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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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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千樹將車門關上,一邊快步離開一邊將書包甩到背上。

顧嶼杭望著她的背影,回味她臨走前說的話,越想越不是滋味兒。

他惶惑地眨了眨眼,心下猛地一驚,想解開安全帶沖上去,但有人敲了敲他的車窗,示意他把車開走。

“抱歉。”

他將車往前開了一小段,再次看一眼後視鏡裏繁華熱鬧的萬達廣場,心想著這會兒進去也找不到她了,於是踩著油門直奔來時的路。

* *

柳千樹提著沈甸甸的購物袋回到家時,大門敞開,玄關內鞋架和掃帚七歪八斜,鞋子散落一地,黑色紅色的陳舊塑料袋上黏滿了灰塵。

宴景然正盤腿坐在地上,身邊堆著幾把椅子與幾個破舊的風扇。她系著圍裙,手上和臂上戴著袖套和手套,頭上還包著一條花頭巾,模樣看上去頗為滑稽。

柳千樹憋不住“吭哧”一聲,對上宴景然幾許驚異的目光後,閑閑地打了聲招呼:“我回來了,你在幹嘛?”

“幹嘛?收拾東西,沒長眼啊?”

“你沒給生。”

柳千樹提著購物袋進了廚房,宴景然遲了一步擡起頭來,狠厲地目光撞到門邊的墻角,沒對上她的視線。

廚房內,鍋碗瓢盆堆在洗碗池裏,潮濕的鹽巴沾在竈臺上,油煙機邊沿全是粘稠的黃色油滴,帶著重力正欲垂落。

柳千樹看到眼前的景觀頓時傻了眼了。她把購物袋往地上一撂,二話沒說沖到客廳,煩躁地問:“廚房怎麽這麽亂?”

宴景然頭也不擡地說:“你沒來誰收拾?”

“你不能自己收拾嗎?”

“沒長手。”

“我……”

“你再罵,再罵我拿針把你嘴給縫起來!”

柳千樹心裏雖氣,但還是乖乖地閉了嘴。

一聽話頭便知話尾是什麽——宴景然很聽不得她罵粗話。

“洗潔精也沒了,你怎麽不跟我說要買?”走進廚房沒多久,柳千樹又拎了一個立白空瓶子出來,黃色瓶身依舊臟兮兮,沾滿了滑滑的洗潔精。

“我忘記了,你沒看我這兩天碗都沒洗嗎?”

“你臟不臟啊?”

“我最近身體不舒服。”

“你咋啦?”

宴景然忽然地沈默,搖了搖頭。

柳千樹將立白瓶子放下,走到她身邊:“你咋啦?”

“沒事,我房間也亂,你給我收拾收拾,我昨晚睡得不自在。”

“哦。”

宴景然繼續擦拭那幾片垢滿灰塵的扇葉,柳千樹在她的身旁幹站一會兒,被她怒目罵道:“我叫你去你就去,楞著幹嘛?”後,這才挪著步子,略顯憂愁地往臥室走去。

宴景然的臥室,正如她所言的——亂。

果然是不會給自己省力氣。

柳千樹嘆了口氣,將袖子折了幾折,走到堆滿了相冊書籍的角落裏。

她拉了塊小凳子坐下,低頭看了看那些書,實在搞不懂宴景然曾經把這些玩意兒藏在哪裏,怎麽會沾上這麽多積塵和蜘蛛絲。

柳千樹戴上塑膠手套,拿了塊幹抹布將蜘蛛絲抹去。

抹幹凈了,翻到書籍的正面,“射雕英雄傳”五個楷體字映入眼簾。

書名很大,占據了一整個封頁,看上去張牙舞爪,卻不免顯得有些土氣。

根據紙質的顏色和封面的風格,柳千樹猜測這本書的出版時間已經久遠。

她將書放下,又拿起另一本擦拭。

這一本是《紅樓夢》,紙頁暗黃,邊角已經磨得破破爛爛。

她捏著書脊,抹布粗略地掃過著封面上的灰塵和蛛絲,忽然,一小疊飽有分量的紙張從書頁中墜落。

柳千樹楞了一楞,轉頭看看臥室門口,隨即撿了起來。

那是幾張照片和幾張紙條。

泛黃,都是年代久遠的保留。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兩人都正值十六七歲的模樣。

少女恰是初長成時的俏麗,眼角眉梢都帶著活潑,唇紅齒白,笑容美麗。

每一張照片的拍攝地點都不同:在一顆大棗樹下,在一株山茶花旁,在一片麥田地裏……

唯一不變的是,少女總依偎著身旁的少年。

少年穿著一件筆挺的白色襯衫,中分頭,鼻梁挺拔,眉開眼笑,雙眸炯炯有神。

他雙手插兜,臂彎內搭著女孩兒輕盈的手腕,站姿瀟灑,仰著頭奕奕神采。

這幾張照片都是同一時間拍,照片的右下角印著日期:1991/04/28。

正是草長鶯飛的日子。

柳千樹垂下頭,指尖稍一用力,看到戀人身後的藍天白雲,透著幾點黑色的墨跡。

她將照片翻轉過來,只見發黃的背面用飄逸的筆跡寫著:“致,景然,今年的棗樹會碩果累累。”

柳千樹將每一張照片都翻過來看一遍,終於在最後一張照片的背面看到類似的寄語:“致,彧驍,今年的山茶會開得美不勝收。”

彧驍……

柳千樹的血脈開始有些噴張。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慢慢地呼出來,接著,她拿起與照片一同掉落的那幾張紙條,掃過上面的每一行字,憑著直覺,將內容按時間排序。

