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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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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北航開學。曲川,房宣和谷泳修三人分進一個專業,谷泳修提前去找了輔導員,他們仨便提前搶占了大一年級唯一一個三人間。

曲川和房宣約著一起去學校報到,領了生活用品回宿舍,谷泳修已經在寢室裏,旁邊還站著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你倆終於來了!”谷泳修跑過來幫他倆拿手上的東西,一邊對女人說,“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曲川。”

“曲川你好,小房我們也好久沒見了,”女人轉過身來,沖他二人笑了笑,“我是泳修的姐姐谷芙修,你們平時有事也可以來紅樓的校二辦來找我。”

“謝謝谷姐。”

“那你們忙,”谷芙修說,“我先走了。”

幾人把谷芙修送走,曲川才問他,“谷泳修,你嘴裏的老大是姐姐啊?”

“你別看我姐現在文文靜靜的,當年可叛逆,滿腔熱血從軍去了,後來受了傷才退役。我高一時候她還帶隊來我學校帶軍訓,把我整的那叫一個慘。”谷泳修咂舌,“反正有了我姐在前,我爸媽對我都寬松多了。”

幾人聊著天鋪床擦風扇搞衛生,大汗淋漓地沖了個澡癱在床上,谷泳修又說,“我問了輔導員,我們這個專業就七個女生。”

“嘖,谷二你真是心思活絡,”房宣一個枕頭拍過去,“谷姐知道了得扒你皮。”

“中學時候就只能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來到新世界,那可不瀟灑一把,”谷泳修躲過枕頭,“小曲兒你說是吧。”

“我估計小曲兒用不了多久就得有,”房宣也逗他,“你看小曲兒這臉,頂個板寸都能這麽英俊瀟灑。比起我就差那麽一點兒了!”

“你可拉倒吧!”谷泳修把枕頭拍回去,“要不要臉了你還!”

曲川睡在另一邊上鋪,看著兩人逗來逗去直樂,等時間差不多了把他倆喊停,“吃個晚飯去大,晚上輔導員還要我們開會的。”

開學即是為期一個月的軍訓。

起床的哨聲響起,一向作息規律的曲川一骨碌爬起來開始收拾自己,邊收拾邊想辦法把其他兩個把頭埋在被子裏裝作聽不見哨聲的舍友喊起床。

房宣和谷泳修終於磨磨唧唧地爬起來,最後三人壓著集合鈴聲沖進了操場上自己班的隊伍裏。

三十天的軍訓遙遙無期。到了軍訓中期,盡管三個人已經發明了“把疊好的被子放在桌子上自己和衣而眠延長休息時間”等方法,但除了以前苦日子過慣了的曲川外兩人還是叫苦不疊。

“我覺得谷芙修以前真的是饒過我了,”谷泳修癱在樹蔭下灌水,“我說小曲兒你真能撐,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可真能忍。”

曲川被“弱不禁風”這個形容給惡心到,沒好氣地給了他一手肘,“我小時候天天跑山路上學,不管太陽天還是下雪天都得去,都習慣了。”

房宣沖他比個大拇指,還沒說話那邊教官的哨聲又響了。幾人忙不疊狂悶一口水跑回隊伍,從兩千米的拉練轉換回靜態項目——站軍姿。

關於站軍姿的事他仨聊過天,房宣在腦子裏唱歌,谷泳修開玩笑說自己在腦子裏過小片兒,曲川想了想,“就發發呆。”

“我還以為你在腦子裏背書呢。”房宣笑他。

其實他站軍姿的時間也好打發,肌肉有了記憶自動繃緊到他該去的地方,他的思想卻可以飄到很遠。

他有時會想到自己還在亓縣的時候,那個抱著初中課本站在雨裏望著坍塌了一半房子的自己,那個望著一桌子簡單但誘人的菜不敢下筷子只能扒白飯的自己,那個拗著一根筋只身去二中報到的自己……他不得不想起厲謙,會關心他穿了濕衣服去上學,會隨手給他碗裏夾菜,會給他特地裝一個臺燈,會原諒自己的幼稚來二中看他,又把他帶出鄉村,給他看一個這樣的世界。

