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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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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後半夜,一陣陣艱難苦澀的呼喊才停下來,宋琳道:“別管我了,別管我。”

林沒松開綁著她的繩子,和她說:“你知不知道正常生活是什麽樣子?”

昏暗的燈光下,宋琳呆滯地點點頭,林沒讓她躺到沙發上去,看她臉上的皺紋,難得心裏軟了下來,和她說:“我們正常點,好不好?一日三餐,不碰那玩意,這次你回去以後,我每個月都來看你。”

坐回冰冷的椅子上,林沒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沒了,他披著自己的羽絨服睡著了,迷糊中聽到他媽嘀咕著:“我想見林正望。”

林沒怕冷,淩晨被凍醒了,醒來時取暖器對著他吹,可暖黃色的光讓他心裏騰出一股涼意,沙發上沒有人,他的行李箱被打開過。

他的羽絨服、錢包和手機都被拿走了。

天還是黑漆漆的,林沒顧不上冷不冷,穿著毛衣跑到外面去,宋琳這六年在療養院沒出過一步門,這裏的街道已經改造得面目全非,這種情況下走不遠的。

巷口有家燒麥店已經開門了,林沒急匆匆問道:“您好,看見過我媽嗎?穿著紅毛衣,駝著背的。”

店主給他指了個方向,道:“剛剛走嘞,問我那個金悅公館拆沒拆。”

林沒恍然大悟,看來宋琳出走時是精神正常,金悅公館有個她的狐朋狗友,以前和宋琳一起在劇院工作,後來一起吸毒的,林沒小時候她沒錢吸了,就要去那戶人家蹭一點,還和林沒說:“等你有錢了,供著媽媽哦。”

然而等林沒有錢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宋琳送到療養院去。

他那戶人家具體住在哪裏,只好一戶戶敲門,再詢問有沒有認識那家的人。半天下來說得口幹舌燥,筋疲力盡地坐在樓梯口,忽的有股冷風吹來,讓他打了個顫,但他沒去避風,只是抱著胳膊埋下頭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有個男人說道:“你說的這人前五年就死了,房子也當初為了拿貨抵給我了,你來找她有什麽事?”

林沒立即循聲過去,有扇地下車庫的門半掩著,就聽到宋琳道:“大哥,我是宋琳啊,是她好朋友,你不認識我了嗎?”

“宋琳?好幾年沒見了,我當你也沒了呢。”

“不是,我兒子讓我去療養院住了六年。”宋琳道,“你這兒還有貨嗎?”

“你看我老板現在親自過來清點,出貨麻煩得很。你怎麽又要覆吸了?”

“我現在給錢,你、你看這些,通融一下,這錢包是真皮,不信你摸摸。”

“喲,這奢侈品哪兒來的啊?看著不像仿的,你兒子倒挺有錢,也是,療養院的錢不便宜,不然送你去戒毒所,不過包裏只有卡啊,我們這兒只收現金,要不然就當場轉賬。”

那男人要松口,林沒打算報警,才發現自己手機還在宋琳那裏,站在門口想要打斷他們的交易,而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了。

本來是默認鈴聲沒有任何識別度,托宋和彥的福,那人錄完新歌自戀感爆棚,強行把林沒的鈴聲改成了他的鬼哭狼嚎。如果不是這樣,林沒可能還要遲疑一點。

在不知道屋子裏有幾個毒販、也不知道他們帶沒帶槍的情況下,這麽沖動等於找死,他已經不是那個去哪兒都對人沒什麽威脅性的小男孩了。

這一刻他是從失望直接變成了憤怒,直接踹著門喊道:“宋琳!給我出來!”

宋琳手快關緊了門,慌忙道:“你看看給我兒子打電話的是誰,借、借點錢!”

“操,宋琳,你能不能向點好,出院去給外公外婆上墳是單純騙我的嗎?”林沒被氣得耳邊都是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罵道。

“謝在苑,嗨,你兒子是誰啊?還認識謝總。”

“當明星的,說不定你看過他演的戲呢!”

