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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戀情,甘苦各半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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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沈忽然很想問他,如果她沒有接受那個槍手稿,沒有答應影視改編,沒有得獎,那麽他還會向她求婚嗎?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會在此時此刻大煞風景地問出口的,可是如今的她卻失去了這麽做的勇氣。

謝安沈最終沒有問林靜生,她在這片難得溫馨和浪漫的氛圍中投降了,再也問不出一個字,但她堅定地回覆他,“好,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吧。”

從謝安沈所在的城市飛往上海,耗費在飛機上的時間需要一天半,再經過各種中轉,等住進約定好的酒店時,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情了。她還有半天多的時間用來休整,因為接到活動方的電話通知,頒獎禮的正式錄影將在今晚八點準時進行。

說實話謝安沈有些緊張。將準備好的領獎詞又念了兩遍,她便去浴室洗去一身的舟車勞頓,然後美美的打算睡上一覺。等她洗好澡出來,發現手機上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不認識的並且顯示奇怪的號碼,但她又擔心是林靜翾在國外打來的電話,所以給對方立刻撥打了過去。對方沒有接聽,她正在奇怪的時候,那個號碼再次打了進來,她立刻接起來。

“謝安沈小姐嗎?”一個男人的聲音。

謝安沈遲疑接口,“我是,您是哪裏?”

那個男人冷笑了一聲,“聽說您今晚要得到眾所期待的最佳編劇獎了,先恭喜您一聲,不過很遺憾,這個獎項您恐怕不能登臺去領了。”

謝安沈吃了一驚,“您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我心知肚明,謝小姐,不是自己寫的作品能安安穩穩署名出版就已經不錯了,再這麽大張旗鼓地去領獎,就有些太過分了吧,你說是不是?”

她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她也很驚訝自己竟然可以這麽冷靜,仿佛這個結果早就在她的預料當中一樣的冷靜,“您是原作者,對嗎?”

“嘿嘿,我知道你想套我的話,我沒有那麽傻,我是個知情人懂得吧?想要那個獎可以,一般不喜歡付出辛苦的人都比較舍得花錢,既然花錢買過那個稿子,就再出些錢把獎杯一起帶回去吧。”

“你想要多少?”謝安沈像個商人般詢問著對方的價碼。

“十萬,怎麽樣,不貴吧?我是個很實在的人,這個價格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高。等你晚上登上了那領獎臺的瞬間,當那些媒體記者忽閃的相機將你包圍時,你會發現這個錢花得特別值的,相信我。”

謝安沈也冷笑了一聲,“我現在確定了你不是作者本人,任何一個有道德的作者都不會說出剛剛那些話的。你說自己是知情人我相信,但是我怎麽能確信你是唯一的知情人,而不是知情人之一呢?今天十萬,下次是二十萬,還有下下次更多次對吧?我給你十萬,你能給我什麽保證呢?”

她顯然激怒了對方,那男人憤憤啐了一口,“呦呦,說得正氣凜然的,還不是一個騙子?一個用了別人槍手稿的人還和我談什麽道德不道德的問題,說得出口嗎?對,我就是傳說中卑鄙無恥的敲詐者怎麽了,那也比你這個假惺惺的偽君子好得多。嘿,廢話也別多說了,如果晚上八點前我沒有收到錢,又看到你登上了領獎臺,那時候會發生什麽,我想就不用我多說了吧?我既然敢給你打電話,就有確鑿的證據,我說了自己是個規矩人,做偽的事我不幹。掛了!”

Chapter101

對方利落地掛斷了電話。謝安沈聽著聽筒中的忙音許久,也慢慢放下了手機。她手腳僵硬地挪到了落地窗臺邊,慢慢像個面條一樣緩緩跪在了地板上。窗外陽光明媚,正是一天中最好的一段時光,但是時間推移已近正午,那麽黃昏還會遙遠嗎?黃昏後的黑暗是她最後的時間,她該怎麽辦呢?

