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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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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褚三娘一個人茫然走在草原上。

月色細細彎彎的掛在天上, 夜空碧藍如洗,星河很漂亮,黛色的月光拉長了影子, 卻不見她心裏的美景。

天地之大, 人人有家, 帳帳有火, 卻沒有一盞屬於她。

她是孤獨的個體, 比這夜色更長,更暗。

什麽父女親情, 什麽男女情愛, 比紙更薄, 風一吹就如煙沙散。

夏日裏的山谷, 風涼爽宜人,她只覺得沁入骨髓的涼。

“三娘子。”

是男人的聲音。

褚三娘回頭, 男人將一件披風披在她身上:“夜風涼,別凍著了。”

褚三娘唇邊勾起諷刺的笑:“我著涼了,又有誰會在意。”

男人的手並未拿開, 指尖似有若無的擦著她的衣襟, 給她籠著披風:“像三娘子這樣貌美的美人兒, 怎的就能這樣鐵石心腸,非要退婚呢。”

“嘖……”男人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舌尖潤著唇瓣:“真是暴殄天物。”

褚三娘仰起臉:“那你呢?”

“你又是什麽好人?”

男人呵一聲,指尖向下走, 點在她心上:“這裏--恨嗎?”

“跟我,你的恨能有洩處。”

褚三娘雙眼泛著空, 怔楞著呢喃:“恨有洩處,那是什麽樣的滋味?”

男人指尖把玩著她胸前的蝴蝶系帶, 要解不解的,“這樣……”

“喜歡報覆的滋味嗎?”

“他們痛,你開心。”

“將他們踩在腳下,像狗一樣匍匐在你身邊,而你--”

“痛快。”

衣領子鼓著手的形狀,褚三娘從沒有被人這樣冒犯過,帶著血的手摁住他的手,雙眼怒瞪過去。

男人並不惱怒,反而帶起玩味的笑:“他又不在意你,死了也要同你退婚。”

“誰在意你清白不清白?”

誰在意呢。

這話像刀刺在心尖上,褚三娘覺得疼,全身上下每一處都疼,“那你呢?”

“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他不是好東西,你又是嗎?我可不信,一個妻妾成群的人,對我有真心。”

男人唇邊勾著壞壞的笑:“真心?”

“世人都道真心好,豈不知這世上,最讓人傷心的便是真心二字。”

“我自然沒有那東西。”

“但我能讓你殺人--”

“殺了讓你痛苦的人。”

殺人,這是個多有魔力的詞匯,殺了讓自己不痛快的人,心就快樂了,它像蠱一樣誘惑著人,是疼入膏肓的人需要五石散。

墮落的快樂。

“我不想將人殺了,我想讓他們跟我一樣,墮入地獄。”

“可以。”男人唇邊勾著勝利的笑。

三娘子的手漸漸失了力道,垂下來貼在身側,指尖的血滴在地上,是她心頭的血。

-

顧修給沈星語定的規矩是方圓兩公裏,意思是說,要她離睿貝子方圓兩公裏以外。

睿貝子躺在軍帳上養傷,連出軍帳都困難,沈星語對這個規定私下裏狠狠腹誹了一翻,用的著嗎?

她總覺得睿貝子真的能做到,不會打攪她的生活。

當然,也就只敢在心裏腹誹,在和顧修這段夫妻關系上,只有她聽話的份。她老實照做,連同十一公主外出游玩,都要遠遠繞開睿貝子的軍帳。

又過了兩日,沈星語和顧修正式脫了孝,沈星語覆又將生孩子的計劃提上來,用完了早膳,捏著鼻子灌湯藥。

“喝的什麽東西?”顧修慢條斯理的用帕子擦著指縫問。

“助孕的藥啊,”沈星語苦著一張臉,將碗遞過來,“可苦了,嗚嗚,好難喝的。”

像個做了好事,找大人誇獎的小孩。

顧修鼻尖堪動一下,藥汁的味道飄進鼻尖,他端起藥碗要藥汁潑了出去。

沈星語:“……你倒了做什麽?”

顧修:“非要吃?”

沈星語不解:“當然,小叔的孩子現在應該已經都生了吧,你比他大,當然更應該有孩子了,這方子很靈的。”

顧修從懷裏掏出一只黑瓷瓶,倒出一粒丸藥,塞進她嘴裏:“吃這個就行了。”

“這是什麽藥?”沈星語舌頭卷著藥丸:“怎麽這麽甜?有點像糖?你的避子藥也是這樣的,不會弄錯了吧?”

