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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歸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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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歸京

李桓俊秀的面容霎時蒼白。

他失態地向前,牽住景漣衣袖,哀聲道:“公主,是我行差踏錯,以致今日,但我對公主之心堅若磐石,從未動搖——我立刻讓人把她送走,今後絕不會再犯,我願指天起誓,倘若有違誓言……”

景漣打斷了李桓的話。

當朝天子虔信仙神,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時人將誓言看得很重。

景漣不想再聽下去,她相信李桓此刻的誓言絕對出自真心,但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來自枕邊人的欺瞞令她厭煩,更令她不安。

“夠了。”景漣定定望著李桓,“李敬之,倘若你對我還有幾分真心,就請放過我。”

李桓驟然一驚,瞳孔緊縮。

景漣平靜道:“我的夫君對我不忠不誠,這讓我覺得惡心。”

下一刻,她揚聲喚道:“來人!”

守在內室門口的蘭竹二人聞聲立刻響應,帶著侍從一擁而入。

“請駙馬出去。”景漣別開頭,不再看李桓,只淡聲道,“你若是堅持不願,我只好陳書上奏父皇,請父皇做主——對我來說,無非是多寫一封奏折,對你的珠娘來說,或許就要丟了性命。”

李桓的臉色蒼白如紙,假如景漣此刻轉過頭來,就會發現李桓竟然在微微顫抖。

他終於深吸一口氣,合上了眼。

極薄的一層淚光被他壓制在眼底,聲音卻還能強作平靜。

李桓說:“臣明白了。”

他擡起頭,最後深深望向景漣,卻只看到了永樂公主冷淡的背影。

.

馬車緩慢駛過,留下一串不輕不重的馬蹄聲,以及車輪碾過青石路面的轆轆聲。

國公府庫房大門敞開,一口口巨大的木箱被搬出來,挪到馬車上。站在庫房門口向遠處看,裝載行李的車隊看不見盡頭。

竹蕊站在庫房門口,身後跟著兩個侍從,一個捧筆,一個捧著單子,依次核對有無缺少,忙得滿頭大汗。

就在這時,蘭蕊從遠處走了過來。

她一向是個心直口快、風風火火的爽直脾氣,罕有滿臉愁容的模樣。竹蕊看見,不禁一楞:“怎麽不在公主身邊伺候著?你這是怎麽了?”

蘭蕊站到她旁邊,看著又一輛馬車裝滿,駛向遠處,新的空馬車立刻駛過來,侍從們擡著箱子上上下下。

“我們這就要回京了?”蘭蕊語氣有些猶疑,不知是在問竹蕊還是問自己,“就這樣?”

竹蕊停下手中勾畫的動作:“不然呢?”

“不是。”蘭蕊急急道,又壓低聲音,“我是說,公主真的打算和駙馬和離?”

竹蕊滿臉疑惑地看著她,重覆道:“不然呢?”

蘭蕊低下頭看著腳尖,掙紮半晌,支支吾吾道:“我是不是不該一直在公主面前討伐駙馬啊。”

竹蕊楞了片刻,失笑道:“你不會是覺得公主要和駙馬和離,是受你慫恿的緣故吧。”

蘭蕊低著頭不說話。

竹蕊想要笑話蘭蕊自作多情,又覺得不妥,斂去笑容認真說:“我確實覺得你在公主面前說那些話不妥,駙馬是主,我們是仆,不管駙馬犯了多大的錯,都不是我們可以肆意評論指摘的,那是僭越——但咱們公主是最有主意、最能看清是非的人了,又豈會因為旁人三言兩語就輕率行事?”

蘭蕊心事重重道:“可是,公主如果再和離,就是第三次了,京中那些人,當面奉承背後藏刀,還不知道會在背後怎麽說公主。”

竹蕊忽然明白了蘭蕊為什麽會生出種種擔憂。

——她是在擔憂景漣歸京後的紛紛物議。

竹蕊沈默片刻,冷聲道:“聖上最疼愛咱們公主,必然要狠狠處置的,你忘了公主和言家婚事作廢之後,連永思公主都因為亂說話遭了重罰?前車之鑒就在那裏,我看他們誰敢。”

她不欲使蘭蕊繼續多想,立刻又問:“你該在公主身邊侍奉,怎麽跑出來了?”