在那人說出謝在苑名字的同時,林沒握緊了拳頭打在門上,手上關節登時破皮流血,警告道:“宋琳!宋琳你敢去借……”

他一時竟想不出有什麽能威脅到宋琳的,宋琳正常情況下最想見的是林正望,犯癮時連林正望都靠邊站,她對別的事物沒什麽想法。

林沒松開了手上的力氣,紅著眼眶,這種羞憤夾雜著委屈的感覺讓他很無力,說話輕得只有他自己聽得清楚,道:“別和他說。”

“謝總,嗯,我是林沒的媽媽,想問你借點錢。”宋琳道。

她已經不年輕了,看起來衰老如六十多歲,頭發全白了,她吸得早,昔日的容貌早被侵蝕得幹幹凈凈,聲音也沙啞得很糙,即便現在想亮著嗓子說話,也聽起來很奇怪。

如果她願意打開門,會發現林沒幾乎是跪在門外面,在她開口說這一句話時,便面色慘白地發抖。

“是是是,打在這個卡上,沒什麽事,就林沒買點小玩意兒,他賺得多,回頭就把錢給你了。”宋琳笑著說,這是她這幾天以來唯一的笑。

過了五分鐘,男人說話了:“還沒打來啊,估計以為你是騙子,你可快點回家去,你兒子不是在外面等著你麽?”

“還有種辦法的。”地下車庫裏另外一個人說話了。

林沒頓在原地,直起身子來恨不得扔下宋琳自己走,門被刀疤臉的男人打開,示意要他進來。

他右手流著血,盯著宋琳不動,宋琳害怕地縮了縮,瞧著他傷痕累累的手,道:“你媽媽就要死了,死前還不讓我吸一口。”

這句話從林沒小時候起就常說,林沒冷笑了一聲,再看向最裏面坐著抽煙的人,喊道:“方總。”

他腦海閃過一個念頭,這人涉黑,謝在苑知不知道?得告訴謝在苑才行。

“阿姨,要我早知道你兒子是林沒啊,我是一支貨都不會讓你拿的。”方總道,“他前幾天還得罪了我情人,讓人下不來臺。”

不等宋琳有所反應,方總又說:“可我改變主意了,想知道謝在苑家的門禁密碼是多少,你去問來,這庫的全給你。”

他語氣暧昧,宋琳怔楞著問林沒:“謝在苑和你什麽關系?你還知道他家密碼?”

緩過神來了,她把手機摔在地上,幾乎是尖叫地逼問:“謝在苑和你什麽關系!”

林沒走過去拉住她,道:“走,回去了。”

在情緒極大起伏下,宋琳被他一拉就暈了過去,靠在他身上,林沒實在太瘦了,總像是要被折斷一樣。

方總以為會被拖得搖晃,可他穩穩地背起宋琳來,不見絲毫窘迫和狼狽,白皙的手背上傷口深可見骨,看的人膽戰心驚,又有種殘忍的美感。

“餵。”方總喊他。

他沒有聽到似的,靜靜地開了門走了。

這裏離舊巷不遠,他媽媽在他背上沈沈地睡著,到了半路還打呼嚕。

林沒把他媽背回家,輕手輕腳地將人放倒在沙發上,把自己的羽絨服也隨意地扔在一邊。

到底是先當了精神病再成了癮君子,還是反了過來,林沒想不起來了,反正不和宋琳較真。

他累得坐在椅子上揉著自己的膝蓋,再給自己的右手簡單地消了毒,隨後仔仔細細擦掉宋琳因激動而留下的眼淚,宋琳的魚尾紋旁都是未幹的水漬,她沈沈地睡著,察覺不到林沒在幫她擦臉,時不時嘟囔一句“小畜生,當時就該打死你”。

到了晚上,宋琳估計是餓了,意識也恢覆過來,和林沒一起吃著外賣,這時她又變得小心翼翼,偷偷打量著林沒的臉色。

吃完外賣再度陷入昏睡,他媽媽的狀態是不太對,要麽睡覺要麽亢奮,鮮少有正常的時候,似乎在不斷透支著僅剩的那點體力。

他不嫌外面冷,坐在臺階上燒著香煙,他手機被宋琳砸爛了,他想拿去修,可是抽不出空來,宋琳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他不敢走得太遠。

