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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勇拒紈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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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勇拒紈絝

歡樂肉鋪。

整潔的案桌前,一綹綹鮮紅肉條垂掛下來。範靈樂一身水青色葛布麻衣,襻膊將衣袖高高束起,頭發用木簪利索地綰一個高髻,粗拙的打扮反叫她原本明艷的五官生出幾分清麗,衣帶一勒,小腰不盈一握,似雨打海棠般的風姿。

來往的人無不朝這位清婉的小娘子投去欣賞的目光。

可忽地,只見她奮力掄起手中的砍刀,精準切在骨肉間的縫隙處,嚓嚓幾下,一晃眼功夫,整塊豬肋排被她大卸八塊。案板上被剁得血肉橫飛,可她仍舊面不改色,刀背按住排骨一劃,丟進旁邊的簍子裏。

眾看官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或有那想要上前搭訕的,也被她這套迅捷無影的刀法嚇退了腳步。

這小娘子看著嬌嬌小小,卻是個不好惹的。

這個點正值正午,來買肉的人少,範靈樂處理好了排骨,手背揩揩額頭的汗,在案板邊的水盆裏洗凈手,順勢在凳子上坐下。

她百無聊賴地扇動蒲葉,驅趕聞著味兒來的蒼蠅,淺淺打個哈欠。

正午實在無聊犯困,她掀開簍子,從裏面掏出一本小人書,埋頭在案板後,津津有味地翻看起來。範靈樂是個大字不識的,她看書從來都只看那帶畫兒的。

正對著畫冊子傻樂,忽聽隔壁燒餅鋪傳來爹爹與老板打招呼的聲音,她忙掀開蓋兒,將小人書又重新丟回簍子裏,一板一眼地挺直身子,重新精神抖擻地趕起了蒼蠅。

“爹!”她見範屠戶跛著腳過來,笑臉相迎,接過他手裏的食盒。

範屠戶一見女兒就樂,“餓壞了吧?我把昨兒芳姨送來的烏雞殺了,燉了個湯,耽擱了點。”

他把食盒往鋪子裏的小桌上一放,招呼女兒來吃飯。

恰此時,有個顧客過來切肉,範屠戶接過手,讓女兒安心在後頭吃飯。

範靈樂和範屠戶每天輪流倒班兒,若是爹爹看鋪子,女兒便負責做飯,若是女兒看鋪子,爹爹便負責做飯。在範屠戶正式同意範靈樂上竈臺前,都是他鋪子裏、家裏兩頭回忙活,現在閨女長大了,能幫忙分擔點了。

顧客提肉付錢走了,範屠戶舉起毛巾擦了擦手,回過頭看眼身後的女兒。

範靈樂坐在小桌邊,周圍都是半扇半扇掛著的豬肉,血呼啦紮地夾擊著她。她坐於其中,乖巧地往嘴裏送著飯,彎彎的眉,清透的眼,雪白的兩頰被塞得鼓囊囊的,紅唇一張一翕,像只貪嘴的小倉鼠。

她吃飯吃得專註,夏季天熱,肉鋪子裏味道大,那生豬肉的腥臊味兒直沖人喉嚨裏,可她似渾然不覺,依然把範屠戶做得飯吃出了色香味俱全的感覺來。

範屠戶心中微痛。

他的樂樂啊,怎麽看也不該屬於著汙糟的地方。可惜,她前世投錯了胎,落到了他這麽個屠戶家裏。

哎。他心中嘆氣。

只是希望下半生,他的樂樂能夠有個好歸處。夫家不需要多有權有勢,關鍵是沒有那些疙疙瘩瘩的家庭關系,讓樂樂過得舒心是正經;夫君嘛也不需要多有才有貌,對樂樂好才是最重要的。

他只希望他的樂樂,平安喜樂一生,這就足夠了。

範屠戶正犯著愁,卻聽街對面有了動靜,他和範靈樂同時擡頭看去。

歡樂肉鋪對面,一頂轎子落在街邊,轎旁邊走來個中年男子,個頭短小,頭戴朝天襆頭,拎起衣袍倒騰著碎步過來。

“客觀,您看看要買什麽?”範屠戶笑著招呼。

男子擺擺手,“我不買肉,還請範姑娘上前說話。”

咦?範靈樂奇怪地從椅子上起身,連忙咽下嘴裏的飯,朝他探頭望來。

範屠戶一看這人,便是個大戶人家管事的打扮,生怕範靈樂又惹了事兒了,叫人家找上門來,他牛眼一鼓,朝範靈樂扭頭,“樂樂!你又幹什麽好事了?!”

範靈樂滿臉冤枉,正要開口辯解,那中年男子立馬阻攔,“哎哎,誤會。”完事兒朝範靈樂恭恭敬敬行個禮,“範姑娘,我家公子有請。夏至將至,日頭毒辣,他已在碧棲山備下山家清味,特邀姑娘上山消暑避夏,一嘗鮮野。”說完,朝著身後的轎子比個手勢。

父女倆都楞住了。

公子?哪家公子?範靈樂一頭霧水,她怎麽不記得自己認識什麽公子?

