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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執掌東宮(終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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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執掌東宮(終篇上)

東宮, 雪燕居。

範靈樂對著銅鏡,反覆檢查了下自己的妝面,不停練習著表情。

她一下蹙眉, 一下瞪眼,想著怎麽樣才能叫自己看起來像是個威嚴的主子。

今日,她特地召集了雪燕居所有伺候的下人,就是為了給他們來一場“訓話”。

“哎,不對不對!”她又重新把表情擺平整,揉揉自己快要僵硬了的小臉蛋。

嘖,瞧著還是不大對,怎麽擠眉弄眼的呢?

她努力回想著平日裏李煊對那些下人們的模樣, 你別說, 還真是有種不怒而自威的感覺。倒是也是沒什麽特別的神態,就是不茍言笑, 或者到了關鍵時候, 一個淩厲的眼神掃過去,那些下人們立刻便嚇得瑟瑟發顫了。

哎, 可自己怎麽也學不來啊,她打心底裏, 還是沒有辦法把那些人當下人看待, 然後理所當然地對他們頤指氣使。可太和善了也不行啊,畢竟尊卑有別,李煊當時說的話果然應驗了, 她這個傻乎乎的性子, 還真就叫那些個下人騎到自己頭上來了。

若非如此, 那風荷怎麽敢轉頭就把她的事兒洩給李煊?這還是從根本上,沒把她當主子看待, 打心眼兒裏,就是只認太子的權威。

不成,若要在這個東宮長久待下去,萬不能再這樣沒了規矩,否則的話,遲早有一天要叫那些下人們牽著鼻子走。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看看銅鏡裏的自己,又正了正衣領子,腦海裏開始回憶一遍昨兒晚上背好的“臺詞兒”。

昨夜裏,她折騰了許久,把給下人們訓話的詞兒逐字寫下來,一本正經地謄抄了個稿子,還非要拉著李煊給她審審。

“你聽聽,我明兒這樣說成嗎?”

她展開手中的紙,對著上面的稿子,一字一句念過去:“你們都給我聽著,從現在起……”

她念得太認真,氣勢弱下去了,不像給人訓話的主子,倒像是給先生念悔過書的學生。

李煊瞧她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實在地憋不住,笑得倒在床上人仰馬翻。

範靈樂生氣了,把稿紙一甩,坐到床邊去扯他胳膊,“你給我起來,不許笑!”

李煊直起身,眼角都笑出了眼淚花,“你明天,就要這麽去給人訓話?你這樣,還不如不說,說了,人家更不怵你了。”

她這架勢,一瞧就是個紙老虎,戳了就破了。

範靈樂手叉腰,氣鼓著臉,瞪他,腳尖去踢他的小腿骨,“你們就會欺負我!欺負我!我不幹了,這太子妃誰愛當誰當去!”

李煊知道她這是撒嬌說氣話,並不急、也不惱,反而是噙著笑,將人摟到懷裏,嘴唇去觸她氣嘟嘟的香腮。範靈樂就是這麽好養活,她這段時間胃口好了,肉立馬就長回來了。

“跟下人們不用說太多廢話,話越少越好,你就把意思傳達到位,剩下的就是四個字,‘賞罰分明’。立好了規矩,要讓他們知道,日後,‘賞’是從你這裏出;‘罰’也是從你這裏來,自然,他們就會認你做主子了。”

範靈樂眉眼還生著氣,嘴角卻是不自覺彎起了,將手中的稿子團了團,朝他胸口一丟,“你說誰廢話多呢?”

李煊也笑了,捏捏她的臉,“就說你呢。”

她繃不住,眉眼也笑開了,“但你說得確實有理,我明白了,就聽你的。”

“既然我立了功,那太子妃是不是要‘賞’我點什麽?”他把她摟得更緊了,一只手不老實地,就要往她衣服裏鉆。卻是被範靈樂一掌拍開,肩膀去頂他,“你都說了,‘賞罰分明’,我這‘罰’你的都還沒夠呢,你這就想要討‘賞’了?”

