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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無逾我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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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無逾我墻

“你對我們家樂樂,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範屠戶直白的逼問,堵得他說不出話。

是怎麽個意思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有一點他很確定:自己絕對不會娶她。

見他被自己問蒙了,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麽,範屠戶一對大濃眉皺得更緊了,“你心裏到底怎麽想的我不管,我只在乎我們家樂樂會不會受到傷害。你要是對她有意思,就趁趕緊上門提親,可你要是對她沒那個想法……趁早地跟她說清楚,好斷了她的念想。”

少年垂頭望地面發呆,半天不回話。

“我們家樂樂是個實心眼的,不撞南墻不回頭,你要是不跟她說清楚,她能一直等你等到老!可是我們樂樂已經等不起了……”一想起知縣兒子的覬覦,他心裏就直泛冷,他必須趕緊給樂樂尋個親事,只恐以後節外生枝。

“你和她能成不能成,你今兒必須給我個準話。我好給我們樂樂許個好人家去!”

所以……範靈樂要嫁人了?

手指在袖口裏暗暗攥緊,他輕吸一口氣,心臟都抽著疼。

可他沒有忘記,自己叫李煊,皇室血脈,一個無權無勢隨時可能命喪黃泉的失寵太子,和崔氏女的婚事絕對不可旁生枝節。

他用力掐著手指,強迫自己清醒,眼底的翻湧隱在幽深的夜色裏,“範叔,我明白了。您放心,我會去跟樂樂說清楚的。”

看他這樣兒,範屠戶明白了他的心意,心裏又氣又疼,只為他家樂樂感到不值。

“你越快越好,早點斷了她的想頭,不準給她留任何希冀!”

*

佟暄受了頓教訓,與範屠戶做別後,轉身進了隔壁院子。

“哥!”

一個紮著羊角小辮的身影從夜色裏沖出來。

“你怎麽才回來,我和爹娘都擔心死了。”她攬住他的腰,十一歲的小姑娘還不到他胸口高,拼命仰頭去看他。

這是佟氏夫婦的親生女兒,佟雪。佟暄來到佟家後過了兩年,她才出生,可以說是佟暄照顧著長大的,在他眼裏,就跟自己的親生妹妹無異。

佟雪從來不知自家哥哥的身世,她始終以為,佟暄就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哥哥,對他撒嬌耍賴不在話下,總好黏著他。

佟暄摸摸妹妹的頭,淡笑著道:“書院今日事兒多,耽誤了點。這麽晚了還不歇息?”

佟雪小嘴一撅,“等你呢,沒看到你平平安安地回來,我夜裏睡不踏實。”

他拍拍她的頭,以示安撫,“好了,不早了,趕緊睡去吧。”

佟氏聽著院裏的動靜,趕忙披衣相迎,手裏端一碗在竈上溫了許久的豬腦核桃湯。

“雪兒,快回去歇著,別攪擾你哥哥了,累了一天了,叫他安靜喝會兒湯。”

佟雪應一聲,自己跑回屋了。

佟氏招呼他在院子裏坐下,看佟暄斯斯文文地喝著湯,臉上滿是慈愛的笑。

佟氏本名陳玉珠,潯陽縣本地人,嫁了個泥瓦匠後育有一女一兒,人生本就這麽平平淡淡過著,要說這輩子最不尋常的事兒,就是收養了個這麽龍章鳳姿的兒子。

陳玉珠嫁給丈夫五年,始終無所出,二人為此發愁,便想著去慈幼局尋個孤兒來養。恰此時,縣裏有人牽了這個小兒過來,說是某富貴人家的私生子,想放他們這裏將養。

陳玉珠本不樂意,因著這小兒已有五歲年紀,恐難以帶得親近。但丈夫說這小兒看起來氣度不凡,同尋常的小孩兒很不一般,日後說不定是個有出息的,便決意將他留下。

那中間人見佟氏夫婦願意收養,遂給了他們一大筆銀子,數目直令他們咋舌,知道這小兒身生父母不簡單。就在收養了佟暄兩年後,陳玉珠竟有了身孕,先是誕下一女,後來又有了一個小兒子。佟氏夫婦喜不自勝,認為都是這個孩子給他們帶來的福報,加之他又天資聰穎,叫佟氏夫婦很是喜愛。

這個孩子,真是不白養。

佟暄剛放下湯碗,陳玉珠便遞過來一張手帕,“擦擦嘴。”說著,又去給他倒茶。

佟暄擦完嘴,接過遞來的茶,在她殷切地註視下喝完。

“娘,您找我有事?”

“啊……”陳玉珠知道這個兒子聰明,自己那點小心思全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阿暄吶,樂樂今天晚上……是不是又跑去書院找你了?”

又是範靈樂的事。不過他早該猜到了。

佟暄點頭稱是,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陳玉珠重重嘆口氣,一道川字撇在眉心,實是憂愁極了,“今天範家爹過來咱家找人,結果女兒從咱家出去後竟就不見人了,把他給急得啊!你是沒看到,當時他那眼神,恨不能把咱家屋子都給點著了……”

她越說聲音越虛,挪動兩瓣唇輕輕嘟囔:“不過也能理解,畢竟一個大閨女,成天圍著你跑,又遲遲不給人家個說法……要是咱家雪兒是這樣,我也得跟那家人置氣。”

佟暄垂著頭,不言語,一副謹聽母親教誨的恭順模樣。

“你呢,眼瞅著就快弱冠了,也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我和你爹就商量著,樂樂那個姑娘呀我們都喜歡,模樣又俊,性格又好,也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老鄰居,互相都知根知底的。要是你覺得可以,我和你爹準備準備,咱就上範家去提……”

“娘。”他立聲打斷,“我不喜歡範靈樂,這個事兒,你們就甭操心了。”

陳玉珠頓住了。不喜歡範靈樂?!