範屠戶心中警鈴大作,一個不好的揣測升上心頭,“請問您家公子是……?”

“賀鐘鳴,賀公子。”

範屠戶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賀知縣的那個敗家小兒子!

賀知縣到任不久,來潯陽縣也才不過一年有餘,但他家小兒子那個招貓逗狗、眠花宿柳的荒唐作風,卻是很快便在潯陽縣傳開了。

沒想到這小子竟真對樂樂起了賊心,範屠戶是一百個不樂意,可知縣的兒子,他一個殺豬的,要如何拒絕?

他嘴巴嚅囁著,正不知如何開口,卻聽得範靈樂把筷子啪地一放,“我不去。”

中年男子的笑容僵在嘴邊。

範靈樂走上前來,褪去了剛剛一時沖上頭的腦熱,立馬擺出個和氣的笑臉,眉眼彎彎,笑容甜甜,任誰看了都不忍說她個重話。“這位大哥,麻煩您替我轉告一聲,多謝賀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領了。可您看看我這身打扮,就怕真過去了,別再熏著賀公子,倒是攪擾了他的好興致,我這心裏頭才過意不去呢。”

她一邊說著,手上包了一大包鮮排骨,遞過去,“這個是今日新鮮剁的排骨,您拿去,就當是我給賀公子賠個不是了。”

“可姑娘……”那人沒接她排骨,還想爭取一下,範靈樂將排骨放他面前的案桌上,施施行個萬福,轉身繼續吃她的飯去了。

中年男子:“……”

這姑娘軟硬兼施地,叫他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地接過排骨,轉身朝那群轎夫們一揮手,跟在空轎子旁,又原本原樣地打道回府了。

“樂樂,這可怎生是好?”範屠戶撇著兩道粗獷的濃眉,擔憂道。

“爹,我不都把他打發走了嗎?”她抱起小碗砸了口湯,舒服地喟嘆一聲。

範屠戶可沒女兒這麽淡定,“那可是知縣家公子!他這……這……之前他老來咱家買肉,我就覺出不對勁了,果然!”

他跛著腳來回轉悠,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那所以現在我們怎麽辦?你不可能真跟了那個畜牲吧?這個人可不行啊,別說是知縣家兒子了,就他這德行,哪怕是……哪怕是太子,我也不同意你嫁!”

範靈樂噗地笑了,“爹爹,您真當太子能看得上您這寶貝女兒呢?”

她知道,在爹爹眼裏,這世上就沒有幾個男子配得上她的。但他這也扯得太遠了。

“爹,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剛剛都已經明確拒絕了,他賀鐘鳴難道還能強娶不成?”

“這……”範屠戶噎住了,這誰又說得準呢?

自那個臭名遠揚的賀公子來肉鋪請範靈樂同游後,範屠戶這幾日是飯都吃不好,就擔心哪天他一上頭,不管不顧就把樂樂強要了去。

範屠戶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要趕緊給女兒定個靠譜的親事才行。

這日晚上,範靈樂在廚房洗過碗,邊解著圍裙邊往出走,卻見爹爹還坐在大堂等著,盤子裏乘著削了皮兒的整梨,笑呵呵望著她。

爹還是這樣,梨子從來都不切,說是什麽“分梨”“分離”,寓意不好。

“爹,你還沒歇息呢?”

“樂樂,你過來,陪爹聊會兒天。”範屠戶拍拍身旁的椅子,範靈樂順勢坐下,拿起來個梨就往嘴裏送,水汪汪的眼睛真切地看著他。

範屠戶清了清嗓子,左思右想,方才開口道:“樂樂啊,你看,過了今夏,你就滿十七歲了。”

範靈樂咬一口梨,眨巴眼兒,朝他點點頭。

範屠戶在桌底下搓著手,“你看你娘啊,十六歲就嫁給了我,十八歲呢就生的你……”

“爹,我還不想嫁。”範靈樂嚼著梨,應聲打斷。

爹爹的意思,她一聽便知。

範屠戶急了,一拍桌子,“你那是還不想嫁嗎?你那是還在等那個佟暄!”

範靈樂一聽,梨也不啃了,垂下頭,把那個雪白白的果子握在手裏,圓乎乎的小腦袋朝著範屠戶,無端端叫人覺出委屈。

範屠戶看著女兒低垂的頭顱,心驀地絞痛,“樂樂呀……你別怨爹說話難聽,你心裏怎麽想的,爹都明白。可是他……”

他眉一淩,忽地鼓起個牛眼睛,一說起佟家那個臭小子就來氣,“可他佟暄要是真對你有意思,早就上咱家提親來了,至於拖到現在嗎?你成天就知道圍著他轉,搞得街坊鄰裏全都知曉,可他呢?他跟你說過喜歡嗎?給你許過未來嗎?!”