李煊手垂下來,聲音透著點委屈,“都半個多月了,還沒‘罰’夠呢?”

“不夠!我說不夠就不夠!”她昂起頭,嘴倔強地抿著,“那個崔知月的事兒,我還沒過去呢。”

李煊一下被噎得沒話說了,氣勢立馬又矮了半截,“那我不都跟你解釋清楚了嗎?”

“你是說清楚了,所以你一開始最想娶的是她,不是嗎?”

李煊眼神閃了閃,“是。”

“但我那是想要利用她背後的勢力,我不喜歡她呀!”

“但你最先就是想娶她,你還為此拒絕過我,不是嗎?”她越說聲越高,理直氣也壯。當年在河邊把她氣哭那一次,她現在都還念念不忘,她記仇著呢,哼!

越想她越生氣,將他一把推開,“走開,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李煊無奈,“怎麽你利用完了我,轉頭就要趕我走呢?”

被他這句話逗笑了,她差點繃不住,立馬又將臉嚴肅起來,“對,我就是利用你。”她湊過去,鼻尖觸一下他高挺的鼻梁,“可是你心甘情願。”她彈起身,又飛跑到外間去叫青蕪進來服侍了。

李煊摸摸鼻尖,無奈地笑了,連忙起身跟過去,“你慢點,別瞎跑。”剛剛還說要做個威嚴的主子呢,轉頭就開始蹦跶,完全忘了自己還是個懷有寶寶的孕婦。

真是繃不過半刻鐘,又開始原形畢露了。

銅鏡裏映出姑娘含笑的面容,回想起昨晚,她又禁不住,抿嘴輕笑。低頭打開抽屜,在裏頭挑揀起了發簪。

“夫人,下人們都到齊了。”

青蕪進門來,垂首向她請示。

呦!人都來了。下意識地,她把妝奩盒的抽屜一推,就要起身出去。不可讓他人久等,這是她一貫以來的教養。

屁股剛離開木椅,她便頓住了,又緩緩坐回去,將那抽屜盒再次打開,“讓他們先等著。”

自己要把可心意的簪子挑完再說。

“是。”青蕪恭敬地回話。

她是故意要晾一下他們的,可弄久了,自己心裏又先坐不住了,隨手挑了支珍珠簪,別在頭上,便起身迎出去了。

範靈樂跨過門檻,高踞石階之上。

臺階下,雪燕居的下人們滿滿跪了一地。風荷就跪在最前頭,頭深深低著,肩膀打著顫。

哎,瞧見姑娘這模樣,她心中不由嘆氣。

其實早在三兩個月前,自己也不過是同她一樣的人物,都是貴人們眼中的下等人,身不由己,任人驅使。而今自己站在這高臺之上,也要借著太子的威勢,來狐假虎威一番了。

或許有的人適應起來特別快,甚至會擺出副“一朝得道”的小人嘴臉,但範靈樂心中總是別扭的。可沒辦法。

煙波姐姐說得沒錯,她想要和李煊長廝守,不可能是再等著他走下高臺、走回民間來將就她,而是,她必須要努力往上走,朝他靠近,成為那個能夠和他並肩而站的人。

她定了定心神,肅著臉,沈緩開口:“諸位都是我雪燕居的人,便要認清楚,你們的主子是誰,該效忠的又是誰。”

大家只是跪著,沒有人敢動作。

她眼神落到風荷身上,“風荷口舌不嚴,背主不忠,理當該罰。”

她深吸口氣,心中猶疑了半晌,終是狠下心,吩咐道:“著打十個板子,逐出東宮。其他所有人,當庭觀摩,十個板子沒打夠,誰也不許走。”

下人們聽著了,有那大膽的,悄悄偏過點頭,互相對視一眼,用眼神交流著彼此的詫異。這姑娘之前是個好說話的親和主兒,沒事兒還愛和丫鬟們聊成一片,怎的現在竟也轉了性了?