給林靜翾打通電話時,她竟然鎮定的沒有哭,連她自己都感到奇怪,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變得這麽鎮定冷酷,越來越像那個人了呢。

林靜翾沈默了片刻,只是安慰她,“不要擔心,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將那個來電號碼以及他隨後發來的匯款賬號短信給我。”

“你是要答應他嗎?”她固執地問著他。

他卻只是一直重覆,“乖,我來處理。”

掛斷了電話,謝安沈陷入了長久的沈默。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她背著父母偷偷學畫時的零星片段。她省下手中的每一分錢,然後將它們攢夠到可以買顏料和畫紙的時候,便會歡呼雀躍地沖進那家文具店,而那家店的老板也會一如既往地送她一塊可愛的橡皮。那時候她什麽都沒有,甚至連根冰棍兒都舍不得買,可是那時候卻是真真正正的快樂。畫出一幅得意的畫感到快樂,畫糟了一張紙改用背面繼續塗鴉時她依舊快樂。

可如今……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快樂到底是個什麽感覺了。她現在貌似什麽都有了,可是卻把曾經最單純的快樂丟了,或許,連她曾經那簡單的夢想也一起丟了吧。

直到天都黑透了,謝安沈依舊孤獨地呆在黑漆漆的房間裏。她沒有出席那個頒獎典禮。床上的手機已經被打到沒電,自動關機了。那之前她接到了林靜翾的短信,他告訴她一切都解決了,讓她不要擔心,按時出席頒獎典禮。

謝安沈摸到床頭的電視遙控器,然後打開電視,轉到了播放典禮實況的那個臺。她看著華麗紛呈的舞臺和大腕雲集的場面,卻覺得這一切都如同夢幻,距離她如此遙遠。

她聽到主持人念出了她的名字,她看到那個無比閃耀的獎杯無人去領。

謝安沈忽然哭了,一瞬間就已淚流滿面。她哭到岔氣、憋到作嘔,最後痛得直不起腰,栽倒在床鋪上。

她的成功有很多人等待分享,可是她的悲傷和淚水卻不是那些衣著華麗的人們可以明白的。

林靜生聯系上謝安沈時,已經是轉天的中午了。他問她為什麽沒有出席頒獎禮,口氣有些不好。

謝安沈問他:“你這麽著急找我,就是想要質問我為什麽沒有出席嗎?”他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反問,而在彼此都沈默的間隙裏,她繼續說,“我厭倦了,靜生,我想要結束這一切。”

她不知道哪裏說錯了,只是這話卻瞬間點燃了林靜生的怒火,“結束?結束什麽?你想要做什麽!”

“我步了Vivian的後塵,在我落得和她一樣的下場之前,就由我親手結束這一切吧。”

林靜生冷冷地問她,“你想公布你剛剛的作品是由別人的槍手稿改編的?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這個曾經站出來指責過Vivian使用槍手稿的受害者,其實也是一個雇傭槍手寫稿的偽君子?謝安沈,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嗎?而這樣的結果是你承擔得起的嗎?”

謝安沈有些疲倦,懶懶地反駁他,“昨晚的十萬只是一個開始,以後會有多少個十萬你我誰能知道?我不想以後都這麽心驚膽顫地過日子,我真的很累。我知道公布真相之後我會迎來什麽樣的後果,我整整想了一個晚上,我已經想得很明白了,我以後大不了就不寫稿了還不行嗎?我以後永遠退出這個圈子還不行嗎?Vivian的事件隨著時間流逝已經慢慢淡去了,屬於我的紛爭總有一天也會結束的。靜生,我試過、爭取過、努力過,可我發現我真的不行,我缺乏那個圈子裏成功者身上所必須具備的東西,我不是西都,也做不了西都。我不快樂,我很不快樂……”

林靜生沈默了許久,忽然冷冷地笑了,“謝安沈,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你始終模棱兩可地站在原地,而我卻堅持著始終拉著你往前走。如今你要和我道別了嗎?”

