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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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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第 1 章

大魏朝宣和八年,秋。

涼風乍起,滿城楓落,入眼一片或深或淺的紅。

壓頂的濃雲散去,蒼穹如洗,東廠一隊人馬踏過青石板上的枯枝,悄無聲息,迅速在長安門外集結。

緊接著“吱嘎”一聲沈緩肅重的悶響,巍峨高聳的紅漆大門被幾個侍衛合力推開,散朝的百官於紫宸殿內恭敬跪拜,待年輕的帝王從龍椅上起身,緩步離開大殿,朝臣們才相繼起身,有序結伴而出。

路過安和門之時,打頭的三、兩個官員看見一旁的為首之人,方才還熱議朝政的幾人忽然噤了聲,眼底劃過不屑與憎惡,卻又不得不硬憋著這股子情緒,誰都不再言語。

最多有那些個硬氣的,重重“哼”了一聲。

看這陣仗東廠又要來拿人了,百官靜默行步。

大家都知道,這位面白到昳麗,甚至帶了些陰柔氣息的東廠廠督絕沒有看上起那麽好招惹,上任不過月餘,已然拿下了朝中三位四品以上的大員。

不知這回,又要尋誰開刀?

身為朝廷命官,竟要時刻活在一群內宦的陰影籠罩之下,不少人都心有不服,甚至暗自唾罵,卻然當一不小心撞上那人投來的目光,又倏然移開視線。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少招惹為妙。

白惜時負手立於路旁,面不改色、八風不動,大方接受百官觀瞻。

直到工部侍郎方憲明出現在視野裏,她才眸色微動,側頭瞥了眼手下,兩名下屬收到示意,握刀快步行至官道當中,衡刀攔下了對方。

“方侍郎留步,東廠有請。”

望向橫在眼前那泛著寒光的兩柄刀刃,方憲明分明已經心中有數,卻不願束手就擒,試圖拖延時間,進宮尋求轉機。

“本官尚有要務稟報,眼下抽不得空。”

說罷他調轉步伐,轉頭就要再次往安和門內走去,然而未行幾步,另外兩柄冒著殺氣的寒刀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白惜時緩步走到方憲明面前,好整以暇,“方侍郎,莫要頑抗。”

方憲明對上那雙涼浸浸的眸子,心中一抖,扯開喉嚨:“本官何罪之有?光天化日之下公正道義何在?東廠難道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就要殘害忠良嗎?”

顯然,他這話是喊給其他人聽的,意圖挑起眾怒。

“方侍郎,你要明白,不是誰嗓門大公正道義就站在誰邊。”

白惜時不緊不慢:“三個月之前,那批被劫掠的官鹽,賣出去後,方侍郎想必拿下了不少好處。”

“監守自盜,方侍郎又如何擔得起‘忠良’二字?”

腦門霎時沁出豆大的汗滴,方憲明慌不擇言,“白惜時,你這閹狗,休要含血噴人!”

人證物證俱已查實,不欲再與他多費口舌,白惜時轉身,只丟下兩個字。

——“帶走。”

前一刻還高高在上的侍郎大人,一夕之間便淪為階下囚,由東廠之人押解著,猶如喪家之犬跟在白惜時身後。

方憲明被嚇得雙腿發軟,嘴上卻不饒人。

“奸佞”“狗賊”“無根之人”輪番往白惜時身上招呼,吵得向來肅靜的安和門格外突兀,也順利引來了不少同僚的註目、同情、共鳴。

兩個剛入仕的年輕官員顯然被煽動了情緒,此刻正捏緊拳頭,怒視白惜時。

瞧見前頭擋事的二人,白惜時停下腳步,輕飄飄一個眼風掃過去。

“怎麽,二位也有雅興,隨方侍郎一同去我東廠喝茶?”