青蕪自覺地搬了把椅子,放在範靈樂身後,讓她坐這兒觀杖。還沒來得及坐下,卻見風荷猛地以頭搶地,不住告饒:“夫人!我錯了,風荷真的知錯了!夫人您慈悲心懷、您寬宏大量,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我吧!”

她頭把地磚嗑得響,不一會兒,額頭就嗑青了。

範靈樂心揪了一下,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心軟,忙吩咐一旁的行杖人,“動手吧。”說完也不坐那把椅子了,轉身徑直回了屋。

庭院裏,姑娘的哀嚎伴隨著板子打在肉上的悶聲,一下一下傳來,範靈樂聽得心裏難受,只好躲到裏間,捂住耳朵。

庭杖完了,青蕪又進來請示,“夫人,已經行杖完了,下人們可以遣散了嗎?是現在就放風荷出府嗎?”

她呆呆地望著窗欞,深嘆口氣,“叫他們都散了吧,至於風荷……先讓她在府裏養兩天傷,再行放出吧。”

“是。”青蕪正要退出去,又被範靈樂叫住了,“對了,之前東宮若是要遣返下人,通常會出多少補貼銀?”

“夫人,如是像這種因犯錯而被逐出府的,是沒有銀子發放的。”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著,補一句:“那按往年給的遣散費的兩倍,讓風荷領了銀子再走吧。”

她終是不忍,不願把事情做得太絕。

“這……”青蕪站在一旁,竟是為難了。

“怎麽了嗎?”範靈樂蹙眉,怎麽自己發個話,這些人還總是支支吾吾的。

青蕪福了一福,回話道:“稟夫人,府上的賬目一向是傅詹事在管,這件事恐怕要先稟告殿下,殿下點頭同意了,再讓傅詹事……”

“不用了。”範靈樂聽得心裏不痛快,忙不疊打斷她,“內庫的鑰匙在我這兒,太子已經托我替他打理東宮的賬目,這事兒,我吩咐了就可以,按我說的辦便是。”

青蕪還是不由呆了呆,霎時明白過來利害關系,這位“太子妃”已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以後這就是貨真價實的東宮主子了。

“是,是,青蕪明白。”她連聲應下,轉頭就去傳達旨意了。

範靈樂端起桌上的茶碗,揭開茶蓋兒,猛灌幾口茶,長舒一口氣。

啊,暢快。從今天開始,她就要認真學習,如何管理這偌大一個東宮了。

範靈樂借著風荷打了個殺威棒,著實將底下那些下人們震懾住了。之前有些不把她當回事兒的人,也紛紛恭謹了起來。

而太子將內庫管理的職權轉移一事,也在下人們中間漸漸傳開,大家便不由得更是認清了形勢,絲毫不敢懈怠於她了。

範靈樂解決風荷一事後,也沒閑著,她白天在呂博士處研習一下午的課,晚上便又點著燈,埋頭進那賬本之中。

要捋清楚賬目不容易,好在東宮本就是新建府不久,倒也沒有什麽陳年舊賬,很快地就叫她順過一遍。

範靈樂少時沒讀過什麽書,在瑯岳書院跟“佟暄”上學堂之時又總是疏懶學習,但她其實天生的機靈,只是那聰明勁兒不願用在書本上,人也總是懶怠。這幾日她拿出了勤奮刻苦的態度,通過翻看賬目,很快就把東宮的內務、外交梳理得一清二楚。

她憋不住,立馬去李煊面前“獻寶”,展示她的成果。

沒想到李煊一聽完,竟真是楞住了,由衷地感嘆:“樂樂,你學得很快。”比他想象中,要上道得快多了。

“那當然咯!也不看看我是誰。”她擺著小腦袋,尾巴一下又翹天上去了。“我範靈樂可聰明著呢。”

李煊啞然失笑。這種時候,她小姑娘的幼稚一面又露出來了。

“不過我現在倒是明白過來了。”她烏黑的大眼睛認真看向他,“為何當初你非要拉著我去瑯岳書院讀書了。”

“還好你當時逼我識文斷字,打好了底子,而今學習這些,才能更快更好地上手。”

到此時此刻,她方才明白過來,“佟暄”當時的良苦用心。

李煊看著她明媚的眼眸,心中一片熨帖,他牽起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懷裏來。範靈樂倒也乖覺,就這麽安靜地窩在了他懷裏。

“你現在可算明白了,我當初的一片苦心了?”

