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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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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潑大雨,春寒料峭,瀲灩橋橋頭發生一起交通事故,經由此路的車輛全部堵在橋上。

纓和出發之前就聽說這裏堵車,因此,他抄小徑趕往醫院。

小徑泥濘灰暗,是雜草叢生的一條淒涼窪路。雨刷分秒不停地將玻璃車窗上的雨水刷下,遠光燈照亮荒郊野嶺般的無人之地,突然間,觸目驚心的一幕撞入眼簾。

纓和急忙踩住剎車,燈光照亮草叢裏一坨血肉軀體時,他嚇得脊背一冷,腦海中閃過不好的念頭。

他呆坐片刻,手扶著方向盤,腳放在油門上,要麽油門一踩沖過去就當什麽都沒看見,要麽下車救人。

他掙紮了一會兒,最終拗不過激烈的道德譴責,抓起雨傘沖到大雨中。

倒在草叢中的人身負重傷,傷口被雨水淋濕鞭打,血肉模糊,看起來駭心動魄。纓和扯下他襤褸的衣衫,用布條將傷口裹起來,雨傘扔到一旁,吃力地把他拖到車上。

他來不及看清這人的面貌,事實上,這人已經面目全非,傷口、泥垢、雜亂的長發黏滿了他的臉,就像囚禁了數十年剛從地牢裏放出來。

受傷者發出奄奄一息的呻.吟聲,纓和看了眼後視鏡,腳踩油門,車輛在草叢礫石上開始顛簸,徑直朝著最近的醫院開去。

傷者被推進手術室,雨水和血水浸濕了雪白的床單。纓和等在手術室門外,渾身濕透,手腳全是汙垢。他突然想起柳千樹還在市醫院等著自己,於是急忙掏出手機,結果手機屏幕亮了一瞬,紅色警告電量過低之後,自動關機了。

他走到走廊的墻邊,看看手術室的門,再看看身後長而空寂的廊道,最終決定先留在這裏。

倘若接送的人不到,顧嶼杭大抵是不允許柳千樹瞎跑的。

如此看來,這裏似乎更為緊迫一些。

手術在兩個小時之後完成,纓和等得渾身乏力,到洗手間清洗了一下手臂和衣服上的血跡之後,剛回到手術室的門口,門開了。

傷者的傷口已經處理好,從他身上掉出來的兩個手機由醫生拿來,希望可以借此找到他的家屬,並且嚴嚴地叮囑道:“最好早點找到他的家屬,他的傷勢很重,傷口不一,類型和來源都不一樣,情況不容樂觀。”

纓和楞了一瞬,沒等他問清楚,醫生已經疾步離開了。

醫生拿來的兩個手機,其中一個手機有密碼,打不開;另一個手機沒有設置鎖屏,纓和打開通訊錄,驚訝地發現其中只有一條電話號碼。他撥通了那個號碼,幾秒種後,一個男人接起了電話。

許久的沈默之後,纓和率先說道:“這個手機的主人現在住院了,剛手術完,醫生說情況不容樂觀,你方便過來一趟嗎?”

沈寂的幾秒鐘,對方仿佛在試探。纓和又“餵”了一聲,一個滄桑而穩重的男人的聲音終於響起,他鎮定地說:“我現在就來,哪間醫院?”

“第二醫院。”

說罷,電話掛斷了。

纓和在病房門口守候著,手裏拿著傷者的手機,他思考片刻,拿起手機給柳千樹打了個電話。

然而,電話剛說到一半,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從走廊盡頭拐出來,健步如飛、雷厲風行,纓和急忙將電話掛斷。

男人在纓和面前站住,環顧四周問:“是你給我打電話的嗎?”

“137——”纓和念出電話號碼的頭三個數字。

男人點了點頭:“是我。”轉身走進病房。

纓和起身跟進去,病床上的人傷口處理好之後,臉上的汙垢和血水也被清洗幹凈,露出一張十八歲上下的面孔。

纓和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目光悄然地在中年男人和年輕男孩的臉上流眄一瞬,心中愈發地狐疑。

男人握住男孩的手,看著他手背上的傷口,神情凝然。未幾,他擡起頭來,走到纓和身旁,從錢包裏拿出一沓錢,說:“謝謝你的幫助,我在這裏照顧他,你回去吧。”

纓和把手機還給他,雙手插在兜裏後,點說道:“我先走了。”

“這錢麻煩你收下。”

“這錢我不能收,醫生說他的傷勢很重而且很雜,你最好過去找一趟醫生。”

纓和說罷,打開門出去。男人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病房外,低頭將錢塞進錢包裏,拿起手機,看了一會兒屏幕上的電話號碼,走出了病房。

* *

纓和到達市醫院,在顧嶼杭的病房門前敲了敲門。連續兩趟來回醫院之間,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再加上衣服上沒清洗幹凈的血跡和汙泥,柳千樹嚇了一跳。

她左右察看他的身體,著急地問道:“沒事吧?”