謝安沈聽他的話意有些吃驚,想要插嘴,卻聽他繼續說,“從我們認識以來,你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做過多少努力?你無數次打過退堂鼓,無數次的懷疑我,你永遠猶豫不定、軟弱逃避,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個傻瓜,一廂情願、一意孤行,可堅持到如今我們還是要分手,西都說得對,我們或許根本就不是同路人。”

謝安沈驚呆了,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說,就因為她要公布槍手稿的事情,他就要和她分手了?就因為她馬上就什麽都不是了,所以在他眼中便失去了西都口中提到的價值了嗎?她忽然心灰意冷又心慌,她大聲質問他,“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不要我了……”

“是你放棄了我,謝安沈,是你!”林靜生的話冷若冰霜,是那種她從來沒有觸摸過的冰冷,“是你說要結束一切的,不是我!”

她心慌意亂,“我說的不是結束我們之間的關系啊,我說的是……”

林靜生冷冷地截斷了她的話,“你以為二者有區別嗎?你有站在我的立場上考慮過這件事嗎?你知道你將要公布的這件事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嗎?你知道它會對封騰的運營造成什麽樣的沖擊嗎?你知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你的人生將變得怎樣不順嗎?你都沒有想過!你自私的只想到你自己,你只想到了自己不快樂,這是多麽幼稚天真的理由,只有你這種被一直保護得太好,從來沒有經歷過什麽叫真正的大風大浪的小女孩才會說出口!”

Chapter102

謝安沈必須承認林靜生疾言厲色的話深深地刺傷了她此刻已經格外敏感的神經,和他在一起所經歷過的所有隱忍、屈辱和刁難就在這一瞬間一起爆發了,“原來你在心裏一直這麽看我的,我真是萬萬沒想到,我在你心裏是這麽的膚淺、無味和愚蠢!既然我這麽討厭令你不耐,你幹嘛還要糾纏我說喜歡我?你知道你的喜歡帶給我多大的困擾嗎?你知道因為你的喜歡我的人生路變得有多不平坦嗎?我這樣一無是處,你卻還不肯放棄我,是因為我身上那點點利用價值嗎?說什麽才華和欣賞,那還不是因為我在你心裏還有點用?如今我在你眼中的這點用處就要消失了,所以你要翻臉徹底拋棄我了嗎?”

她想如果林靜生就在面前,他此刻的臉色一定是鐵青難看的,因為即使隔著電話,她也能聽到他壓抑卻沈重的呼吸聲,許久,她才聽到他的聲音,“原來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謝安沈,你從來都沒有真的信過我。”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林靜生,你總問我可不可以相信你,可你給過我相信你的理由了嗎?我們都要談婚論嫁了,你的過去在我面前還是一片空白,我很想知道你姐姐為什麽發瘋,我甚至在別人說是你害得你姐姐被人強奸時,依然固執地相信你。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相信你,我真的不知道……”他難道從來不明白,她是因為愛他,所以才勉強藏住不安的心,露出微笑對他說相信他嗎?她是因為愛他,所以才相信他啊!

“原來我們在一起,是彼此都在自欺欺人嗎?”林靜生的語氣突顯出悲傷,他頓了頓又說,“既然是這樣,就一起做個了結吧。安沈,我給你最後一次選擇,如果你堅持公布槍手稿的事情,那麽我們的婚事也就不覆存在了。我是封騰的幕後老板,我要為我的所有員工負責。”

或許過了今日,謝安沈這三個字就變成了眾矢之的,那種謾罵、針對和攻擊會比之前Vivian帶給她的更多、更巨大、更持久,傷害也更徹底,當她再度四面楚歌八面埋伏的時候,所有人是都該和她劃清界限的,這當中自然也包括林靜生。

她想清楚了一切的來龍去脈,可是卻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只能看著它受傷、流血、疼痛、折磨。她想在最後一刻給他留下一個漂亮的印象,所以盡量用冷靜的聲音回答他,“好,我知道了。”不再掙紮也不再質問。

“安沈……”他沈默了有一會兒,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她卻告訴他手機快要沒電了,掛了。

他沒有問她最後的決定,她也沒有告訴他將會怎麽做。不過當槍手稿事件的消息在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時候,我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會自然而然的結束了。