“嗯。”她乖乖巧巧地點頭。

李煊幾乎要哭出來了,似乎心中這麽久以來積攢著的憋屈,終於可以向她吐露清楚了,“樂樂,別再總是說什麽我要娶崔知月、我存了假死棄你之心的話了,這真是紮人心窩子。你而今可知,早在那個時候……”

他頓了頓,牽起她的手,吻一下她的手背,“早在那時,我逼你讀書學習,就是打算好了,將來我的太子妃,不能連個大字都不識。”

範靈樂抿了抿嘴,沒說什麽,低頭望著他牽住自己的手,修長、指節分明,如玉瑩潤,煞是好看。

她張開五指,同他手緊緊十指相扣。

心忽然在這一刻,重新嵌入了某種契合。

“雖然如此……還是要罰你……”她低聲說著,不由緋紅了臉頰。

“嗯,你說,罰我什麽?悉聽尊便。”他笑笑,配合地應她。

她輕咬唇,小虎牙又在右唇角露著尖尖的一截,默默松開與他交扣的手,牽起他最中間的那根拇指,擦過他指腹的邊緣,結著薄繭的紋路,引起心底簌簌的顫栗。

“罰你……用手……”字音從紅唇間擠出來,她再說不下去了,耳垂紅得能滴出血。

李煊望她赧然的嬌靨,怔楞了片刻,霎時明白過來,喜悅如狂濤席天卷地而來。

這是夫妻間曾經的默契,他了然。之前在她懷心心時,因前三個月胎兒不穩,李煊都不敢碰她。可時常她會對他有欲,便總會在床上貼住他的胸口,牽起他的手指,濕著一雙眼睛嬌氣地喚他:“阿暄……”

而今又感知到她的心意,李煊喉結滾了滾,小腹升起一陣燙熱。

他低笑,微擡下巴,將氣息送到她耳邊,“這怎麽能是‘罰’呢?這是夫人在我‘賞’呀。”

範靈樂耳朵被他淺淡的檀香氣撓得癢癢,心底也癢癢。她緊咬著唇,羞得埋進他脖頸中,再沒言語。剛跟他和好不久,就禁不住提這種要求,自己怎麽就這麽出息呢。

心裏暗自腹誹著,卻聽耳畔落下他低沈的笑音,還有輕柔的吻。

身體忽而騰空,她被輕松抱起,朝拔步床走去。

“呀!”她驚呼,忽然想起來,“我要去叫青蕪打水來。”

自己還沒清潔呢,怎麽能就這麽被抱上床?

李煊根本不理會她,明明是答應幫她紓解,自己卻比她還要著急。

他將她輕輕放在床上,也不敢壓身上去,就這麽側躺著,手慢條斯理去解她的腰帶。“沒事,等過了再叫水。”

範靈樂羞得沒臉了,雙手趕忙捂住眼,只剩那一處感官,格外敏銳。

指腹撫摸過唇瓣,粗糙的繭子激得她渾身酥麻,瑟縮不止。

李煊詫異,自己還什麽都沒做,她便已經很是滋潤了。

“樂樂,原來你這麽想我?”他輕勾唇,語氣有小小的得意,聽得範靈樂直冒火。“呸!”她捂著臉,只能外強中幹地罵出這一個字。

李煊笑了,她卻氣急了,“你……快點……”

“就要慢點。”手指繞著邊緣慢慢打旋,難耐地撩撥,“既然是太子妃給的‘賞賜’,我更是得慢慢賞用才好。”