顧修以一種你敢不信我的目光看過來,沈星語心中突突,立刻改口:“爺這麽聰明,自然不會弄錯,肯定是好藥。”

他命令道:“這是番邦進貢的,以後用這個就是。”

沈星語拿起瓶子把玩,手指長,漆了清漆的明亮黑色,番邦進貢的東西,瓶子都這麽好看。

藥一定也是好的,她想。

不一會,盛如玥過來,“嫂子,快把阿迢借我用一下,昨兒個她教我那道菜九皇子很喜歡。”

盛如玥最近日日捉摸著新菜品給九皇子做美食,少不得隔三差五借阿迢這個小廚神幫忙,沈星語揮揮手,讓阿迢跟她去了。

隨著秋狝越來越接近尾聲,草原上可以獵的動物越來越少,太子和九皇子的爭奪卻日益進入白熱化,兩個陣營的人愈發針鋒相對,兩邊每日都有人受些不大不小的傷,哪個武將騎馬摔進了獵人的坑洞裏,誰從馬上摔下來,誰誤中了箭。

朝堂上的腥風血雨,沈星語完全能感覺不到,她了不得陪十一公主在近處打兩只兔子,玩玩秋千,摘摘野花,草原的風景優美,涼風舒爽,晚上星河在頭頂,最愛的人在身邊,還有手帕好友,沈星語很喜歡。

有人度日如年,有人覺得光陰似箭,恨不能陛下在這打一輩子獵。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沈星語再舍不得,秋狝也到了最後一天,這晚,以九皇子獵到一頭成年的雄獅子王給今年的秋狝畫上了句號。

一直被壓制的太子臉色有多難堪自是不提,皇帝和九皇子倒是非常的父慈子孝,誰都看的出來,九皇子的恩寵愈發多了。

這場聚集了半個朝堂官員的秋狝,翌日陸續有序撤離,天子自然是第一梯隊的,朝臣,護駕的軍隊有序離開,原本應該隨天子第一梯隊離開的九皇子卻留下來協助顧修收尾。

當然,收尾什麽的也不需要他一個皇子指揮,自然是為了盛如玥。

“大人,這些都燒了嗎?”袁心指著坑洞問。

這坑洞很大,裏面堆滿了被虐殺的動物,兔子鳥狗什麽的都有,濃重的血腥腐臭味,令人作嘔。

顧修沈吟了一瞬:“有線索嗎?能不能看出來是誰做的?”

袁心壓低聲音:“昨晚太子曾帶了一隊人馬出去過,瞧著方向是這邊。”

顧修:“不燒,用土蓋上,恢覆成原來的樣子。”

“叫幾個心腹過來,嘴巴都給縫死了。”

袁心自然知曉輕重,叫了嘴巴最嚴的心腹過來,將土重新填上。

-

沈星語有些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草原,連她和顧修那件營帳也倒下來,士兵在拆解著,最終會移為平地。

盛如玥笑:“嫂子若是舍不得,等到了冬狩再讓表哥帶你過來,冬狩雖說不像秋狝這樣盛大,滿世界都是雪,也是很好看的。”

“還有明年秋狝,年年都可以來。”

沈星語揮去心裏異樣的空,打起精神,“我沒事,那我們出發吧。”

九皇子亦騎馬載著盛如玥,抽了馬從他們身邊奔過:“顧大人,來追我們。”

沈星語見顧修的馬慢吞吞的走,“我們不追嗎?”

顧修揉著她腰:“追到了有什麽獎品?”

沈星語:“……沒有。”

九皇子的馬跑了半天又自己折回來,“顧大人你怎麽不跑?”

顧修:“馬沒吃飽。”

九皇子:“……”

經過一片松葉林,顧修忽的停了馬,擡眼看著深闊的松林。

“怎麽了?”九皇子亦停了馬問。

馬兒焦躁的喊了兩聲,顧修問:“你有沒有察覺到一股……殺”

“機”還未出口,一支利箭撕裂空氣,直奔九皇子命門,顧修腰間長劍拔出,劍劈開了箭。

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更多的箭飛過來。

“保護九殿下撤退!”顧修厲聲吩咐,並向空中發信號彈。

士兵井然有序的扛著盾上來,架在一起,弄成一睹墻。

箭雨過後,足足三倍之多的黑衣人沖下來,到處都是劍光,沈星語還沒反應過來,被顧修扔到了九皇子的後座:“帶她沖出去。”

沈星語腦子一片恐怕,溫熱的血濺在臉上,顧修一刀劈開了一個蒙面的殺手。

“顧大人保重!”