“晚上十點半,棗樹下見,我有事跟你說。——X”

“我爸爸不讓我出門,我媽把門鎖了,他們今晚不在家,我在窗戶給你拉繩子,你爬上來。我愛你。——R”

“我爸走了,你還在嗎?——R”

“抹藥了嗎?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離開的。你還好嗎?——X”

這兩張紙條,字跡都很潦草。

“我明天就進城,天沒亮就要走,我想去看看你,你從窗戶露個臉給我看看就行,不用下樓。——X”

“阿豆沒有把紙條給你嗎?——X”

“我走了,最遲兩個月後回來。等我。——X”

“等我”之後,再無其他。

柳千樹翻遍了地上的所有書籍和相冊,都沒有再找到一張類似的紙條。

她看著最後那三張紙,皺巴巴,臟兮兮,龍飛鳳舞的字跡霸占了窄窄的一整行。

這些紙條多半出自署名為“X”之人的手,或許就是那個叫“彧驍”的人。

而從“R”——倘若柳千樹猜得沒錯的話,就是從宴景然這兒送出去的僅有兩張。

然而,其中一張紙條上的“我愛你”三個字,對柳千樹而言卻是極大的震撼。

柳千樹突然發現,自己對宴景然知之甚少。

她的老家在哪?

她的父母是誰?

她的過往如何?

她從來閉口不談。

自己也因為長久以往對她所作所為的厭惡與不耐,從來沒有主動提出想去了解。

換言之,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從未想過踏足宴景然的內心世界,看到她的脆弱和隱秘所在。

通訊的紙條顯明的無非是相愛的兩個人遭受挫折的故事,但柳千樹更好奇的是,到底發生了什麽,將宴景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坐久了,她有些恍然,周身一陣冰冷。

她看著照片上的少年,看著他的眉眼,越看越和自己相像。

她已經不再揆度這個人是否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因為從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起,她仿佛就篤定了。

宴景然的咳嗽聲這時候從客廳傳來,柳千樹如夢方醒,手忙腳亂地將紙條和照片時夾進書頁裏,轉而若無其事地去打掃地板。

宴景然走到臥室門口,一面沖著拳窩咳嗽,一面問:“收收收,收這麽久你還一點都沒動?”

柳千樹拿著掃帚慢條斯理地掃,忽的加快了動作,要表現出打掃進度慢是因為自己心不在焉。

宴景然雙手叉腰,忽然看到角落裏那一堆書籍,神色一滯,走進來:“你先出去。”

“我還沒掃完。”

“我讓你先出去行不行?”

柳千樹把掃帚旁邊一扔,甩著胳膊往外走。

宴景然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邊,這才走到書籍照片前,蹲下身子將那一堆都塞到床底下。

* *

這天晚上,顧嶼杭來到“星天外”,柳千樹不在。

他一進門,阿勳就把他往吧臺迎,顧嶼杭不動聲色地環視周邊一圈,還沒說話,阿勳就悄咪咪地說:“千樹今晚回家了,我們看著店。”

顧嶼杭眉心微蹙,一臉“你這話我不愛聽”的表情。他夾了根煙到唇間,說話時煙一上一下地擺動:“我去包廂。”

“誒?今天怎麽去包廂啦?”

“怎麽了?”

“沒啊,前幾天不都待在吧臺嗎?”

纓和無奈地嘆了口氣,對阿勳說:“快點,那邊客人要酒。”

“那行,杭哥你自己去吧,還是105,您老哥們兒在那兒!”

“好。”

顧嶼杭撥開人群往前走,走進一條寬敞明亮的甬道,沸反盈天的喧囂聲便被拋到腦後。

他將煙從嘴唇上拿下來,來到105包廂門口,正將推門而入時,104的門突然開了,一個瘦小的身影從裏面晃出來,緊接著,一個幹巴巴的聲音喊道:

“阿杭啊,你今晚也在啊?”

賀俊儒的聲音生澀得仿佛尖刺劃過幹燥的喉嚨,聽著讓人怪難受的。

顧嶼杭小的時候總會疑惑地問姑姑:“姑丈的喉嚨是不是很幹?”

顧盛蘭總是滿不在乎地說:“你甭管他!過陣子就好了。”

結果幾十年過去了,非但沒好,反而愈發嚴重。

簡直是被惡魔掐過的喉嚨。

顧嶼杭轉過身,淡淡地打了個招呼,順便問道:“姑丈你今晚也來啊?”

單純只是沒話找話,賀俊儒也明白這點,但臉上還是綻出了笑容,幾道深深的皺紋擠在一起:“是啊,你今晚不加班了?”

“嗯。”

“不過今晚來得很不是時候,”賀俊儒說著,手搭在皮帶上,笑瞇瞇地靠近顧嶼杭,“今晚這老板不在啊,可惜。”

“可惜什麽?”

“我特意來看看她。”

“她認識你嗎?”顧嶼杭的臉倏地沈下來。

賀俊儒點點頭,煥發出喜悅的神采:“那當然,我是老顧客啊!這老板,聽說跟以前的老板是老朋友。以前這羅老板都沒這柳老板漂亮,現在這個,那真跟仙女下凡似的——誒侄兒,你跟這老板認不認識,要不給我引見引見?”

顧嶼杭沒回答,牙關咬緊,冷得瘆人的目光直接投到門上,死死地盯住“105”三個數字。

賀俊儒見狀,臉色一僵,問:“怎麽了?”

“我有事,不說了。”

“哦……”他楞怔地杵在原地,看著顧嶼杭推門而入,下一秒,響亮的一聲巨響,門在鼻子跟前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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