“你……!”她氣得舌頭打結,還沒來得及開罵,卻被一根玉指侵占了所有思緒、攪動了所有欲望。

惱怒的話語在唇邊偃旗息鼓,只剩一支春意綿綿的江南小調,輕吟著,從檀口中逸出。

恍若木琴上的弦,被手指撥弄著,彈奏出一支纏綿的曲調。

曲中有秋葉瑟瑟,更有春水潺潺,最後是夏季一場暴雨,沖走了冬季,那原本一團未化的雪。

*

今日的坤寧宮,氣氛格外緊張。

宮人們都輕手輕腳、謹小慎微,生怕惹怒了宮裏頭那位正在氣頭上的皇後娘娘。

“娘娘。”絲桐給皇後揉捏著頭,還是忍不住勸解,“殿下都已經在外間跪了三個時辰了,這來來往往的,宮人們都看著呢……”

“就是要叫他們看著!”皇後猛然睜眼,怒而拍桌,“讓他也知道羞!讓他也知道怯!”

“他不是非要立那個殺豬女為太子妃嗎?那他這時候怎麽就不覺得臊得慌呢?啊?!”

絲桐見一向溫和的皇後竟少有的大動肝火,也是閉緊了嘴,再不敢多話了。

皇後話匣子打開了,就再也收不回,她知道太子就在屏風外跪著,這裏頭的話,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她這就是要說給他聽。

“本宮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那姑娘我也跟她說過了,要給名分可以,要接進宮來也可以,可偏偏就是這個太子妃,她當不得!”

絲桐立在一邊,渾身繃得筆直,也不敢回一句話。

“你說說,把她這樣身份的人冊封為太子妃,皇室顏面何在?這說出去,豈不是叫天下人恥笑?簡直地胡鬧……”皇後罵到後面,著實地氣短了,只能撫住胸口,慢慢回氣。

絲桐忙上前,替她拍拍胸口順氣兒,“娘娘,您消消氣。”

李煊就這麽在外間跪得筆直,將皇後的痛斥盡收耳中,本就沒能休息好的他更覺頭暈目眩,微微合著眼,勉力強撐。

前兩日,合陽縣的府衙遞來消息,說是有一艘自江夏府出發、運載修建新皇陵勞役的船只在中途意外遇難,船上共計約有四百八十餘名勞工喪命。此事非同小可,皇帝震怒,他這幾日也是忙前忙後奔波,往各個地方府衙給遇難者家屬們撥撫恤銀。連著兩日沒睡好,到現在額頭還隱隱脹痛。

有來往的宮人端著托盤從身邊走過,將藥碗送到裏間去,他也目不斜視,宮人也並不敢多瞟他一眼。

皇後見著送了藥來,賭氣地揮揮手,“不吃。”

“娘娘,您這是何苦呢?既然拗不過太子,何必又折磨了自己?”

“呵。”皇後苦笑,眉間隱現淡淡哀愁。

絲桐說得對,自己就是拗不過他,她這個兒子,本事和主意都大得很,這件事他要做,自己根本攔不住,他原來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遵從她的意見。

他今日來跪這一趟,外人看是請旨,可只她自己知道,這是直接來請罪了。

到底是沒有從小養在自己身邊的,有些隔閡平常不顯,可到了關鍵時候,就是會冒頭,橫亙在母子二人間。

譬如他對於她的看法,根本是毫不顧忌,那些恭謹和體貼,都只是做禮法上的面子罷了。

她知道,她和他的心,還隔著很遠的距離呢。

擡頭看了眼滴漏,時間確已不早了。做母子的,總是為母的先心軟,先低頭。

她無力地擺擺手,“絲桐,去叫太子退下吧。”

“是。”

絲桐走到外間,傳達了皇後的旨意,見太子就要起身,連忙上前攙扶。

太子實在跪久了,一下雙腿活動不開,絲桐召來兩個太監,將他扶出了坤寧宮。

李煊坐上馬車回東宮,下車的時候還是得叫人攙扶。今日在坤寧宮請過一番罪,他終於了了一樁心事,心裏琢磨著,要開始太子妃的冊封典禮。

他剛一瘸一拐地進了府,就見範靈樂飛撲跑來,見到她的那一剎那,心中雲銷雨霽。還以為她是急著來關心自己的,剛想勸慰她沒事兒,卻聽她擰著眉慌張地開口:“阿煊,我要回一趟潯陽!”