他在烈日下偶爾會恍惚起來,害怕這樣的日子是個夢,夢醒了他還在那個坍塌的半間房前,一無所有。

厲謙來看過他,提了一兜子水果外加一盒雞翅。那時候他們仨正沖澡回來癱在床上,迷彩服迷彩帽空水瓶扔了一地也懶得收,厲謙推門進來,還沒說話就見曲川一個激靈爬下床幾秒鐘挪出一塊空地來,動作做完後房宣和谷泳修才剛爬下床,趕緊接過他的東西,但是放東西的桌子早被疊成豆腐塊的被子霸占了,一時找不到地方放只好又挪出一個空來放地上。

厲謙看得好笑,“你們這是天為鋪地為床啊。”

“往常小曲兒都帶著我們一起收拾,今天就偷懶了一天正好被撞見了,”房宣摸著後腦勺傻笑,“是吧小曲兒?”

曲川沒接話,低頭默默地歸置東西去了。

“行了,你們也別拘束,”厲謙笑了,“我就是正好來這邊開個會,想起你們在軍訓來給你們送點吃的。”

谷泳修早盯著那盒雞翅,聞言十分開心:“謝謝謙哥!”

房宣和谷泳修在寢室裏吃東西,曲川堅持要把厲謙送到樓下,又要送他去停車場。厲謙不讓他送了,“你訓練一天了,趕緊回去休息會。”

曲川點點頭,腳還跟著他走。

厲謙只好隨他,嘴上又問,“軍訓累嗎?”

“不累。”曲川說,想了想又說,“有得時候還是挺累的。”

“那你也不打個電話回家,”厲謙嘆了口氣,“厲琛那會就軍訓了十五天,每隔兩天一個電話打到我這來訴苦,你倒好,一肚子苦都自個兒咽了。”

曲川不說話了。有時候房宣和谷泳修夜裏給爸媽或者親戚朋友打電話都特地到屋外的陽臺去打,而且總還有一個人留在寢室和他待在一處。他又不是不通人情,知道自己這兩個兄弟是真正怕自己難過。但是他太不擅長傾訴,這些好他記著,平時在寢室裏多勤快些便算是回應。唯獨對厲謙不能,厲謙給他的好太多,他不能再主動伸手去要。

“我不苦,”曲川小聲說,“但是我有點想哥了。”

厲謙聽見才笑了起來,伸手揉了一把小孩剛洗過還沒幹透的頭毛,“這還差不多。”

軍訓結束後的國慶七天假他們仨癱了兩天就精神起來,又興致勃勃地策劃出去玩,還拉上一幫剛由軍訓而建立起深厚革命友誼的同班同學。

厲謙突然有點欣慰。曲川的生長環境決定了他的性子是早熟又克制的,終於有這麽一群生機盎然又志趣相投的同齡人拉著他一起玩,他也能沒那麽孤單。

他又有點感慨,像是雛鷹已經會飛了老鷹卻懷念起在自己羽翼下的小不點。

但曲川確實是令人省心的存在。大學前四年曲川延續了高中的學習習慣,各科成績均在全系前列;參加了團總支的項目組,暑假裏帶著隊下鄉支教和調研,回來在導師的指導下還發了論文。到最後一個學年開學保研名額出來,曲川的名字毫不意外地出現在公示名單上。房宣和谷泳修也成功踩著末班車保研到本校。

本科實習需要下工地,每人發一頂小紅頭盔,又新鮮又顯傻。

本來厲謙想把他安排在科工的施工隊裏實習的,結果事一多就錯過了申請自找實習的時間。

他太忙了,不僅因為工作上他即將真正地升任科工的一把手,還因為他在和莫婭協議離婚。

厲老爺子在書房裏半瞇著眼睛,盯著厲謙。他這個長孫哪裏都好,除了與厲家疏遠了些——他知道厲謙是在介懷當年他用他父親的死亡去交換利益,但他是厲家家主,他的兒子就算死了也要為家族換回東西。但他畢竟是心軟了,所以對厲謙一再放任,不願意攀系在主支上就放他出去,不願和二房三房有任何來往就不來往,只護著厲琛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就護著,連結婚這種大事最後也只能遂了厲謙的心思一切從簡。

脾氣簡直同早逝的厲父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老人突然覺得自己老了,他強撐起些精神,“怎麽突然就說要離婚了?”

