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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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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前塵

“請夫人讓開。”沈明昭蹙眉,望著這位攔在書房門外的國公府妾室。

那是一張和素靜沒有任何關系的臉,眼角眉梢都用粉彩勾勒著風情,和他在那些同僚府中見慣了的爭風吃醋的妾室們沒有任何區別。

哦不,這位名聲還要更響亮些。

據說是婚前與自己的姐夫有染,結果尋死覓活非要和姐姐一並嫁給姐夫,可惜並不怎麽得那位小國公喜歡,沒想到如今這小國公的正頭夫人避而不見,倒是這位妾室拔了劍,攔在他們跟前,保護自己那位不怎麽值得保護的丈夫。

怎麽說呢……

柔弱歸柔弱,但拔劍的模樣倒看著有幾分血氣。

沈明昭上前了一步,那劍尖便立刻擡起,離他的脖頸只差分毫。

血氣歸血氣,擾亂公務就不好了,沈明昭有些不耐,出聲勸誡她道:“夫人若不小心傷了本官,下一刻便會被本官身後同僚剁成肉泥,還望三思。”

可誰知,他的威脅非但沒令那女子產生任何畏懼,反而令她笑著朝他的方向前走了一步:“那,死前能拉大人墊背,實乃賤妾三生有幸。大人,請吧。”

他只覺得脖頸前一涼,還不及反應,身後的下屬已然沖了上來,將那女子狠狠地摜倒在地。

柔弱美麗的瓷娃娃,被人按倒在地面的積水中,碎成了一片片的水紋。

“滴答,滴答。”

他終於察覺到脖頸處傳來的痛意。

下屬已經圍了上來,手忙腳亂地撕布替他包紮,一邊包紮一遍氣急敗壞地斥責著那個被按倒在地的女子:“毒婦!又毒又瘋!居然敢對朝廷命官動手!毅國公府是瘋了嗎?聖上讓還爵不肯還,還敢刺傷來抄檢的大人!國公府是要造反嗎!!!”

那女子的頭被七八個侍衛按得擡不起來,卻仍舊能聽到笑聲:“國公府的爵位是先帝所賜,老國公身故,朝廷不予功臣之後撫恤就算了,居然還想著逼還爵位。天地昭昭,公理何在?!”

“妄言天子,掌嘴!”

“慢!”沈明昭捂著脖子,止住了手下的動作。

女子擡起臉來,她的額頭似乎是在掙紮間被地面上的沙礫擦破了,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面上的脂粉亂得一道一道的,卻仍舊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著,勾起一個笑,令人望之動容:“大人有何見解?”

沈明昭緩緩道:“夫人一心救夫,情之所至刺傷本官,法理之外但情理之中,本官憐你忠貞,可以既往不咎,你現在讓開回自己的院子裏待著,本官可以當作今日的事情沒有發生過。”

“但我不可以。”

沈明昭蹙眉:“什麽?”

女子盯著他的眼睛:“我了解郎君,拿走他父親留下來的爵位等同於奪走他的性命,如果今日大人真的想要拿走一條命,不妨拿走妾身的,別動他。”

“……”沈明昭盯著那女子,皺緊了眉。

你知道你的郎君在外是如何與人說你的嗎?

他一向覺得京城之中這些世家子女彼此聯姻,大多並無真心可言,府中姬妾,也大多是為趨炎附勢而來,冷不丁看到這麽一個真心到有些蠢的,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

正這時,一直緊閉著的門突然開了一道縫。

那女子聽得動靜,面帶喜色地擡起頭,望向那縫隙內:“郎君!”

然而,對上的,確實一雙被酒氣浸染透,空洞而木然的眼睛。

秦朗隔著門板,對著前來抄檢的沈明昭稽首行禮:“見過沈大人。賤妾無禮,傷及大人,非我本意,若大人要解氣,要殺要剮,全憑喜好。”

沈明昭下意識偏頭望向那女子。

她瞳孔顫了顫,手指尖也跟著抖了一下,但面色尚算平靜,咬著唇,沒有分辨分毫。

他一時間沒忍住,嗤笑了一聲:“秦世子,本官這門都快喊了半個時辰了,你這怕是生了耳疾,怎麽這會兒才聽見啊?”

秦朗聽出他的譏諷,面上現出些青紅:“飲酒……失態,不好見大人,失禮。”

沈明昭微笑道:“沒關系,等日後奪了爵,世子有的是時間癡迷杜康。”

秦朗沈默不語。

一旁的下屬上前一步到他身側,指著還被按在地上的寧不羨問:“那……大人,這女的怎麽辦?”