臉色立馬沈了下來,自己膝蓋還痛得厲害,才為她請來的冊封,她竟又來鬧脾氣,“範靈樂,你這又是怎麽了?到底還要任性到什麽時候?!”

“我不是……”她急出了眼淚,來回跳著,直跺腳,“之前每個月,我都會和家裏通信的,可是最近都一個多月了,一直沒有收到爹爹的家書。剛剛緣來客棧又差人來報,說還是沒有信。”

“這麽久了,阿煊,我怕家裏出了什麽事兒,我得趕緊回去看看!”

李煊聽完,也是懵了。

沒想到自打從和源山莊回來,還是未能收到家書。這著實很不尋常。

他攬過她的肩,拍撫著後背,輕聲安撫:“你先別急。這樣,我去派個人連夜快馬加鞭,往潯陽縣趕一趟,看看家裏究竟什麽情況。你而今本就懷著身孕,不適合長途顛簸,走也走不快,不如我們就在這兒等消息,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範靈樂有了他的倚靠,自己七上八下了一天的心終於安定下來了點,慌著神,只好點頭,“那行……那一定要叫他們快一點,不能耽擱了……”

“你放心,我自會安排好。”

*

“賣燒餅咯!新鮮出爐的大蔥豬肉燒餅,皮兒薄餡兒厚,鮮嫩多汁!”

熙熙攘攘的皇城街頭,叫賣聲不絕於耳。

燒餅小販賣力叫嚷著,忽然一個擡頭,正對上一雙水靈靈、黑秋秋的大眼睛。

呵!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抱在她爺爺懷裏,雖然臉蛋子和這一身都臟兮兮的,但瞧了就是叫人喜歡。

她手指塞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嘬著,那對黑亮的大眼,一瞬不錯地盯住他冒著大熱氣的燒餅。

“小姑娘,新鮮熱乎的燒餅,來一個吧?”小販親切地招呼。

“心心,想吃呀是不是?”

範屠戶瞧著懷裏眼睛都看直了的寶貝外孫女,心那叫一個疼呀。

兩個月前,佟家陡生變故,他趕忙往京中寫信,想讓範靈樂不要再執著追查死因,立刻回家一趟。

可沒想到,信都寄了這麽久了,卻是沒有回音。

範屠戶擔心得夜裏覺都睡不好,生怕女兒在京城遭遇了什麽不測,可現在陳玉珠人也病得厲害,無力照看心心,他只好咬一咬牙,把肉鋪一關,抱著外孫女,上京尋親來了。

他身上盤纏本來帶得足,可誰知隨行的那個商隊遭了劫匪,他和心心就這麽入了土匪窩。萬幸那寨主還算是個有人性的,見他們一老一小,孤寡可憐,便只是刮了範屠戶身上的錢財,並沒有取他們性命,揮揮手,就放他們走了。

他便抱著心心,一路乞討,就這麽挨到了京城。

範屠戶只希望,現在能夠趕緊找到女兒。對於京城,除了“緣來客棧”這麽個地方,其他的他也實在一概不知,便直奔那裏去了。

但沒想到,他家這餓壞了的小寶貝,被大燒餅饞得走不動道了。

“那個……這位小哥……”範屠戶糾結著開口,“你看我們這……本是來京城找親戚的,沒成想路上遭人打劫,孩子餓了一路呢,你能不能……”

“去去去!”小販一聽這口風,知道是想打秋風來了,連忙開始揮手趕人,“你當這京城滿大街的活菩薩呢?沒錢就邊兒待著去,想來我這兒白吃白喝?沒門兒!”

範屠戶也知道沒皮臉,只好跟懷裏的心心安撫:“心心啊,等找到阿娘,我們就能吃飽肚子,啊。”

心心咬著手指,可憐巴巴地望著那個燒餅小販,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跳出幾句小奶音:“哥哥,肚肚餓餓……”

燒餅小販瞬間呆滯了。

該死的!這小女娃也太讓人憐愛了,真不應該給他們吃白食的,可是……她叫我哥哥哎!