蘭蕊連忙搖頭:“我可不是私自跑出來的,是公主想一個人待著,把我們都打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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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蘭蕊所說,清輝堂裏空空蕩蕩,侍從們全都被遣出門外,只剩下景漣一人。

清輝堂中屬於景漣的一些物品,已經陸陸續續封進箱中,而自從景漣和李桓說完那番話,李桓的物品就被蘭蕊、竹蕊帶著侍從毫不留情清理出了正堂,一股腦胡亂塞在了偏院裏,連帶著李桓本人,也不被允許踏進公主居處半步。

五月是惡月,不宜上路,景漣將歸京的日期定在六月初一。

這些日子裏,景漣沒有和李桓見過面。

她寫了封信送往京城,信中沒有多說,只稟奏天子自己將要歸京,同時撤走了派去盯城南私宅的眼線,對於李桓的任何舉動都不關心,同樣約束下人,不允許他們探聽駙馬動向。

府中有幾個侍從陰奉陽違,悄悄議論駙馬搬出清輝堂,被蘭蕊當場拿獲,打了二十板子遣出國公府,從此就沒人再敢多說半句,只以為公主惱恨駙馬至極,聽到駙馬的消息便要大怒。

景漣其實只是不願他們關註李桓動向。

近半月時間,足夠李桓換掉城南私宅裏的人,再將首尾收拾幹凈。夫妻三年,景漣相信他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倘若沒有……

景漣筆尖一頓,在紙上留下了一團墨色。她信手揉了這張廢紙,又扯來一張,提筆揮毫默出半篇《地藏經》來。

倘若李桓做不到,替無能的前夫多燒兩張,是景漣唯一能做的事了。

想到這裏,景漣又有片刻的出神。

她的夢境中沒有李桓。

夢裏,她已經換做未婚女子發式,長居京中的永樂公主府。而秦王話裏話外,亦只提鄭熙、言懷璧,連素未謀面的太子妃都反覆說起,唯獨沒有她現在的駙馬李桓。

要麽,是她與李桓恩義斷絕,夫妻情盡,二人再無往來。

要麽,她與李桓,便如她的第一段婚事那樣,為了避免駙馬獲罪,使得公主面上無光、遭受牽連,被父皇硬生生拆開了。

景漣信手取來案頭一疊紙,最上方的是一張去年年末的邸報,上面寫著裴侯因涉貪汙軍餉、倒賣軍資被問罪,畏罪自盡於牢中,裴家男丁問斬,女眷剝去誥命、抄沒家產,遣送回祖地。

第二張是丹陽縣主寫來的信,丹陽是景漣為數不多的朋友,常常從京中寫信給她,聊聊近況,也說些大事和閑話。

這一封是丹陽二月末寫來的,提起維州那邊傳來消息,裴侯夫人及兒媳、女兒等女眷被遣回維州後,竟被劫匪盯上,遭遇滅門之禍,裴家燒成了一塊白地。問景漣記不記得裴侯千金,小字神憐,比她們小上四五歲,從前在京中花會上遇見,曲水流觴還坐在一處呢。

丹陽在信中沒有直言,但她和景漣都能看得出其中古怪。

貪汙軍餉的罪名可大可小,裴侯一死,男丁問斬抄沒家產,此事便算了了。但妻女均遇難身亡,此事便不簡單了。

這起兇案背後,不知有多深的水,多大的麻煩。

涉入這灘渾水,註定要惹禍上身。

大罪清算之際,誰管你是公侯世子、公主夫婿。

裴神憐,景漣記得。

那是個先天不足,很是柔弱的女孩,裴侯夫婦取‘神憐’二字,便是為了祈求神仙垂憐,不要早早將這個女兒收走。

珠娘。景漣想,唯有歌女、舞姬之類出身微薄,無父無母、無依無靠者,才會取這樣無名無姓的名字。

她收回思緒,將丹陽的信放入信匣中,邸報拿起來,投入火盆之中,慢慢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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