“離婚以後我們倆各自都比較好發展。”厲謙回答。

他倒沒說假話。

莫婭工作室的一個項目在國際上有很高的關註度,近期接到了英國一個老牌實驗室的邀請,合同是十年期限。這對於每一個視科學為生命的研究員來說都是不能拒絕的邀請。

他為莫婭高興。但事實擺在他們面前,他作為準一把手,保密級別已經到最高,非公務不允許私自出國,而他的妻子如果簽訂了這個合同有十年時間待在國外勢必會影響他的前途。

他們冷靜地談了一個下午,決定協議離婚。

“我不知道我做對了沒有,”莫婭有點低落,“但是我們倆……我們太了解彼此了,都不願意退步,更不願意對方為自己犧牲什麽。”

“你沒有做錯,”厲謙安慰她,“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家人……至少是朋友,總比我們為了維系這段婚姻放棄了自己的事業但是到最後充滿著對對方的怨懟要好。”

“你太冷靜了,”莫婭嘆了口氣,“我懷疑你到底愛沒愛過我。”

“你也很冷靜,”厲謙笑了,“祝你成功。”

厲謙回過神來,厲老爺子還神神在在地沒有說話,厲謙只好清了清嗓子,“爺爺,您還有話要問嗎?”

老人仿佛才醒過來似的,老態龍鐘地擺了擺手,“你走吧。”

厲謙甫一出門便接到莫婭的電話,莫婭和他一樣,在這天下午回家同自己家解釋離婚的事情,他接起電話,莫婭已經去了銀行辦財產手續,才發現有些材料落在家裏,問他方不方便給她送一趟。

“我剛應付完老爺子,不在家,”厲謙想了想,“曲川今天也說要回家拿東西,我問他能不能給你送過來。”

曲川那邊答應地痛快,按厲謙說的拿了袋子就往莫婭在的銀行趕。

厲謙和莫婭協議離婚的事情沒告訴他,所以到了銀行曲川才想起多嘴問一句什麽事。

“財產公證。”莫婭說,“我和厲謙準備離婚了。”

厲謙從厲家出來又往一個應酬場上去,觥籌交錯間直讓他大腦昏沈不已,好不容易抽空到外面透個氣才發現厲琛和張帆打了他好幾個電話。剛準備回過去張帆的電話又打來,“厲謙你可算接電話了!”

“別問了,你在哪我來接你!”

厲謙報了自己的地址,頭腦清醒了一些,“到底怎麽了?”

“曲川和莫老板出車禍了。”

忽然一聲驚雷,北京城的暴雨從濃重的雲裏伴著閃電砸了下來。

厲謙渾身冰涼,他僅存的理智讓他回到酒會去簡單的解釋了下事情,再出來時張帆的車已經停到了門口。

厲琛已經到了醫院,他一個人坐在醫院手術室外冰涼的椅子上,看見張帆和厲謙走過來,他迎上去,“哥……嫂子做完手術已經進看護病房了,麻藥過了就能醒,醫生說沒什麽大事,養個把月就能康覆……莫伯伯和阿姨都來了。”

厲謙點了點頭,“他呢?”

“小曲兒……”厲琛眼圈又紅了,求救似的把眼光遞向張帆。

“說實話,”厲謙面色發沈,心裏鈍痛起來,“到底怎麽了?”