範屠戶幾乎是咆哮出聲,空曠的大堂回蕩著他雄渾的叫罵。

範靈樂一下給幹沈默了,手指摳著梨子,越發不出聲。

“可是爹……”她開口,嗓音哽咽:“我覺得他……不討厭我的啊……”

“哎呦!”範屠戶被她氣得拍桌跳起,“我的傻閨女!那不討厭跟願意娶你,還離著十萬八千裏吶!”

範靈樂忽地攥緊了拳頭,擡起頭,“所以我會努力的!總有一天,他會喜歡我的!”

她杏眼瞪得圓圓的,嘴巴倔強地抿著,像是在跟自己鬥氣。烏黑的瞳仁清亮幹凈,閃現著一種清澈的……愚蠢。

範屠戶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滴個瓜女子!”他氣急敗壞,“那喜歡這種東西,它不是努力就可以的呀!”

她小嘴一癟,水波在眼眶邊蕩漾,“可是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範屠戶:“……”

還金石為開?天真!依他看,那佟暄就是個頑石!自家這如花似玉的大閨女追著他跑了這麽多年,也沒見把他捂熱啊!

“你……”範屠戶語塞,沒文化的他此刻實在不知該拿什麽道理來相勸,只能憋出一句:“你放屁!”

範靈樂也來勁兒了,小臉兒昂得更高了,“怎麽就我放屁了?那不是你跟我說的,當初要不是你死乞白賴地窮追不舍,我娘這麽年輕貌美的大姑娘,能嫁給你嗎?”

“我……”範屠戶又噎住了,因為這話他確實說過。

“那你爹我是男的,你是個姑娘,這能一樣嗎?”

“怎麽不一樣了?不也是你跟說的,我不比那些男娃差的嗎?!”

範屠戶:“……”忽然很想給自己一巴掌。

他怎麽就跟閨女說了這麽多有的沒的呢?哎,估計他家樂樂這個不顧臉面的倔,還真是像了自己。

範屠戶重重嘆口氣,知道她這拗性子,一時半會兒是掰不過來了。

“爹……”範靈樂放軟了語氣,“你就這麽急著把我嫁出去嗎?你真舍得嗎?我還想再多陪爹爹幾年呢。”

“不是我急,是你耽誤不起。”

剛過豆蔻年紀的少女,對這個的世界的險惡還是認識不足。

他知道閨女這性子,不吃點苦頭是不會明白的,可有的苦頭,一吃就是一輩子啊!他絕對不能眼看他家樂樂,落入到這種不幸當中。

看來是時候,找佟家那個臭小子好好談談了,哼!

範屠戶打定主意要找佟暄談判,這幾日正在用心挑選著殺豬刀,預備“磨刀霍霍向佟暄”。

他這邊還沒行動呢,這日,負責送飯的範靈樂扛著個麻袋,把食盒送到肉鋪裏,就來舔著臉跟他告假,“爹,我今兒下午出去一趟,鋪子辛苦你一個人看著,明兒全天都我來!”她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範屠戶氣不打一處來,刀往案板上一拍,橫眉怒瞪,“前幾天我怎麽跟你說的?全當耳邊風了!又琢磨往山上跑,你皮又癢了是吧?!”

範靈樂把麻袋往肩上一甩,撒腿就跑,範屠戶的罵罵咧咧被一溜煙甩在了身後。

*

瑯岳書院。

範靈樂扛著麻袋,哼哧哼哧爬上山,跨進書院門來。

哎?今日的書院不一樣,很不一樣。

她轉著腦袋一通打量,不禁嘖嘖感嘆。整個書院就跟被水沖刷過一遍似的,桌椅儼然,窗明幾凈,入門處甚至還擺上了一排石蘭花。

書院上下,透露著一副嚴陣以待的緊繃。

這是怎麽回事?

她抓過一個提著水桶匆匆跑過的學子,“哎,小兄弟,你們書院最近是有什麽事兒嗎?”

他放下桶,眉飛色舞道:“是宣王殿下,他要來我們書院視察啦!”

啊……她想起來了,那天被夫子罰站,好像是有聽佟暄提過這麽一嘴。

宣王李赫,先皇第八子,當今聖上同父同母的胞弟,身份煊赫,為人張揚恣肆。梓州是他的封地,潯陽縣隸屬梓州,這塊兒自然也是他的地盤。

可這個李赫,是個最有名的富貴閑散王爺,怎麽突然想起來這瑯岳書院,關心起梓州的教育事業了呢?

嗨,這些大人物的事兒,離她太遙遠,她操不到這個心。

緊了緊肩上的麻袋,直奔學堂而去。她都算準了,這個點,學子們正是課間休息呢。

“佟暄!”

她跳進學堂門,聲音成功吸引了一屋子學子的註意,她卻渾然不覺,紅著小臉兒氣喘籲籲,眼睛只盯著案桌邊那個清風冷月般的少年。

佟暄這邊廂正跟吳松明講題,聽到那聲中氣十足而又無比熟悉的呼喚,頓時蹙起眉頭,不耐煩地合眼,手輕輕揉按著眉心。

哎,又來了,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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