誰也沒有先說再見,她在收拾行李時這樣想,這其實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她始終無法直面與林靜生的分離,以前是因為軟弱,而如今僅僅是因為……舍不得。

謝安沈在微博上刊登了槍手事件的始末以及一封公開道歉信之後,就徹底切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系。手機、郵箱、網絡……在這次事件所引來的軒然大波突現在她面前之前,她就已經選擇了遠離,徹底的遠離。

她去了心儀已久的意大利,孤身一人。坐在飛機上,看著它越升越高,越過層層疊疊的山巒和稠密如絮的白雲,她才真真正正地體會到,她已經徹底遠離了她的故土,那個和她糾葛了很多年,帶給她一些歡樂和更多迷惘、挫折、起伏以及痛苦的地方。

她落腳在博洛尼亞畫派大師卡拉奇的故鄉,一個景色優美的典雅小鎮。在出國前,她已經還清了所有的債務,於是無債一身輕的她便悠閑地住在了這個向往已久的地方。在那個圈子沈浮的幾年她所收獲到的所有身外之物,都在償還債務後離她遠去,而她餘下的少部分積蓄在付了飛機票之後也已經所剩無幾。

她再度成為了當初那個一無所有的謝安沈,除了自己和手中的畫筆,真是身無長物了。她送過牛奶,洗過盤子,也在周末廣場給旅游的人們畫過素描畫。很奇怪,在這裏經歷過的不愉快和挫折,她都能很快釋然和忘記,每天忙忙碌碌卻過得很開心。

她認識了一大群小朋友,他們是教會救濟站的孤兒,她每周末去幫教堂修補壁畫時,他們總是圍著她嘰嘰喳喳個不停,在他們童稚的眼中,她的黑眼睛和黑頭發令他們覺得神秘又新奇。

這裏的教堂神父似乎很喜歡她,曾經問過她平時都畫些什麽畫。其實在她出國之前,只帶了一幅畫作,而其他的她都棄之如遺了,所以她給神父看的都是她來到意大利以後的作品,多數都是景致畫和抽象畫。

神父曾問過她為什麽不畫人物像,她對他說曾經滄海難為水。估計這句詩情畫意的句子用英文翻譯出來都很詞不達意,更別提她蹩腳的意大利語了,她本以為他不會聽懂,可是和藹的神父卻神秘地點點頭,他說你一定有一幅很棒的人物畫像,那畫中人就是你的繆斯神,你的靈感源泉。

神父這麽直白地道出了她刻意遺忘的秘密,令她很是尷尬。見她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神父卻很有智慧的只笑不語。最後他對謝安沈說他的一個朋友最近要舉辦一個畫展,如果有興趣可以帶著她的紐斯畫像一起去。

她的東方含蓄遇上意大利人骨子裏的熱情洋溢,往往很快便潰不成軍。謝安沈最終答應了神父的一再邀約,將她的畫掛在了那個精致絕倫的展廳裏。

Chapter103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那並不是一次普通的畫展,而是一次很有規模的比賽性質的畫展,畫展的讚助商是神父的朋友,一位在意大利本土極富盛名的富豪紳士。

謝安沈的那幅畫得到了無數讚譽,令她始料未及。而最終她拒絕了高額的價格,說那幅畫是非賣品的事情更是上了意大利的國家級媒體。謝安沈莫名其妙變得小有名氣,從此後畫約不斷。

一年半之後,謝安沈踏上了返鄉的征途。因為她的老師張教授的邀請,他說她獲獎的消息已經傳入了國內,希望她能回國支持本土繪畫事業的發展。張教授的熱情邀約令謝安沈汗顏,她從來也不認為自己的畫技可以和張教授那樣的學者級畫匠平起平坐。

那幅畫像之所以備受矚目,或許僅僅是因為給她做模特的東方男人實在是美不勝收的一幅天生麗景……又或許是因為她對他始終無法斬斷的情意吧?那時候正是她最愛他的時候,心情融合筆觸,成就了她此生再也無法超越的作品。

