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默沈默著轉身, 意料之中地對上了陸慕溢的目光。

他的神情帶著幾分冷清和漠然。

“碰巧遇到了。”立默語氣淡淡, 聲音毫無起伏。

立默回頭的那一刻，陸慕溢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低氣壓。

他將自己心裏的那點不快壓下去，再開口時的聲音溫和了好幾分：“怎麽了？”

立默嘆了口氣，幾不可聞。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隨意地挑了一個飯團拿到收銀臺去結賬, 而後出了便利店, 往學校走。

陸慕溢跟一起出來吃飯的朋友說了聲後，就急不可耐地追了上去。

“立豬, 誰惹你不開心了？我去幫你教訓他。”

“你怎麽不說話呀……立豬？立豬豬？”

“豬寶寶？”

“……”

立默實在是受不了這肉麻勁兒了, 她停下腳步，擡眸看向陸慕溢。

陸慕溢見她終於做出了反應, 眼尾稍稍挑起，聲音裏帶上細微的笑意：“說說？”

一分鐘，兩分鐘……

立默遲遲沒有開口。

陸慕溢也不急, 就站在那, 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仔細地打量著她的神色。

良久之後, 立默像是沖破了什麽巨大的屏障般, 驟然瀉出一口氣來，聲音卻依然輕得像耳語：“對……對不起。”

她的聲音又輕又低，可陸慕溢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眼裏透露出幾絲擔憂，開口時的語氣小心翼翼：“嗯？為什麽……突然給我說這個？”

“我……我這次沒有考進年級前五十。”立默微微低下頭, 看著自己的腳尖，聲音依舊輕柔極了：“你很……失望吧。”

明明說好了要做到的事，卻沒有做到。

明明讓你有所期待，卻又讓你失望。

那條怎麽看都光明的路，一下子變得荒蕪又黑暗。

對不起啊。

立默說出這幾句話後，心裏壓著的石頭頓時輕了一半。

她沒敢擡起頭看陸慕溢的表情。

半響之後，突然聽到他低低的輕笑聲。

隨之而來的，是他低潤好聽的少年音，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又清楚：“我怎麽會對你失望。”

立默猛地擡起頭來，撞入他漆黑又深邃的眼眸裏。

他的眉宇間依舊隱著傲氣與自信，氣質俊朗清雋，臉上的笑容明媚耀眼，像往常許多次那樣，突然就照亮了她的世界，讓那些籠罩著她的烏雲散去。

“你只需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陸慕溢溫聲道，嘴角的笑意加深，溫和又迷人，“這次沒有考出你理想的成績，那就再努力一點，爭取下次考進年級前五十，總有機會的。”

立默呆呆地看著他，慢慢地消化著他話裏的內容。

陸慕溢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眼裏滿是寵溺，“傻瓜。”

“……”

立默眼裏泛起淚花。

她趕忙推開陸慕溢的手，轉身往教學樓走，“你罵誰傻瓜呢！”

第三學月考試結束後，學校不再舉辦活動，沒過幾天，整個年級就進入了期末覆習的緊張狀態。

立默把學習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拋之腦後。

姜意是否會回來，林度為什麽老打架，江一續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蘇沅然和易尉陽的關系到了哪一步，她都不再關心。

每每在教學樓裏撞見宋菁，也是跟看見了鬼一般，匆匆逃離，避免任何不必要的交談。

連和陸慕溢的交流，都僅限於數理化的題目。

她知道的。

第三學月的考試，她可以考進年級前五十，穩穩地進入清北班。

可她終究還是容易被外界擾亂心思，姜意突然打來的電話讓她一夜未眠，以至於她在考場上沒有發揮出自己的正常水平，犯了很多粗心的錯誤，只考了年級六十多名。

這一次，她絕不允許自己再犯這樣的錯誤。

這是最後的機會。

立默一點都不想錯過。

可天不遂人願，期末考試前一周，姜意回來了。

她回來的那個晚上，立默正在陸慕溢的房間和他討論一道數學壓軸題。

“立豬，你這個方法可行，但是有點覆雜，我給你講講我的……”

“你的太難理解了，我又沒學過競賽。”

“沒事沒事，我給你講講，包你一聽就懂。”

“不要，我只是想過來跟你對對答案。”

“……”

就在兩人討論得熱火朝天之時，房門聲響了起來。

輕輕的，像是帶著幾分遲疑。

陸慕溢和立默同時停下說話的聲音，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口，又一起把視線移了回來。

兩人對了對眼色，最後，陸慕溢起身去開門。

他輕輕地轉動門把手，將門慢慢往後拉——姜意微微笑著的臉映入他的眼簾。

有種說不出來的苦澀。

陸慕溢神色一怔，恍惚地眨了眨眼，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陸狗，是誰啊？”立默的聲音從房間內傳來。

