心理醫生的提議讓何醫生和人嘗試聊聊天,於是他抽了空過來坐一會。

“沒意思。”林沒看這人眼熟,排斥感沒那麽強烈,他有氣無力地回覆道。

“很多情侶到頭來分手的才是多半,除了他,你還喜歡什麽?比如吃火鍋,或者旅游,都是你出院後可以嘗試的。”

林沒縮在床上不搭理他,看到白大褂就皺起眉頭,於是何醫生把外套給脫掉了,坐到他床邊的椅子上。

“怪不得,你讓自己的思維進入了誤區。”何醫生道,“一旦對方表現出讓你不滿意的地方,你很容易信仰崩塌,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比起喜歡別人,你也得學會喜歡自己。”

“我自己沒什麽值得喜歡的,偏激、固執還沒責任心。”林沒向何醫生舉例。

“因為戀人的否定或者拋棄就自殺來醫院的,我見過很多,但你確實不像是把自身放得很卑微的人。”

“說的沒錯,我和那些人反著來,我太擡舉自己了,差點摔死。”林沒蹙起眉,咬牙道,他開始犯疼,為此深吸了一口氣。

“把事情說出來會好受點,我不介意你從出生起慢慢說。”何醫生道。

林沒不假思索地拒絕了這個提議:“我真不知道有什麽好說的?”

病中不方便打理頭發,他把留長的頭發剪短了,劉海垂在眉心,低下頭時乖順地像個大學生。

“那些自己想不開的事情,或許在別人的角度另有解法,傾吐苦惱連我這個醫生都常常要做,何況你的工作壓力應該比我還要大。”

“抱歉,我真的不愛說。”林沒明顯開始厭惡眼前的談話,“麻煩你們不要再問了,謝在苑給了你們多少錢?我照樣付給你們。”

“不愛和不需要是兩碼事,我發現你和謝先生有些相似,在說起你們兩個之間有什麽矛盾的時候,他說他全當是自己的錯,我認為你之前不管怎麽理解,在事實上,他是喜歡你的。”

“我知道,那又怎麽樣?我不是很想聽見這個名字。”

“打個賭吧,你不想聽見這個名字,但實際上是想見這個人的,”

“你想錯了。”林沒輕聲一笑,“比起我痛苦,謝在苑應該比我還痛苦,我光是知道這點就夠了。”

“沒有必要互相折磨,你就算不痛苦,謝先生也很痛苦。你住進來那麽多天,小護士們一個個和追偶像連續劇似的,每天上班先打賭謝先生會不會來。他出差前常來看你,每天都不敢進來,怕打擾你靜養,只在門外看看你。”

何醫生和他描述了下小護士們的樣子,希望他能因此放松一些,再道:“你試著把註意力轉移從謝先生身上先轉移出去,不然和以前有什麽本質性區別?”

“抱歉,我偏想要這樣。”林沒玩著自己纖細修長的手指,在光下有種透明感。

“你應該把希望寄托於在自己未來的無限種可能,不是這個人。”何醫生組織著自己的措辭,“你還沒有喜歡的寵物,喜歡的飯館,喜歡的旅游景點,你該嘗試去關註這些。”何醫生開導他。

“所以說沒必要這樣談話,我們倆肯定談崩。”林沒歪頭看著窗外,“我一度以為,我是從遇到謝在苑開始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生命,沒有任何事物能和他相比較。”

他道:“量身定制的衣衫,開心激動的情緒,以及冬天裏很暖和的屋子,這些是我遇到他之前從來沒擁有過的。我清楚你想表達的那種健康狀態,可你推翻的是我的世界,即便它是由一個人構成的,它被所有人認為是病態的,可我走不出來。我被迫嘗試過,然後我幾乎死了一遍。”

他的左手摸過右手的傷痕,那幾塊醜陋的疤添在手背上,如同美玉被砸裂在地上再被拼湊起來。

林沒蓋住傷痕,道:“會改的,只是我一時半刻改不了。戒煙都戒不掉,何況把他給戒了。”

“窗簾就這麽拉著。”何醫生說,“你好久沒曬過太陽了吧?”

林沒揉了揉臉,道:“疼得飯都吃不進。”

“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而不是病患,我會說不要藐視生命,你如今面對的這些是你藐視它的代價。既然前面那些年不容易,你更應該努力把未來過得更好點,而不是說放棄就放棄了。”

何醫生看向擺在窗臺邊上的玫瑰,開了有一段時間了,還在與窗外覆蘇的花草爭奇鬥艷,不見要雕謝的苗頭,該是林沒之前往裏面餵了藥片。他道:“唉,回去和你的主治醫生沒法交代。身帶任務地過來,什麽進展也沒有地回去。”

為了躲開那些讓自己變醜的副作用,逃避被治療,寧可在頭痛和低沈中苦苦煎熬,這像是個神經病,可就算是神經病,也是個愛美的美麗神經病。

誰不喜歡美呢?