聞言,那兩人瞬間一怔,如臨大敵,短暫的對峙之後,後頭的官員上前扯了扯那二人的袖子,像是在規勸切莫意氣用事,這一勸,那二人便猶豫起來,最後各自退開了一步。

白惜時勾起唇角,越過眾人,在小太監的殷勤打簾下,跨上了馬車。

獨自一人坐於車廂內,外頭方憲明的叫罵仍在繼續。

白惜時對這些罵聲不甚在意,她甚至覺得,有些地方方憲明罵得還算中肯,她如今的確算不得什麽好人,也確實,無根。

待車軲轆有序轉起,馬車平穩行駛,確認不會有人在此時突然闖進,白惜時才收起了先前那副盛氣淩人的模樣,視線掃過案幾前那樽會反光的小銅壺,瞥見了裏頭的自己。

這是一張雌雄莫辨的臉,也好在她如今的身份是太監,本就被歸類為不男不女的行列,倒也省得旁人懷疑上她的性別。

白惜時原是大學在讀學生,穿越過來的時候,原身才五歲,分明是一個女娃娃,身份卻是個小太監。

白惜時不知道原主為什麽會入宮,又是怎樣以女子身份混進來的,她那時候只知道,自己處境堪憂,極其堪憂。

因為年紀小遭人排擠欺負,原主被發配到了廢太子的院中。而彼時還願意待在廢太子院中服侍的,只有三個人。

——一個宮女姐姐,一個老太監,還有頂著小胳膊小腿的白惜時。

廢太子在六歲之時,父皇驟然猝死,彼時大魏朝內憂外患,為抵擋外敵入侵,太後和朝臣們商議後決定,改為扶持先帝的親弟弟泰王登基。

而六歲的小太子,仍然做他的太子。

但當幾年後太後去世,泰王又平定外患、坐穩江山,便起了廢太子,立自己的親兒子為儲君之心。

後來,太子果然被廢,而就在這檔口,五歲的白惜時也恰好來到他的廢院服侍。

主仆四人日子過得如履薄冰,經常抱在一起痛哭,又互相安慰,那時他們誰也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東山再起,只盼望著冬日不要太冷,夏日飯菜不餿,今日不會突然被毒害至死。

白惜時除了這些,還要再加一樣,那便是女兒身千萬不能被人發現。

能好好活下去,就是彼時最大的願望。

然而,不知是上天註定,亦或是因果輪回,自廢了太子之後,泰王的兩個兒子相繼去世。

後來,泰王病重,後繼無人,廢太子被重新立為儲君。

如今太子已登基八年,當年的宮女姐姐成了後宮最受寵愛的俞貴妃,老太監執掌司禮監,而白惜時,也於今年正式升任東廠廠督。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麽奇妙。

馬車逐漸放緩,待到徹底停穩下來,白惜時睜開雙眼,拋卻回憶,重新換上一副冷漠陰陽的表情。

同時,唇角微勾,心中設想的是扮做一個斯文敗類,俊美乖戾,然而當目光掃過那銅壺,她忍不住蹙眉,“嘖”了一聲。

好像用力過猛了些,舉著銅壺又湊近瞧了瞧,白惜時面色更加不好,丟下銅壺,一把掀開車簾,陰惻惻走了出去。

斯文沒瞧出來,後頭兩個字倒是被她拿捏的到位。

罷了,不笑了。

後續將方憲明丟回東廠,自有屬下會審訊,白惜時處理完日常事務,擡頭已見日頭西沈,思考了一會,決定今夜不回宮中,還是去看看自己剛置辦不久的府邸。

如今,她也算是真正有家的人了。

白惜時在夕陽下山之前踏入宅院,這時候便有家廝迎上來稟報,說是府上已經有客人等候多時,要送廠督一份大禮。

一刻鐘後,白惜時坐於正廳之內,睨著堂中那份“大禮”,未置可否,繼而掀起眼皮看向旁邊兩個眼熟的督尉。

“二位這是何意?”

那二人面上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

“廠督,解家被抄家流放您是知道的。衙門定了,謝家幾個未出嫁的被發賣至教坊司,由屬下二人領頭押送。”

那人不顧解柔雲此刻已然被嚇得瑟縮顫抖、魂不附體,強硬托起女子的下巴,逼迫她仰起臉對向上首的白惜時。

“屬下一瞧,這解柔雲可是京中難得的絕色,與其送至教坊司,不如送到廠督這裏來,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另一人立刻跟著符合,“還請廠督成全咱們兄弟的孝心。”

二人在來之前早就打聽過了,這位二十剛出頭的廠督新置辦了府邸,身邊卻一個女人或對食都沒有,一般這種時候,身邊正缺個知冷知熱的人。

因而他們二人逮著機會就來了。

然而一番諂媚獻寶之後,二人卻沒等來預想中的嘉許,白惜時面上沒什麽表情,聽完甚至好半天沒有說話,只垂眸,目光掃過眼睛哭到紅腫的解柔雲。

沈默的時間越久,這兩個督尉心裏就越發忐忑,難道,廠督竟不喜歡?