九皇子拉直了韁繩,馬蹄奔出去,卻有一只箭射穿了馬的咽喉,馬兒立刻往地上摔倒。

九皇子抱著盛如玥滾下來,沈星語跌到地上,一柄刀封在瞳孔一閃,迎著腦袋劈下來,她以為自己要死了,千鈞一發之際,顧修手裏的劍殺了過來,她再次跌進顧修的懷中。

“抱緊我。”

沈星語將他抱著緊緊的,顧修一只手抱著她,一只手打鬥著往有馬的方向退,終於,搶到一匹馬,將沈星語扔上去,自己殺光了近處的殺手也跳上去。

戰亂之中,心腹打了馬過來,九皇子先是將不會武功的盛如玥扔到一匹馬上,緊接著,自己也跳上另一個心腹的馬上,眼看出了包圍圈,載著盛如玥的那個心腹被人戳穿了肚子,盛如玥心一橫,從馬上跳下來。

“如玥!”

九皇子的瞳孔一縮,眼看著有刀要落在她身上,幸好,顧修手中的刀扔過去,黑衣人的頭顱被削掉,滾在地上,只剩手還保持著要殺過來的姿勢。

顧修握著韁繩,側過身子將盛如玥從地上拉起來,扔到自己後背,目光隔空同九皇子撞到一起,兩人默契的分別往兩個方向跑。

身後的殺手亦分成兩批往兩個方向來追。

“殿下您保重,我去斷後!”

九皇子的心腹扔下這句話,立刻從馬上跳下去,長劍同身後的追兵對峙,幾招下來,十來個追兵的刀同時砍上去,屬下筆挺倒下去,眼睛還是圓睜著的。

顧修眉頭皺起來,一匹馬上三個人,太重,眼看著距離被追兵逐步拉近,他目光微瞇,盯著前面的轉彎處,手箍上沈星語的腰,手背青筋繃起來。

“我說的每個字都聽好了。”

腰肢被箍的生疼,沈星語心臟緊緊抽著:“你說……”

顧修:“前頭拐彎的地方我放你下去,你掩著身子藏到坡道下面,無論發生任何事不要出來,等我回去找你。”

他要扔下自己?

沈星語腦子嗡嗡的,馬兒的速度如風,她還沒反應過來,顧修的馬兒已經轉了彎,他拉著韁繩自己再度側到馬的側邊上,一只手扣著沈星語的腰肢將她扔到了坡道下面。

“藏好!”他銀牙藥著,腮幫子青筋爆起。

沈星語重重摔在邊道上,一聲悶疼,還沒反應過來,顧修已經重新上了馬,最後的額畫面,盛如玥的衣服定格在他的馬後。

沈星語不敢耽擱,憑著一股子直覺,往坡道下面滾,濺在臉上的血跡壓在草葉子上,她匆忙之中並未註意到。

這路是那種突出來一個平面的那種,往下的水平面沒有遮擋,但急於追顧修的殺手應該不會朝下面看,只要他們不跳下來搜,她就能活命。

沈星語緊緊貼著山壁,籠住自己的衣服。

剛剛藏好,她能感覺到,馬蹄踩著地面的那種共振聲越來越近,近在頭頂,她貼著山壁的那一面後背汗濕,尾椎一股涼意攀爬,害怕刻在骨子裏,腦子裏盛如玥在馬背的畫面就越清晰。

是生還是死,只在這一瞬間。

這短暫的一瞬間被無線拉長,心臟像是在油上煎。

為什麽?

他選擇和盛如玥一起,將她一個人留下來?

-

“嫂子不會有事吧?”盛如玥問。

“不會。”顧修目光盯著前方的路,韁繩勒進肉裏,聲音篤定。

“表哥,他們快追上來了。”盛如玥心臟提著,難道,她今日註定要死在這裏了嗎?