門口處的兩人尷尬地對視了一眼。

陸慕溢轉身看向立默，眼裏帶著點立默看不明白的意思。

有擔憂，有無奈，好像又帶著那麽點喜悅和驚訝。

立默一頭霧水，偏了偏身子，將視線移到陸慕溢的身後。

看清楚他身後的人之後，立默手裏拿著的那只百樂筆一下子掉在木地板上，發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響。

仿佛在暗示著什麽。

姜意已經很多年沒來過陸家了。

在把立默剛送來陸家的時候，姜家的生意重心還在國內，她偶爾來往於B市和C市之間，給立默買零食和洋娃娃。

後來，姜家的生意在她的手中越做越大。她開始常年待在國外，周旋於各色人物之間，回國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別談來陸家的次數。

陸慕溢的視線在姜意和立默之間梭巡了一圈，最後看著姜意，禮貌地開口：“姜姨，我下樓去給你倒杯水。”

姜意輕輕點了點頭，陸慕溢便離開了自己的房間，留在姜意和立默兩人。

立默心神分外紊亂，與其說是驚喜，不如說是驚嚇。

看著姜意一步步走近她的身邊，她的心裏漸漸浮起緊張感，手心裏很快就出了一層虛汗。

她的媽媽好像還是那樣年輕，膚色白皙，眼睛明亮有神。

可她卻化著艷麗的妝容，渾身都散發著商界女精英的強大氣場，讓人膽戰心驚。

這與立默小時候的記憶不符。

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媽媽，溫婉賢淑，臉上永遠帶著無意識的微笑，只化淡淡的妝容，有著恰到好處的美麗。

和現在這個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完全不同。

可偏是這個樣子，才與電話裏的冷漠聲音相符。

立默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小時候記錯了。

房間裏的兩人相顧無言。

在這之前的好多年好多年裏，立默有很多很多的話想給自己的媽媽說，想告訴她自己考試進步了，被老師表揚了，獲得了作文比賽的一等獎，和陸慕溢一起考上了市裏最好的初中、高中……可是都因為姜意的忙碌而永遠地憋在了心裏。

現在，自己的媽媽就在面前，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腦子裏竟然還是剛才和陸慕溢討論的那道數學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陸慕溢刻意在樓下多待了會兒，可在他端著一杯水回房間時，立默和姜意依然一字未說，甚至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他把裝滿溫開水的透明水杯端到姜意的面前，語氣禮貌又溫和：“姜姨，喝點水吧。”

姜意悄悄瞥了眼立默，又趕忙移回視線，微笑著點頭，接過了陸慕溢手上的杯子，用從未有過的忐忑心情喝了一小口水。

陸慕溢看向一旁表情冷淡漠然的立默，心下有幾分了然。

他走過去，微微彎腰，把頭湊到立默的面前，作出一副仔細打量的樣子，眼裏帶著興味，幾秒後他開口道：“困了？”

立默眼睫微顫，不安地抿了抿唇。

她下意識地看了陸慕溢一眼，下一秒突然就把放在桌子上的書本抱進懷裏，撿起剛才掉落在地上的筆，飛快地說道：“我回房間了。”

她有意躲避和姜意的接觸，匆匆離開，逃離的樣子緊張又慌亂。

見狀，姜意的嘴角禁不住耷拉下來。

多年來叱咤商場的女強人，在與合作夥伴談判時都不曾有過一絲慌亂的女人，眼裏卻氤氳起了絲絲霧氣。

“那阿姨也走了。”姜意對陸慕溢說，語氣淡淡，有細微的顫抖。

她轉身握住門把手，正要轉動之時，卻突然聽見身後的少年傳來的聲音。

“姜姨，您別急。”陸慕溢說，“她只是突然不知道怎麽面對您 。”

明明是清越至極的少年音，卻用異常成熟的語氣說出了這樣的話。

姜意失神片刻，最後她緩緩地點了點頭，“嗯。”

房間裏只剩下陸慕溢一個人。

他猛地往床上一躺，將雙手枕在腦後，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的某一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驀地，身邊的手機振動了兩下。

他翻了個身，將手機拿了過來，用指紋解鎖了屏幕。

是立默發來的微信。

【立默：陸狗，我媽怎麽會突然回來啊？】

【立默：她回來幹什麽啊？】

【立默：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立默：啊啊啊啊怎麽辦啊我媽媽會不會生我氣啊。】

陸慕溢輕笑了聲，按動鍵盤，回覆了過去。

【陸慕溢：想女兒了唄。】

等了會兒，立默並沒有回覆過來。

陸慕溢退出了微信聊天界面，打開了通話記錄。

看著那個最近才添加上去的號碼，他無聲地勾了勾唇。

傻瓜。

在我面前裝什麽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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