何況是擁有比常人更加光鮮亮麗容顏的林沒,讓生性高傲的人接受平庸是件很難的事情,讓他看著自己慢慢失去原本模樣變得醜陋,太過於殘忍,反倒會有難以估計的負面效果。

吃過晚飯,林沒去洗了澡,鏡子裏的自己完全是陌生的模樣,他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傷痕已經褪得差不多了,轉而再掐了下自己的臉,一點肉都沒有。漂亮的眼睛下面有片淡淡的青色,滿身是病懨懨的氣息。

今天林沒翻來覆去沒睡著,在半夜裏都覺得疼。

到了後半夜,他抓著枕頭崩潰地抵住床頭,罵了句臟話想要捂住自己的腦袋,護士說:“是一片止痛藥!林沒?林沒聽得見我說話嗎?”

林沒揮開藥片,抗拒得非常厲害,嘴上說著拒絕的話語,到最後發狠道:“再讓我吃我馬上去死!”

護工們摁住他的手腳讓他不至於弄傷自己,值夜班的醫生說藥物副作用發生在他身上的可能性很小,對長久來說是有好處的,要林沒權衡利弊。林沒不假思索地說:“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接受,我不要。”

他倔強地這麽日覆一日硬著頭皮扛過去,混亂中病房那扇門關了又開,有人摁著他的肩膀說:“吃一次會怎麽樣?只吃這一次,好不好?”

林沒臉上出了一層薄汗,濕漉漉的。他胸膛起伏著,撐起單薄的衣衫:“會比死還難受,謝在苑,要我命我現在就給你,別他媽給我搞這些。”

謝在苑道:“誰要你的命,我看是你想要我的命。”

林沒艱難地掙開眼睛,那雙眼睛上好像浮著層水汽,在他開口之前,謝在苑率先摸了摸他的頭發,動作很輕柔,可帶起了他的全身顫栗。

原先林沒的手腕被幾股力氣制住,握得他很疼,此刻回過神來,只有謝在苑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他肩膀上,護工、護士還有醫生們都走了。

蒼白幹裂的嘴唇翕動了幾回,林沒的目光渙散著,不斷掙動要躲開謝在苑。見謝在苑伸手要把燈關掉,尖叫道:“不要關燈!疼。”

疼和光線沒什麽聯系,但謝在苑還是停下了動作,林沒一會要推開謝在苑,一會又抓著他的後背,用力到隔著層西裝衣料都能覺得痛。

林沒緊緊抱著他,導致謝在苑想把他放回床上,只好跟著他一起躺在床上,林沒這會疼得說不出話來,斷斷續續地掉眼淚,謝在苑想去抽張紙巾給他擦掉,他剛一動身,便被林沒抱得更緊,好像要和謝在苑融為一體似的。

這樣的親密並沒讓謝在苑感到開心,林沒無意識流出的淚水浸濕了他肩頭的布料,謝在苑覺得自己被那溫熱透明的液體灼傷。

“謝在苑。”

林沒拎著謝在苑的衣服,手把衣領弄得亂糟糟的,把頭埋在謝在苑身上,痛感稍微減輕了些,終於讓他有力氣再次開口:“我他媽的痛得要死。”

謝在苑用指腹抹去他的淚水,道:“不要說傻話。”

“你知道有多疼嗎?”林沒擡起頭,看著他。

謝在苑看著林沒發紅的眼睛,楞了楞,轉而摸過他的頭發,道:“要是可以,我很想替你疼。”

“你對我不好。”林沒牙齒打顫。

“是,我不好。”

林沒還沒緩過來,疼得眼前景象全部都在扭曲,天旋地轉之間他很想吐,可只能幹嘔咳嗽,被謝在苑很輕地拍著背。

謝在苑不會照顧人,動作很笨拙,生怕拍重了會讓林沒吃痛,林沒太瘦了,在他懷裏就像抱著一把骨頭,再用力點好像要散架。

其實林沒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安撫,把腦袋蹭在謝在苑肩頭,到最後咬住他,似乎要通過自己的牙齒,去發洩積攢了七年的所有情緒。

偏偏這些還不能被說成自作多情活該如此——因為謝在苑說過是愛他的。

謝在苑沒推開他,無聲接受對方那些為他而產生的愉快、思念、惶恐,還有幾乎把他自己吞噬的恨意。

恨意太多,謝在苑只感受到了他的恨,但還是抱住了他,輕輕地拍林沒那因緊張而弓起的脊背,感覺到林沒放松了點,然後揉著他發紅的細瘦手腕,說:“不怕了,寶貝。我們不吃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安畢方w、是刃、山野、遲崽你可別修仙了吧、酷哥想發財、懷舟、匣中少女的霸王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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