“醫生說都是致命傷手術至少要十幾個小時他們會盡力但是結果怎麽樣誰也不能保證。”張帆咬咬牙一口氣說完,“警察說是一輛運載鋼筋的貨車急轉彎翻倒,肇事司機已經死亡,救護車到現場時莫婭被曲川護在下面所以受傷比較輕……”

也就是說曲川受傷很重。

厲謙頭痛欲裂。

“哥,你手!”厲琛趕緊去掰厲謙握緊的拳頭,掌心已經被他自己壓出一絲血跡。

張帆也找不出話安慰他,最後只好訥訥道,“現在你得撐住,萬一小曲兒醒來你倒下了怎麽辦……你看你現在這個臉色……”

厲謙閉了閉眼,也坐在椅子上,“我在這等著,你倆讓我靜一靜。”

這回連厲琛都聽出來他的聲音在發抖了,他不敢勸,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哥哥旁邊,面露苦色地看著張帆。

張帆只能拍了拍厲琛的肩膀,三個人並排坐在椅子上無言地等著。

偶爾醫生或者護士出來一下,他們都怕嘴裏說出那句話,好在只有沈默。

靜了幾個小時,厲謙才擡起頭來,“你們倆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就行。”

“這怎麽行!”

“帆哥回去吧,我留在這,”厲琛看著張帆,“我的畫廊反正是自己開的,開一天關一天的都行,帆哥明天不是還有個會,先回去休息吧。”

張帆無法,只好點頭說一聲“我明天再來”的話才走。

手術室門口只剩他和厲琛,厲謙說,“你在這守一會,我去看一下莫婭。”

莫婭的病房裏父母兩個都在,見他進來也沒多大反應,厲謙嘆了口氣,“對不起。”

“怎麽能怪你,”莫父搖了搖頭,“我都聽警察說了,所有的後續我就逾矩自己安排了。”

厲謙點點頭,“她傷的怎麽樣?”

“氣管那裏被鋼筋給穿了個洞,然後一些皮外傷和小骨折,”莫父說,“好在生命沒有大礙……我都聽說了,是你那個弟弟救了小婭一命,他怎麽樣了?”

“還在搶救。”

“是個好孩子,我得謝謝他。”莫父說,“你不要自責了,小婭也說了離婚的事是她提的,今天也是她請你幫忙的,你弟弟肯定也是好心等她把她接回去,至於肇事車輛的事更不是誰的錯……你放寬心。”

“謝謝伯父。”

莫父嘆了口氣,“你去守著你弟弟吧,等小婭醒來你再上來和她見見也行。”

不知道等了多久,醫院長廊盡頭的小窗口逐漸泛起白色,厲琛已經靠著他的肩膀睡過去,厲謙極目去看那一小方天空,已旭日東升。

手術室綠燈亮起,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行了,轉進icu。”

厲琛被驚醒,再三確認後回頭看他厲謙,他從未見過厲謙這麽狼狽的時候,眼鏡下深凹的眼眶泛著猩紅色,胡茬一夜間長了出來,臉色慘白。

厲謙毫無知覺地和醫生道了謝,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才和厲琛一起套了隔離服到病房看曲川。

曲川身上插著各種管子,旁邊還放著監視生命體征的儀器。

厲謙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轉身出了病房。

“沒事了,”厲琛小聲安慰他,“小曲兒意志力那麽強,肯定能挺過來的。”

曲川徹底清醒過來轉到普通病房已經是兩天後,在這期間厲謙幾頭奔忙,莫婭也已經醒來,厲謙去看她,莫婭傷在氣管沒法說話,拿手機打字和他溝通。

“我聽說他脫離生命危險了,替我謝謝小曲。”

“我會的,”厲謙點頭,“還有你那邊的手續張帆替你辦了,研究室同意你晚一個月再去。”

“謝謝。”

他們似乎無話可說了,互相望了一會又一起笑起來。

莫婭打字給他看,“我也聽我爸媽說了,說從來沒見過你那麽失態,今天一見你果然非常狼狽。”

“我以為我已經把自己收拾得很精神了,”厲謙說,“我至少還回去洗了個澡。”

“老了好多。”

“聊不下去了,”厲謙失笑。

“去陪小曲吧,”莫婭繼續打字,“我有爸媽在,他會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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