“哎!”他重重嘆口氣,“看在你們可憐,這一個,就算我請小妹妹了。”

“哎哎哎,謝謝!謝謝!”範屠戶激動地泣涕漣漣,不住道謝,接過他手中的燒餅,“快,心心,跟哥哥說謝謝。”

心心綻開一個笑,兩只小手作著揖,“謝謝哥哥,恭喜發財。”

燒餅小販被逗得直樂呵。

心心終於吃上了燒餅,範屠戶幫她吹散熱氣,一小口一小口地撕開餵她,“心心慢點,別燙著。”

看著外孫女吃得這麽香,他心中卻是一陣心酸。這一路走來,真的就是靠著豁出去這張老臉,還有讓心心博取人的憐憫心,才能勉強挨過來。

他心中哀痛著,忽然,心心指了指他手中剩下的燒餅,範屠戶以為心心是又想吃了,忙又撕下一小片,吹涼了,送到她嘴邊。

誰知心心竟是偏過頭,手又指指他,“阿公吃,阿公肚肚餓……”

剎那,範屠戶老淚縱橫。這寶貝外孫女,他可真沒白疼。

“哎,阿公吃,阿公也吃……”

他一邊吃著,一邊哭,一邊哭著,人就帶心心來到了緣來客棧。

他抱著心心進去,直沖櫃臺前,“掌櫃的,勞煩問一下,您這兒有沒有一個叫範靈樂的客人?大約五月中旬來的這兒,一個年紀二十的姑娘,個兒不高,但是大眼睛,長得很漂亮。”

他一通比劃,掌櫃的頭也沒擡,直接答道:“是來過。”

那個姑娘,他印象可太深了,就沒見過這麽臉皮厚、膽子大的姑娘,纏著他好久,方才叫自己無奈允諾她在這裏刷盤子抵飯錢。

“真的!”範屠戶差點沒跳起來,顛了顛懷裏的小寶貝,“心心,咱終於找到你娘了!”

“那……掌櫃的,她現在人在哪兒呢?”

掌櫃的撥了撥算盤珠子,依舊是沒擡頭,“走了。”

“走了?!”範屠戶傻眼了。

“沒錯,來我這兒住了不到一個月,人就走了。”

“那她……她去哪兒了呢……?”

掌櫃的終於擡頭,看傻子似的不耐煩看他一眼:“我哪兒知道?你當我算八字的呢?”

“要住店要打尖趕緊的,不然就走,我這兒還做生意呢。”

範屠戶腳下漂浮,路都要踩不穩。

怎麽會呢?樂樂的信不是一直從“緣來客棧”寄出來的嗎?怎麽會早兩月前,人就不住這兒了?!

他霎時冷汗涔涔,後背濕了一片,抱著心心,游魂一般踏出了店門。

望著人聲鼎沸的街頭,他只覺一顆心都空掉了。

樂樂,他的樂樂,究竟去了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怔楞了一會兒,猛然一拍大腿,想起來,在京城還有個可依靠。

“方愷!對了,我先趕緊找到方愷去!”

他嘴裏嘟囔著,抱著心心又要轉道去戶部衙門,卻忽然被兩個從客棧裏沖出來的人架住了胳膊。

“哎!你們……你們誰呀?!”

他驚慌著喊叫,把懷裏的心心抱得越發緊了。

心心也被這兩個人高馬大的陌生男子嚇住了,在外公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大爺,我們夫人有請。”

“夫人?你們夫人是誰?”範屠戶一頭霧水,卻見那兩名男子依舊是肅著張臉,“你去了便知。”

範屠戶還迷糊著,就已經被人連拽帶推地,塞進了馬車。

他不停安撫懷裏哭泣的心心,心中直打鼓。

自己才踏進這皇城裏,總不至於,還能得罪什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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