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越來越重, 越來越濃。

若說之前車內人的身影印在窗上還略有些模糊的話, 現在則已然清晰可見了。

車窗上, 嘴角始終微翹著的溫暖, 用視線細細描繪著身旁白衣少年的輪廓, 因為消瘦而偏尖的下巴, 緊抿在一起的略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 和幾乎完全被厚重的劉海遮掩住的精致眉眼。

是的，精致。

不同於衛元凱那張肖似他們的父親衛盛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衛念琛的模樣則更偏向於他的母親宋婉的精致絕倫, 五官不管是分開來看還是合在一起看, 都是那麽的完美無缺, 令人不由得感嘆，同樣為人, 為何有些人生來就那麽的受上天偏愛。

當然了，宋婉若不是那樣漂亮，當初失憶了的衛盛也不會對她一見鐘情，從而各種山盟海誓不要錢地往外冒, 只為抱得美人歸。就連現在對方早已死了整整十一年，他也依舊常常在午夜夢回之時, 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從夢中醒來, 而這也是衛元凱的母親顧英這麽多年來一直對宋婉，對衛念琛耿耿於懷，甚至於心中暗恨的緣由。

只可惜, 因為膽怯與瑟縮，衛念琛的美貌從未在外人的面前顯露過，甚至於與他同班多年的同學一時半會都有些回憶不起來他的模樣來，還會在心裏懷疑他們班上到底有沒有這麽一號人。

就連溫暖也不過是對二十年後，風華絕代的衛念琛有過驚鴻一瞥罷了。

想到這裏，溫暖突然便感覺到心頭升起了一抹深深的遺憾來，這遺憾不為其他，為的也不過是明珠蒙塵罷了。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她後腰的位置忽的就傳來了一下震動。

溫暖下意識地伸手抹去，隨後竟直接就從她背上書包的內側摸出了個粉色外殼，又震動了一下的手機來。

她看了一眼手機顯示屏微信提示上的老公二字，眼睛一瞪，隨後飛速地瞟了一旁的衛念琛一眼，手忙腳亂地一連滑了兩遍才終於滑開了手機，看了微信裏頭備註老公的衛元凱發來的催促她趕緊勾引衛念琛的內容一眼，又偷摸瞧了身旁的衛念琛一眼，眉頭快速皺起，深吸一口氣，隨意在手機上回了一句，便又再次朝一旁的衛念琛看來，同時深吸了口氣，露出假笑。

“同……同學……”

溫暖才剛開了個口，衛念琛微偏了下下巴，眼角餘光便瞥到小姑娘的臉頰莫名就染上了一抹粉色。

緊接著，也不知道她是因為接下來的話有些無法說出口還是因為其他，對方微微低頭，臉頰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她的嘴唇也被她用力咬著而泛著艷麗之色。

看著這樣的少女，衛念琛好似一瞬間就有些明白了語文課本裏那一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嬌羞[引用]。

這個時候，他幾乎已經有八分肯定，面前的少女與他上輩子所遇到的宋溫暖應該是毫無任何關系了，也並不是對方重生之後來故意跟他演戲。只因為他太清楚了解原先那個宋溫暖，即便讓她重來一輩子，不，就算是重來十輩子，她對著自己也永遠都做不出這樣臉頰緋紅的羞澀模樣來。

“那……那個……咳……我……那什麽……”

溫暖吭吭哧哧地那個了老半天，衛念琛也始終都沒有等到她的下一句話來。

而看著她那個窘迫到極致的模樣，再聯想著對方之前在竹林裏說的什麽不能崩人設，只能順著劇情走的話，已然猜測到對方要跟他說些什麽的衛念琛，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的就有些想笑，不僅如此，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心底深處竟然還升起了一點期待來。

並不知道對方心理活動的溫暖，給自己做好心裏建設，猛地朝衛念琛轉過頭來，再次深吸一口氣，“同學，我……”

話才剛說出口，兩人乘坐的公交車一個剎車，瞬間就停了下來——

到站了。

見狀，溫暖不可置信地連忙朝四周看去，卻見整個公交車上除了司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而就在車停穩的一瞬間，衛念琛往下抿了下自己想要翹起的嘴角，根本就不給溫暖絲毫考慮的時間，擡腳就往公交車下走去。

見狀，溫暖只好連忙跟上。

宋家與衛家所在的別墅群都在半山腰上，所以此時僻靜的山間小路上，除了暈黃的燈光，便只剩下他們兩人的影子。

兩人默默無言地走著，她始終緊跟在他身後兩米遠的位置，衛念琛快，溫暖也跟著加快腳步，衛念琛慢，溫暖也跟隨著慢了下來。

期間好幾次，她都已經咳嗽了聲清好嗓子了，偏偏前方的那個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怎麽回事，每回在她預備開口的時候，就忽然加快了腳步，被打亂了節奏的溫暖只好小步跑跟上去，又失了開口的機會，直到——

衛家別墅的燈光已然出現在了二人的視線當中，溫暖的眼中快速閃過一抹焦色，眼看著前方的少年竟然還有加快腳步的節奏，腦袋一熱，想都沒想地一下就跑步沖上前去，伸出雙臂一下就攔在了他的前頭。

“同……同學……我有話跟你說。”