從機場打了一輛車,謝安沈就這麽拖著笨重的行李重新融入了曾經打拼、努力,後來又遺忘、逃避的繁華都市。她看著一路上的車水馬龍,仿佛忽然進入了一個陌生的奇幻之境,這裏沒有可以使她平靜下來的悠閑和愜意,這裏有的只是忙碌、喧囂和滾滾紅塵的煙火氣……不,這裏其實還有回憶。

謝安沈打開了關閉近兩年的舊手機,想和張教授主動聯系,告訴他自己已經抵達的消息。雖然卡已不在,但是有些被自動備份在手機上的短信息卻接二連三地跳出來,瞬間便擾亂了她的心緒。

她的手指有些顫抖,或許她並不該打開這個手機。可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在犀利地反駁她,那你為什麽不把這個手機丟掉呢?你在暗暗期待什麽呢?謝安沈,你好虛偽……是的,即使經年,即使他已不在她身邊,可她與生俱來的虛偽卻始終未曾遠離,它就藏在她的身體裏,時不時地竄出來,動搖她的意志,粉碎她的決心。

安沈,我後悔了,我們再談談行嗎?

安沈,我從歐洲回來了,可是當我一個人住進曾經有你陪伴的空曠別墅時,卻覺得那麽的陌生及孤獨……你去了哪裏?我默默撫摸著你留下的畫,暗暗在想,你沒有帶走這些你最寶貝的畫作,是不是代表著你還會再回來?

我今天有些醉了,是西都送我回來的。她只是送我回來,沒有其他事,你不要多想。我實在是沒辦法自己開車回去,呵呵。西都離開前說是我毀掉了她的才華,如今我又毀掉了你……她以為我醉了,可是我卻聽得清清楚楚。我的頭很沈,可我一直費力在想,或許她說的是對的。

安沈,我又有些想你了,我只能給你發短信,很抱歉。如果有一天你還能看到這條短信,我想告訴你,曾經我也以為我會被你最初吸引是因為你的才華,就像我也曾經被西都吸引一樣。但是分離教會了我怎樣去區分愛與欣賞,它們永遠是不一樣的。安沈,我愛你,在你還不知道我這個人之前我便已經愛上了你,雖然明知道你也許根本不會相信,你總是不肯相信我。我有很多過去,那個過去中的我令我自己心生畏懼,總是不敢在你面前完全坦露曾經的種種。很抱歉,是我不夠誠實,我沒有用誠實換得你的信任。

安沈,我愛你。哪怕你已經江郎才盡,我依然愛著你。就算你從此聲名狼藉,我也一直等你再度回到我身邊。我會一直等下去,我們重新開始吧……

遠遠地,是在水墨風景畫裏才會被勾畫完美的藍天白雲,輕輕淺淺,慢舒慢行。越過生命裏的空曠與高遠,她再度遙望著曾經對她來說可望而不可即的國際大廈,在這座宏偉建築的樓體東側有一整幅巨型的海報,上面的模特是個極好看的男人。

謝安沈有些著迷地追逐著他臉上每一處細節和線條,不禁感嘆能將這幅畫勾畫出靈魂的畫者真是了不起。這正好是她在意大利得獎的那幅作品,她曾經逼迫林靜生裸裎相見然後畫下的屬於他的肖像畫。

他還真敢!謝安沈不禁暗暗咋舌,卻聽本來因為堵車而不斷抱怨的司機師傅八卦兮兮地對她說,“你也喜歡他啊?嘿嘿,我拉的女客人沒有一個不被這畫裏的男人迷住的,我還見過對著這海報不停拍照的呢……也奇怪啊,聽說這畫裏的男人就是這大廈中某一層的老板,不過這麽寸土寸金的地方掛著這麽沒有商業價值的整幅廣告畫,竟然也一直沒有被其他層的業主投訴取下,還真是個邪門事。還有人猜測過這男人就是愛神化身,專門來迷惑眾人的,不然這大廈裏連男帶女這麽多人,怎麽都默許了懸掛這幅海報呢?”