“沒事。”顧修安慰,本就是普通的戰馬,又騎著兩個人,速度上自然快不了多少,他清楚,遲早要被追上,“不會有事,袁心很快就會趕過來。”

又拖延掙紮了一會,顧修最終還是被追上,兩邊又開始激烈的戰爭,到處都是刀光劍影,不停的有各種劍峰劈過來,腦袋,胸口,腹部,腿,胳膊,只要是身體的部位,這些黑衣人都會攻擊,速度快,人也多,像盛如玥這樣的閨閣女子,根本看不清有多少刀,只知道不停的有血從人的身體裏濺出來,雨是的沒完沒了。

心臟要跳出嗓子眼,頭皮是麻的,腦袋是蒙的,盛如玥就感覺四處都是劍。

此刻,她忽然明白了顧修為什麽一定要放下沈星語讓她藏起來。

帶著兩個人,他們三個人遲早會被追上,她和沈星語,兩個人,顧修只能保護一個。

以一對十,最好的辦法是防禦,這種打法能盡量保護自己不受傷,缺點是戰事焦灼,敵人倒下的速度慢,那麽這對峙的時間便更長。盛如玥不懂武功,她不知道,顧修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蠻橫的攻擊,就是要在最快的時間內逐一擊殺一個是一個。

當顧修對穿完最後一個殺手,他的腹部,胸膛,手臂,各有三道被刀鋒割過的細密口子。

“表哥,我們沒事了。”盛如玥剛籲一口氣,見顧修又往回走,“表哥你往回走做什麽?往回走危險,萬一還有殺手追上來。”

顧修捂著腹部上的傷口,“你找個地方藏起來,我去看看你嫂子。”

雙方的馬在激戰中都被砍了,現在沒有完好的馬,都躺在地上,顧修只能自己往回走,到底耽擱了時間。

這裏到處都是被砍爛了的屍體,鮮血粘膩流了一地,死氣沈重,盛如玥雞皮疙瘩起了一片,躲了兩腳,聽話的去找個地方藏起來。

-

時間往前頭回溯,震耳的馬蹄聲從頭頂整齊的噠噠而過,很快的時間,只有沈星語知道這個時間對她來說有多長。

當馬蹄聲漸漸走過,走遠,再到沒有聲音,她知道,自己應該是沒事了。

但她還是像個雕塑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因為遠處,有兩個砍柴的樵夫進入視線。

荒郊野外,體型壯碩的樵夫,這也是一件讓人頭皮發麻的事,沈星語期待他們看不見自己,又像菩薩禱告,如果看見了,希望他們是好人。

“好美的小娘子。”

其中一個樵夫搓著手,眼睛裏冒著綠光,他家窮,年近四十還沒娶上過媳婦,何曾經過這樣嬌弱的美人!

他魂都要丟了。

那個女人說的沒錯,這裏還真的有美人啊。

這男人的目光奸邪外漏,沈星語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本夫人是大將軍的夫人,碰到了歹人,我夫君去追歹人去了,他很快會過來。”

“騙誰呢!”

“看你這狼狽模樣,是哪家逃出來的吧,倒是會編故事。”

其中一個樵夫手伸過來,神情猥瑣,沈星語反手一巴掌,朝對方臉上拍過去:“放……”

“肆”字還沒出口,她手臂被樵夫反手鉗制住,像拎小雞是的輕易拎起來:“還挺夠味。”

“放肆!本夫人是大將軍的夫人,你再敢冒犯一下,我夫君定然將你碎屍萬……”

“段”子還沒說出來,樵夫一巴掌扇過來,沈星語直接被拍飛出去,跌在地上,她腦袋是暈的,一圈一圈冒著火星子。

“我先來。”年長一點的樵夫猥瑣的蹲下來,輕易便將沈星語翻了個身,撕扯她的衣服。

沈星語寧願死在那些殺手的手裏!

她發了瘋是的掙紮,拼命的喊救命,在眼裏閃過灰敗之際,一支利箭撕裂空氣,貫穿了樵夫的脖頸,

緊接著,又是一只利箭射中了另一個樵夫,應聲倒地。

“世子妃。”

睿貝子飛速跑過來,將一只披風罩在沈星語身上,“你沒事吧?”

劫後餘生,沈星語哇的一聲哭出聲,又咬著頭:“我沒事。”

少女顯然是被嚇壞了,睿貝子心中揪扯著,她的痛苦都是割在他身上的刀和劍。

他很想抱住她,輕輕拍她的肩膀,讓她發顫恐懼的身子平靜下來。

但他很清楚,這是趁人之危。

“沒事了。”他想觸碰的手又收回來,膝蓋蹲在地上,讓她的臉能看到自己,“沒事了。”

“都過去了。”

袁心走過去:“夫人,您知道大人的去向嗎?”

沈星語顧不得哭:“他往前面走了,你快去追看看。”

睿貝子胸腔震怒:“顧大人竟然撇下你,自己走了?”

“不是的,殺手太多了……他應該是只能保的了一個人……沒有旁的辦法了吧。”她低聲,不知是解釋,還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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