可即便是個太監,也算是男人,竟真有見到如此美人都不動心的?

兄弟二人倒是都心癢難耐得很,這女人細皮嫩肉的,廠督若是不笑納,他們可就不客氣了,正好這回占了先機,待送去那風月場子便找解柔雲好好紓解一番。

恰在此時,白惜時卻突然開了口,但這話顯然不是對那兄弟二人說的。

“解姑娘,自己選吧。”她語調一揚,含著散漫。

好似對解柔雲的去留並沒多大興趣。

堂下女子正處於極度的驚慌之中,聽了白惜時這話,反映了許久才意識到那人是在對自己說話,怯生生望向上首之人,解柔雲對這位廠督一無所知,此時,才算是第一次鼓起勇氣觀察。

上首之人,皮膚很白,眉眼卓艷飛揚,但一雙漆色眸子望向自己時,卻透著股陰翳,如同三九寒冬喝下一杯帶著冰碴子的水。

但解柔雲又不得不承認,他很好看,甚至可以說是第一眼就驚艷的醒目,是一種太監才會有的,介於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獨特陰柔。

與自己預想中兇神惡煞的廠督有很大的出入,因而解柔雲竟出現了片刻的怔楞,直到對上那人的目光,解柔雲渾身瑟縮了一下,害怕地低下頭。

聽說,太監折磨人的腌臜手段很多。

可若不留在這裏,等去了教坊司,她知道境況只會更慘。

送她來的這兩個男人就曾用黏膩惡心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逡巡,在未進白府之前,她也聽見二人毫不避諱地談論,若是廠督不收,他們會如何把自己當作玩物消遣。

令人作嘔。

解柔雲沒有那麽多時間權衡考慮,擺在自己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但至少廠督,沒有用那種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她。

於是她顫抖著嗓音,做了自己都不知道是對還是錯的決定。

“求,求廠督收留。”

看著美人梨花帶雨,驚慌忐忑地等待著自己的答覆。

白惜時支著腦袋,居高臨下,“那便留下吧。”

繼而吩咐侍候在一旁的家廝,“將她交給孟姑姑安頓。”

孟姑姑孟遙是白府的管家,也是目前唯一知道她女子身份之人。

說罷白惜時起身,沒再理會堂下幾人,徑直走了出去。

這兩個督尉,用一個無辜少女當做升官發財往上攀爬的籌碼,手段算得上下作。

至於解柔雲,白惜時不怎麽打算去管,將她交給孟姑姑便是,不過是多一張嘴吃飯的事,留下也罷。

當天夜裏,孟姑姑在安頓好解柔雲後,親自服侍白惜時洗漱寬衣。

孟姑姑年過四十,手腳麻利、精通藥理,是白惜時在十四歲那年救下之人。

屏退下人,再插上門栓,確認左右無人後孟姑姑才重新走過來幫白惜時脫去外袍,卸下藏在裏頭穿戴了一整天的金絲軟甲。

這金絲軟甲乃當今聖上賞賜,得到後孟姑姑還特意為白惜時在軟甲中加了硬條板,遮掩她胸口的柔軟起伏。

如此即便對方一拳打到白惜時的胸膛,也很難發現端倪。

金絲軟甲卸下後,還剩最後一層藏在裏衣當中的裹胸。

白惜時此刻已不見人前的陰冷,稍稍低下些身子,展開雙臂道:“姑姑替我解開吧,一連綁了好幾日,實在憋悶得厲害。”

孟姑姑聞言,很快將白布一圈圈繞了下來,當最後一條束縛從身體上解除,白惜時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

眼下是深秋其實還好過些,每每到了夏季,這些裹胸更是綁得白惜時渾身都會起痱腌紅。

看著整個人明顯松懈下來的白惜時,孟姑姑眼裏有些心疼。

“廠督好不容易回來,熱水已經備好,待沐浴過後今夜便松快地睡一覺吧。我一直在外間守著,廠督不必憂心。”

白惜時眼下確實很需要一個熱水澡,聽罷點頭,“如此便有勞姑姑了。”

是夜,白惜時卸下捆綁和束縛,沐浴過後的確睡了個好覺,因而起床後通體舒暢,心情也頗佳。

然而這種舒暢只堪堪維持到出門,因為在自家的宅子門口,她便被人指著鼻子,大罵“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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