“是嗎?”謝安沈笑了笑,“其實這幅畫的名字就叫做‘愛神’,畫中的男人正是畫家的愛人,所以愛神的寓意不是指代真正的神明,而是指愛能通神的意思。”我愛著你我也知道你愛著我,你愛著我你也知道我愛著你,只要愛的聯系未曾斬斷,相愛的兩個人便永遠可以心有靈犀。

謝安沈改變了主意,她在司機師傅疑惑的眼神中就此下了車。她提著行李站在國際大廈腳下,再度擡頭仰望畫中的男人,果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他永遠都是完美無缺的。她伸出手無聲撥開繚繞在他身畔的碧空浮雲,仿佛重新遇到了神明,她的愛神,於是嘴角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謝安沈一路坐電梯上了三十四層,熟門熟路,心底還有一絲小小的雀躍。前臺小姐早已經換了人,她禮貌地登記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在前臺小姐驚愕瞪大的眼神中微笑,“我沒有預約,不過我想見林先生,林靜生林先生。”

“不、不用……您可以直接進去。”在外表一身幹練卻表情呆滯的前臺小姐目送下,謝安沈走向了熟悉的辦公室。

敲了敲門,沒有得到答覆,於是她自作主張、毫不心虛地推門而入。

迎面入目的落地窗前站著一個男人,他有一個格外令她熟悉和吸引的背影。此刻的光芒就在他身前,而他就在一片耀目的攏金中緩緩轉過了身。這畫面如此熟悉,就像多年前的初見,他也是這樣璀璨耀眼的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猝不及防,從此萬劫不覆。

像是宿命的輪回,回國後的第二年謝安沈的新書再度上市了,封騰出品,絕無分號。

在新書宣傳會上,有記者問她為什麽會選擇再度寫書?

人們總是很健忘,當初的是是非非猶如只能前行無法回頭的列車,被沖淡被遺忘,它們周而覆始,一列又一列,舊的永遠都會被新的取代,原本就沒有什麽值得奇怪的。

謝安沈笑著回答那位記者:“是因為愛。”她坦然而鎮定,再也不覆當年的緊張和怯懦。

“才華是什麽?求不來、跑不掉,就像是愛情,可遇而不可求。是你的終究會是你的,哪怕走了彎路,繞了地球一大圈,最後還是會在原點處重逢。有人喜歡把這個形容成宿命,我卻更喜歡稱它為緣分。愛的緣分。這本《江郎才盡》講得就是這樣一個故事。”謝安沈的話音剛落,又有一個記者提問,“聽說辛雨薇也有新書上市了,而且還是系列書,請問您有什麽要對她說的嗎,還是能講講您下一本想要構思哪類的作品?”

謝安沈先是笑了笑,然後微微搖頭,“這是我的封筆之作。”意料之中的嘩然。

“請問您這是什麽意思?”一堆話筒頃刻間湊到她面前。

“江郎才盡啊。”她笑,“就像我的新書書名一樣,我已經江郎才盡了,再也不能寫東西了,不過有畫畫方面的工作,我還是會考慮的。”

“您要離開這一行了嗎?您離開之後要去幹什麽呢?”

謝安沈歪頭考慮了一下,“去做林太太啊。”又扭頭看向剛剛提起西都的那位記者,“是回答你剛剛問我的問題哦,方便的話,請轉告西都女士。”

現場短暫寂靜後,再度爆發,“您是要和林靜生林先生結婚嗎?”