她閉著眼大喊了聲，等喊完了她才悄悄睜開雙眼，誰曾想竟直接就撞進了一雙幽深的雙眸當中，如同夜空中最亮的一對星星墜落凡間，溫暖登時就怔了怔。

衛念琛見對方攔下了自己，又是半天都沒說話，眼眸之中不由自主便染上了點點笑意。

正是這笑意才使得溫暖快速回過神來，臉上再次熱了熱，“衛念琛同學，我……有話要跟你說。”

“你認識我？”

少年的嗓音如夏風一般清朗。

溫暖楞了下，反應過來忙不疊地圓道，“當……當然……你叫衛念琛對不對，跟我同為二十班的同學，就坐在第四組的最後一張座位上，對嗎？”

說完她見衛念琛臉上表情已經沒有太大的變化，就又開了口，“哦還有，我叫宋溫暖，剛剛從s班轉過來的宋溫暖，你或許聽過我的名字？”

聞言，衛念琛微垂了垂眸，隨後嘴角微勾，眼中笑意加深，卻分明染上了一抹嘲諷，“當然，s班的公主，淺宇的校花，我怎麽可能沒聽過呢？”

話裏頭這樣明顯的譏嘲，站在他面前的溫暖卻像是什麽都沒聽出來似的，臉上竟又再次紅了紅，“其實也沒……也沒那麽誇張……”

見她這樣，衛念琛忽然就感覺自己因為對方擁有著和上輩子那個宋溫暖一樣的過去，而遷怒的惡意有些無理取鬧了起來，眼中嘲諷一退，便輕聲開口問道，“所以你要跟我說些什麽？”

“我……”溫暖提起一口氣，又用力吞咽了下，露出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態，上前一步，大聲道，“衛念琛同學，我喜歡你很久了，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做我的男朋友……”

一開始她的聲音還很大，可在衛念琛無波無瀾的眼神的註視下，聲音不自覺地便小了下來，到了最後男朋友三個字的時候竟然只剩下一點哼哼。

“……可以嗎？”

因為對方沒多少反應，她怯生生地又加了一句。

看著小姑娘這樣一副認真告白的模樣，也不知道為什麽，衛念琛早已幹涸的心忽的就那麽動了下。

他微微擡起頭，同樣認真地看了過去，他想要找，找出對方眼眸之中是否存在一絲一毫的鄙夷與輕蔑、看不起。

他想要在對方的臉上找到原先的那個宋家小公主的影子。

可是，沒有，怎麽都沒有。

但他還是不甘心——

“你說，你喜歡我？呵，是在跟我說笑話還是今天是四月一號？”

“不是的，沒有……”

“沒有？你是淺宇的校花，宋家的掌上明珠，被那麽多人關註喜歡，從來不缺少任何真心，竟然會過來說喜歡我，喜歡我這麽一個沒有優點，沒有長處，成績不好，同學不喜，老師不愛，連親生父親都不喜歡，在這世界上甚至都沒多少存在感，如同成長在下水道一樣的人！你可別跟我說那是因為你眼光獨特，發現了我身上別人都發現不了的優點啊？對不起……”

說著，衛念琛忽的擡起了頭來，輕笑了下，“我不相信。”

“可是……”

“請讓一讓，我該回家了。”

也不知道是說到什麽不開心的點了，衛念琛再次恢覆成了面無表情的狀態，繞過溫暖擡腳就要往前走去。

她不是宋溫暖那又怎麽樣，她不是看不起他又怎麽樣，她沒有惡意只是因為穿進書中不失去五感來跟他表白又怎麽樣，他就非要接受嗎？

憑什麽？

呵。

見狀，溫暖的臉上焦急更甚，移了兩步，竟又再次攔住了他前進的方向。

“那你要怎麽才會相信？”

“讓開。”

“我可以證明。”

“呵。”

證明？證明喜歡他，這種事情竟然還能證明，實在是……

衛念琛的念頭還未想完，嗤笑還沒在他的臉上表露出來，他忽的就看見面前的女生一咬牙，隨後擡起雙手，一下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頭，同時踮起腳尖，在他還未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唇上驀地一軟。

瞳孔緊縮，衛念琛那一雙漂亮的眼睛卻是瞬間瞪大。

柔軟一觸及分，他甚至都還沒好好地感受一下上頭的溫度，就已然離他而去。

不由自主的，心頭竟然也跟著柔軟的離去，而升起了一抹淡淡的遺憾。

“可……可以了吧？我喜歡你才會……才會親你的……這算證明了吧？我……我不管……我第一次……咳咳，都給你了……你以後就是我男朋友了，你不能賴賬，不然……不然……反正你就是不能賴賬。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默認了。很晚了，我……我要回家了……我走了……”

低著頭，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完，溫暖甚至都不敢擡起頭來看一眼眼前的少年，轉身就快速地往別墅區裏跑去，越跑越快，竟一會就沒了蹤影。

只剩下，留在原地的衛念琛半響都沒動彈。

許久，才輕輕擡起手來摸了下自己的唇。

初秋的風帶著點點的涼，拂過他的臉頰。

少年不受控制地就咧開了唇，露出了個奇特的笑，越笑嘴角便彎得越是厲害，直到笑出聲來，笑得他慢慢彎了腰。

【這就是，你給的證明？感覺，呵……還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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