“沒事。”

“那你怎麽去醫院,還一身這樣……?”

“我剛剛抄小徑,在路上救了一個人,就直接送他到第二醫院了。”

“小徑?”顧嶼杭問。

“嗯。”

“那條路一向沒什麽人來往,你救了一個人?”

“對,我覺得很蹊蹺。”纓和說罷,看了柳千樹一眼,意識到不該在她面前說這種話。

柳千樹立刻意會:“你說吧,我能聽。”

纓和看看顧嶼杭,又看看她,說道:“醫生說,那個人傷得很重,傷口的來源不盡相同,但我沒細問。”

“來源不盡相同?”柳千樹不解。

“找到家屬了嗎?”顧嶼杭問。

“嗯,在他的電話簿裏找到一個號碼,來了一個男人。”

“那就交給他的家屬吧。”

“我只是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纓和說,揉了揉太陽穴,問柳千樹,“要走了嗎?”

“那我們先走了。”柳千樹對顧嶼杭說。

“路上小心。”

“嗯。”

* *

雨勢依舊,跟傍晚相比,甚至更加迅猛。

纓和撐著一把大傘,柳千樹擎著一個小小的手電,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雨水跑向車輛。

黑暗中,大眾車的尾燈閃了兩下,柳千樹徑直打開車後座的門,纓和來不及制止,眼前的場景嚇得手電筒差點掉落在地。

手電的燈光直直地照射到椅座上的血跡和血水,柳千樹捂著口鼻,轉過身子呼吸一口新鮮口氣,胃裏一陣翻滾,差點吐出來。

纓和將車門關上,扶著她坐到副駕上:“之前你都坐副駕,今天怎麽想著開後面的門?”

柳千樹深深地吸了口氣,手掌撫著胸口,將車窗降了下來:“鬼使神差,剛剛就想坐後面。”

“這是那個受傷的人流下來的血,我明天再清洗幹凈,你……沒事吧?”

柳千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神情揪心而難過。過了一會兒,她緩過來,說道:“我想到那種血肉模糊的場面,整個人都覺得很不安寧。”

“還好你沒在現場,不然你會暈過去。”

“那他現在,還好嗎?”

“不知道,他的家屬來了之後,我就離開。”

“只能交給醫院了,受那麽重的傷——天哪……”

“而且,”纓和接著說,“他看起來不過二十歲。”

“啊?”

“很年輕。”

柳千樹搓了搓手臂,因為冷和害怕,雞皮疙瘩異軍突起:“希望他好起來,太可怕了。”

“嗯,我想明天去看看他,但是又不太想去。”

“為什麽?”

“我剛剛說了,太蹊蹺了。”

柳千樹仍是不明白:“怎麽說?因為他的傷口很多很雜?”

“對,你知道我扶他的時候……”纓和欲言又止,仿佛有東西突然出現在面前,他怔了一怔,“不說了,說出來怕你嚇壞了。”

柳千樹沈吟片刻,同意道:“那你不說了吧,我晚上會嚇死的。”

“現在哪兒?”纓和問,“回家還是,去你的出租房?”

“回家吧,我好幾天沒回家了。”

“好。”

車輛朝著小區的方向行駛,柳千樹下了車之後,急忙跑進樓道裏,目送著纓和離開。

雨夜寒冷而潮濕,晚上十一點半,宴景然已經睡下了。客廳寂靜空曠,餐桌蒙塵生灰,電視機前的小茶幾上一無所有,就連冰箱裏的冷飯都散發著黴臭味。

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柳千樹站在燈光下嘆了口氣,手機在口袋裏震動兩下,是顧嶼杭發來的消息:“到家了嗎?”

她回道:“到了,你快點睡覺。”

對方立刻回道:“你也去睡,晚安。”

“晚安。”

柳千樹把手機扣到茶幾上,將廚房裏的水果和糖果拿出來擺上。她打開宴景然的房門,一股熟悉的味道透過黑暗撲面而來,在料峭春寒中讓人感到鼻尖一暖。

即便沒有開燈,她什麽都看不清,但宴景然的呼吸聲,卻讓她心安不少。

柳千樹在門口佇立,似凝望似發呆,片刻後,她躡手躡腳地將房門關上,轉身回到客廳。

房門闔上的瞬間,房間一盞微弱的小臺燈亮起。

宴景然看著黑黢黢的房門,從床上坐了起來,靠著床頭櫃,一言不發地望著由橙色燈光打亮的白色墻面。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掀開被子下床,從床底扒拉出一堆紙張,坐在地板上,就著昏暗的燈光看起來。

一張張泛黃的紙條,一張張泛黃的證明,一張張泛黃的照片緩慢而鄭重地從眼睛掠過,宴景然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胸口堵著千萬巨石,她呼吸急促,渾身發燙,眼裏逐漸盛滿晶瑩的淚花。這時,一張小女孩的照片突然出現在眼前,是擊潰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宴景然咬下嘴唇,扶著床沿,終於悶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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