“早上他求婚時,我還在考慮,但是現在我決定了。”謝安沈站起身,快步走向會場門口,在一眾記者的簇擁下,像個耀武揚威的女王。

門打開的瞬間,她看到了一大捧鮮花,當然還有手持鮮花的那個男人。他們相視微笑後,謝安沈回身對所有人說,“不好意思,今天采訪結束,我趕時間,謝謝。”

她拽著身畔的這個男人,或許是他在拽著她,誰知道呢。

她們的手緊緊交握,似乎半刻也不想分離。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歲月裏,他們都會這樣牽手同行,相濡以沫,直到走完一輩子。

路還很長,路上的風景還會有很多,但是能始終牽著這個人的手,她便一世心安。

她是《江郎才盡》的作者謝安沈,她在自己江郎才盡公布封筆的這一年,如願嫁給了心儀已久的林先生,餘願足矣。

她曾經以為奇跡是自己努力創造的,殊不知,生活本身就是奇跡。

她想通過這本書,將這個奇跡獻給每一個人,無論是認識她的,還是不認識她的。

她現在過得很幸福,希望所有人都是。

番外(上)

我十六歲的時候第一次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我舉目無親,就像一條在街上仿徨的流浪狗,雖然我此行的目的是來投奔我的父親。那個被母親逼著稱為我父親的男人其實在我的記憶裏並不陌生,我模模糊糊記得他總是間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我和母親的生活裏。他像個過客,總是行色匆匆。他對母親很溫情,對我也很和藹,但他從來沒有留下來過。去去來來,如此反覆。

我並不願意叫他父親,盡管為此每每都要不耐地承受母親的淚水和責打,但是我不怕。我從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打架,在歐洲那些人高馬大的男孩子圍攻中可以漸漸突圍的我,怎麽會怕母親無力地捶打,我只是很不喜歡聽到她哭泣而已。

我不是矯情,只是從小到大聽習慣了被那些越來越不敢惹我的外國人稱為野種,就再也不能接受那個不定時出現然後又消失的男人竟然真的是我的父親。

很滑稽,那個男人是我的親生父親,但他卻不是我母親的丈夫,他在遙遠的中國有另外一個家庭,那個家庭裏有他在法律意義上承認的妻子和女兒。我母親是個多餘的第三者,而我則是個可笑的私生子。

為什麽知道我的父親有一個女兒,很簡單,那個愚蠢無比的丫頭自己找上了門。說她愚蠢一點不假,因為她惹上了最不該惹上的街頭混混。哪個國家街頭上都有混混,他們最喜歡的目標就是孤身一人的異國女性,她顯然符合這些要求,所以不搶劫她劫誰呢?

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所以那天我會為她駐足,讓我不由得感慨血緣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事情了。我第一眼就註意到了她,一頭很惹眼的大波浪黑長發,而圍著她不停用法語說著下流話的那群混蛋正是和我從小相看兩生厭輪流掛彩的街頭混混少年們。

她第一時間就奔向了我,用中文大聲向我求救。拜我的母親所賜,我雖然身在異鄉,可是中文卻一點也沒有落下。事後很多年,我想起我的姐姐林西奔向我的初衷,或許她從來沒有正視過我們之間的血緣關系,那麽令她無條件相信我會救她的理由又是什麽呢?僅僅因為我的黑眼睛黑頭發,顯然不是。但是之後發生的那些事,卻讓我很希望我可以再愚蠢一些,可以從來都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打架是我的專長,但是因為人數太多,還是稍稍掛了一點彩。我齜牙咧嘴地走在前面,她無比煩人地跟在後面。我很煩惱要怎麽回去和母親交待,我已經答應她不再和別人打架了,當然我更心煩跟在我身後的那個她。

我回頭吼她讓她滾,可她卻緊緊跟著我,眼睛無比晶亮指著我的唇角說我在流血。說實話,她是繼Saito之後唯一一個沒有被我的壞脾氣嚇退的人,當然我也很清楚她為什麽死皮賴臉地要跟著我。她喜歡我,顯而易見。那樣的眼神從小到大見得太多了,我有些嗤之以鼻,又惹了一個大麻煩。

我說,我可不是什麽你腦補出來的大英雄,我也是個大流氓,和剛剛那夥人是認識的。她沒有害怕,忽然笑了起來。我覺得面對這種色迷心竅的蠢女孩,講道理和咒罵都是沒用的,於是只能無視了。

我走在前面,她跟在後面。我找家店吃東西,她坐在我對面看著。有自以為浪漫的法國人上前勸我別和這麽可愛的小女朋友慪氣了,氣得我差點沒被嘴裏的漢堡噎死。我終於投降問她想要幹嘛,她卻說剛剛那幫混蛋搶了她的行李,然後就用求收留的眼神一直看著我。

如果我母親知道我拒絕了一個中國人的求助,一定又會邊哭邊對我進行愛國教育,想到這,我不禁抖了抖,認命地帶著她回了家。

很多年後,每次記憶劃過這一段,我都很後悔,我為什麽要帶著她回去,如果沒有帶著她回去,會不會結局就會從此截然不同?