她本以為兒子是個要面子的冷性子,對人家姑娘有意思也不好意思開口,便想著和他爹主動來提這個事兒。本以為是水到渠成、皆大歡喜的好事兒,可沒成想……

“你……不喜歡樂樂?”

“是。”

“為什麽呀?”陳玉珠聲音不由拔高了,“樂樂多好一姑娘?你看看這街裏街坊的,哪個說起樂樂不誇她幾句好?我看你跟她相處那樣兒,還以為……”

“娘,樂樂是很好,可是我不喜歡。”他面無表情說著,手在桌子底下緊緊攥著拳頭。

“那……行吧……”陳玉珠立馬又偃旗息鼓了。這個兒子她了解,平素看著溫和好說話,其實最有想法,只要是他決定了的事,旁人沒有發話的餘地。

他雖年紀才十八,但做事沈穩有方法,書又讀得多,見識比他們廣,現在家裏許多大小事務都得他來做決斷。比起佟立冬,他更像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

“既然這樣,你得趕緊跟人樂樂說清楚,省得耽誤了人家!”那麽好一姑娘,陳玉珠幾乎把她當半個女兒看待了。

“母親放心,我心裏自有計較。”

佟暄將陳玉珠勸慰好了,轉到後廂房去歇息,路過書屋時,定住了腳步,擡頭去看那堵墻頭,墻邊是一株玉蘭樹。

他的書屋和範家廚房僅一墻之隔。

猶記幼時,他常坐窗前溫習功課,午後的陽光斑駁灑落,書紙上是一片斑斕世界。他雖看得入神,可也知,書屋外的院墻邊,一個紮著雙環髻的小腦袋正趴在墻頭,往他這頭張望。

他也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看的。

他將書立起,擋住臉,開始搖頭晃腦地大聲誦讀,“將漢女兮,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桑。”

範靈樂聽他念詩,聲音清朗如珠,只覺好聽極了。至於詩裏說的什麽,她一句也聽不明白,人只是跟著搖頭晃腦,沒來由地傻樂。

這原是《詩經·鄭風》裏的一首詩,原句為“將仲子兮,無逾我墻,無折我桑樹。”詩中是一個女子的口吻,擔憂地勸誡中意她的情哥哥,千萬不要翻她家的墻,不要折斷了她家的桑樹枝,生怕招來可畏的人言。

他故意地,換作男子的口吻來揶揄她。

可範靈樂哪裏聽得明白這裏頭的彎彎繞繞,見他把書擋了臉,幹脆地坐上墻頭,朝他窗下丟過去一顆橡子。“哎!別看了,咱們上河東摸魚去吧!”

嘖!他眉頭皺起,放下書起身,啪地把窗戶關上。

本以為他的無視能勸退了範靈樂,可那個丫頭像是天生比別人多長了一層臉皮,又少生了一個心眼,三不五時地,就能看到那個圓圓的小腦袋露出在墻頭上。

“哎!我今天在路邊撿了一個小狗崽子回來,你要來我家看看嗎?”

真的,佟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的人。

可他深知,就算是範靈樂再厚顏,一旦他跟她開口說出拒絕,她一定,再也不會纏著他了。

夜色下,墻頭隱約顯出模糊的輪廓,白玉蘭樹在風中婆娑搖曳。

*

這兩日,範靈樂忙裏忙外地,格外殷勤。每日早早地起來準備晨食,鋪子裏都是她去看著。

範屠戶在女兒的一陣糖衣炮彈之下,依舊努力繃著臉,擺出一副愛答不理的架勢。但範靈樂才不會因此喪氣,她慣是熱臉貼人冷屁股的高手。

“爹,今兒你接著在家裏好好歇息,鋪子那邊我去。”

範屠戶冷哼一聲,沒搭理她,繼續呼嚕他碗裏的粥。範靈樂依舊是捧上一張笑臉,自己揣好鑰匙,挎上籃子,出了院門。

“佟暄!”

看到家門口站著的人,她驚喜地叫出聲,眼睛都亮了。

佟暄在等她?她從不敢想象,佟暄有一天會等她?!

她迎上前,“你是在等我嗎?”

他沒回她的話,一雙墨色眼睛深深看著她,還是那身牙白學子服,衣領處洗到泛松,垮垮地貼著脖子。這一身衣服,別人穿是清貧,他穿就是清貴,清清朗朗,蕭疏軒舉,怎麽瞧怎麽好看。

“範靈樂,明日就是夏至,一起去放河燈嗎?”

範靈樂倒吸一口氣,大眼睛看著他,一眨,又一眨。

“好呀!我有空!有空有空有空!”

範靈樂恨不得原地歡呼起跳!

這算是約會嗎?她要和佟暄約會啦!

啦啦啦!今天的範靈樂,是有史以來最快樂的範靈樂了!

熙熙攘攘的潯陽街頭,晨光從天穹灑下,緩緩漫上橋面,範靈樂提著裙子,大步跨上汀蘭橋。她向歡樂肉鋪的方向跑著,跑得氣喘籲籲、臉頰通紅,嘴角彎彎地翹起,紅潤的小臉肉嘟嘟,像只熟透的小蘋果。

她的快樂散在風裏,吹遍了整座潯陽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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