問鄰居借了一只老年機,打算騙謝在苑說自己手機弄丟了,可他望著月亮給謝在苑打電話,等到一包煙都燃盡了,謝在苑還沒接。

回到屋子裏,他看宋琳又在搓手搓臉,林沒知道她癮又上來了,打算綁著她,可宋琳沖著他流眼淚,說:“綁我綁那麽久,能不能別綁了,鎖門也行。”

林沒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六年沒見讓他變得心軟,沈默地繩子扔在角落裏,可等到宋琳癮犯了,她完全是另一種樣子。

先是大喊大叫,然後碗筷和家具扔了一地,宋琳死死抱著他的胳膊如抱著一塊浮木,一會兒讓他到門後面去關著她,一會兒又用極盡骯臟的詞匯去罵他。

“密碼!密碼給我!”宋琳眼淚鼻涕都蹭在沙發上,攀著他胳膊的手轉而索命似的又掐住他的脖子。

他是知道密碼的,19921017,碰巧是他生日後一天,但他有私心,哪怕只是一個試探他和謝在苑關系的圈套,他都不會給。

萬一會傷到謝在苑呢?哪怕萬分之一,他都不允許。

亂揮的手摸到一塊硬器,可能是茶杯,他已經出現了耳鳴,可又自虐般地放棄了所有抵抗,松開了手柄。

他甚至想著,掐死我,那就全部還清了。母子之間那些說不清理還亂的債,他也被苦苦煎熬了那麽多年,大不了把命也給她。

“謝在苑是你誰?他媽的,我是你媽!”宋琳語無倫次地咆哮著,嗓子也喊啞了,“你他媽是不是被人當小鴨子那樣玩啊!別幹這種齷齪事!密碼多少,密碼是多少?”

林沒吃力地看著她,發不出聲來,從嗓子裏擠出一些氣音,他心說多少人想包他或者想幫他,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謝在苑成了例外,只是因為他喜歡。

除了喜歡還有個前提條件,他在謝在苑面前是獨一無二的,不是用來洩欲的花瓶,也不是拿來攀比的籌碼,他以自己本身的樣貌存在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需要裝腔作勢,不需要當任何人的影子。

可是,別人誤會曲解看不起我,你怎麽也拿我不當個人。他想笑,可是被死死掐住喉嚨,連呼吸都困難。

有鄰居敲門道:“大半夜的,你們不睡,我們要睡覺的!林沒,什麽密碼,你說出來哄哄你媽行不行!”

不給,他就是不給,哄宋琳也不行。

因為缺氧而微微抽搐著,林沒仰著脖子,他對自己說要冷靜,冷靜一點,謝在苑後天就回來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也有點病,不過幸好,謝在苑是他的藥。

逐漸的,別的都感覺不到了,宋琳忽然渾身一顫,神識清醒了,哭著和他說:“小沒,不要上當受騙,我好怕。”

林沒眼前一陣陣發黑,不知道這該算是發瘋,還是算遺言。

·

鄰居見到裏面還有廝打聲,嚇得這條巷子裏的小孩都哭成一片,一眾人怕鬧出人命來,合力把這扇小門給拆了。

女人倒在一旁一動不動,而林沒咳嗽得好像要咳出肺來,他在止不住嗆聲中送別了母親,鄰居把他攙扶起來坐在沙發上,開始議論他的脖子和右手。

林沒看著宋琳被人們往屋外擡,嘴唇動了動,然後彎起腰,捂住臉簡短地說了句什麽,語句得很模糊,疑惑的鄰居聽不出來他說的話。

他沒法被謝在苑抱著、沒法被謝在苑安慰,也沒法打通謝在苑的電話,嗓音因過於害怕而微微變調,他一遍遍說著:謝在苑,我要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沈明笑、FLOWEROAD、朝承默、vicky、是刃、晚歌.臾涼 °、安畢方w、林驚雲、朝承默的投雷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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