我的姐姐林西,哦,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是我的姐姐,她就站在我家門前卻不肯進去。她眼睛裏從遇到我開始便閃亮無比的東西驟然消失,她面色難看問我你住在這裏?我在她奇怪的眼神中重覆了一遍我家的地址,然後看到她瞬間灰敗下去的臉色。

事情如果有變壞的可能,那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的。我一直忘不了,推開大門那瞬間坐在客廳裏那個被稱作我父親的男人和我身後的林西,對視那一刻的眼神。

爸。林西顫聲喊出了這個字,這個我一直別別扭扭不肯喊出的稱呼,而對象竟然是和我同一個。顯然震驚的不止我一個,還有我那可憐的母親。她手足無措地承受著林西淩遲一樣的目光,我出於不忍心跨步擋在了她們中間。

餘下的橋段如此狗血,無非是個滿心愧疚無法兩全的老梗。面對高聲謾罵後奪門而出的女兒,還有那個溫雅弱小低聲啜泣的女人,左右為難的男人選擇了後者,這就是我的父親,一個敢做不敢當,將爛攤子甩給他兒子我的好父親。

我在母親的反覆哀求下終於出門去追林西,但中途我幾次停步,抽完了一根煙。那是我第一次抽煙,感覺一點也不好,嗆辣得很。

夜幕沈了下來,我找得有一搭無一搭。經過打野球的籃球場時,我聽到了熟悉而奇怪的聲音,裏面毫無疑問有幾個專門和我作對的小混混,間或夾雜著女孩尖利的叫聲。我手插褲袋停在背光的暗影中,只是等我看清被他們捆綁在破舊木椅上的女孩時,我的心忽然沒來由地沈了一下。

林西,我那個不長腦子的姐姐,一天之內二度落在了這群混蛋手裏。不過顯然白天那次是劫財,這次是劫色。

我粗略數了數,大概十幾個男人吧,無一例外,不是吹著猥褻的口哨,就是喘氣如牛眼睛貪婪。應該還沒有開始,因為林西的裙子還好好地穿在她身上。我冷靜地看了一會兒,猶豫要不要上前。這時候林西驚恐尖叫起來,因為她面前的那個男人開始順著她的小腿往上摸。

我的手在褲袋裏緩緩收成拳,因為這尖利的叫聲和她剛剛肆意侮辱我母親的聲音多麽相似啊,一樣的刺耳,一樣的令人難以忍受。她憑什麽呢?我暗暗問著自己,她有什麽資格這麽做?我的母親欠了她嗎?欠了她什麽呢?

一個每天站在窗前癡癡凝望,等待一個永遠沒有希望擁有的男人的傻女人,到底欠了她什麽呢?一個面對我時溫柔微笑卻總在午夜時分躲在衛生間中偷偷哭泣的女人,到底欠了她什麽呢?一個不定時會接到那個男人原配遠隔重洋的羞辱電話卻從來不和我說自己無聲忍受的女人,到底又欠了她什麽呢?

這不是我母親的錯,從來都不是。她是一個如此可憐而狼狽的第三者,不僅沒有原配的名分、認可和地位,甚至連我父親的真實身份,都要當成秘密小心翼翼地藏起來。相比之下,林西和她的母親擁有了那個男人的一切,為什麽就不能有點勝利者的氣度和容人之量呢?

我站在陰暗的角落沒有上前,我看到那個男人撕碎了林西的裙子。看著林西因為絕望嘶喊而顯得無措狼狽的臉,我骨子裏有什麽東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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