眾目睽睽之下刺傷朝廷命官,此事確實犯律,沈明昭就是有心包庇也不行。

他緩了口氣,冷聲吩咐道:“拖去京兆府,打頓板子,再關幾日,下次別再犯了。”

聽完他的吩咐,女子側身避開了押解上來的手,對著他施施然行禮:“多謝大人不殺之恩。”

*

之後,沈明昭就忙起了公務,把這事忘在了腦後。

只知道大約是在十天半月後,京兆府的人來他這裏回報了一句,說是當日刺傷他的那位女子已經打完板子也關完了,被接了出去。

似乎是怕他不解氣,來人還特意多交代了一句:“畢竟是當眾刺傷了您,咱們就也沒因為是女人給她手軟,三十大板給她打得嚴嚴實實的,一棍子都沒少漏,秦家來人是直接用席子扛走的。”

三十大板,就是成年男子吃這一頓也得去了半條命,聽到京兆府的人這麽說,他第一反應是,這女子不會被打死了吧?

“還活著麽?”

“哦,秦府的人來的時候特意探了,說是世子吩咐了,要是死了就不用帶回去了。”

“……”他頓了頓,“……知道了。”

京兆府的人走了。

沈明昭手捧著公文停頓了許久,隨即搖了搖頭。

負心薄幸郎和癡情女子,怎麽聽著像三流的戲本子似的。

思及此處,他又不由得想起那日橫劍立在他眼前的那雙眼睛,本是風情瀲灩,奈何處處都透著決絕,像是快要燒盡的死灰。不過,經此一遭,也是真的要死灰了。

挺好的女子,可惜,跟錯了人。

*

又幾年,原先的小國公府,現今奪了爵位的秦府,又出了稀罕大事。

先是妾室夫人毒殺親姐嫡子事敗,被郎君親手絞殺,之後作為正室夫人的姐姐又與郎君休書和離,一拍兩散。

人人都說秦家這筆債也真真是處處冤孽,算都算不清。

早些年寧家這對姐妹一齊嫁入國公府,外人都說小國公是坐享了齊人之福。哪知道最後卻是奪爵離間,姐妹俱失的結局。

這些事情,沈明昭是喝茶時聽同僚聊天時聽到的。

於侍郎那個死德行,事情是不會多幹半點,倒是對這些京城世家後宅內雞毛蒜皮的東西,了如指掌。

沈明昭聽得幾年前在秦府驚鴻一瞥的女子就這麽草草殞命,有驚愕嘆惋,也有幾分意料之中。

當局者迷,早在她昏了頭一樣地攔在秦朗屋子前,他就知道那女子下場必不會很好。

為情所困的蠢人下場都不會太好。

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故事的結局聽上去就是有些令人不舒爽。

真心賤如塵埃,捧給有眼無珠之人就算了,還要再被踩上兩腳,這事怎麽想,怎麽令他不舒爽。

此時於侍郎的段子已然從秦府之禍兜了個圈子,講回了當初妹妹對姐夫的下藥求娶。

“這位姨娘當初還是姑娘的時候膽子就大,一個世家小姐,做下給親姐夫下藥的昏事,硬生生惹得姐姐、姐夫夫妻離心,要說這秦府要有今日之禍啊,這位姨娘可得占大半的功勞……”

他冷聲打斷道:“秦朗府中可不止那一位姨娘,他若是真心不想娶人家姑娘,有的是辦法拒絕,難不成那姑娘還能強行將他綁上榻不成?”

於侍郎被他的突然開口驚得一跳:“唉!沈大人!難得啊!你今日居然還會有閑心對這種風流韻事評點幾句?”

“什麽風流韻事?這裏是官署不是茶樓,有這份閑心不如幫本官去應付工部的人,他們討錢的文書都堆那兒幾天了?”

*

又是一年清明。

沈明昭生母離世,按律,他要為母丁憂三年。

難得閑下來的他帶著兒子,來城郊給沈母和亡妻掃墓上香。

他原配早逝,留下一個獨子,如今也已將滿十八,正在準備新科考試。

上完香正準備回去的時候,他不經意間看見遠處的一方矮墳包旁,站著一個提著籃子的中年女子。定睛一看,居然是秦朗那位和離多年的正妻寧雲裳。

寧雲裳剛給那矮墳包上完香,正面色肅穆地預備起身,似乎察覺到身後有人在看自己,回頭望去。

沈明昭見對上視線,沖她微微點頭。

寧雲裳還認得這位當初去秦府抄檢的沈大人,頗為疏離地對他服了服身,便離開了。

他有些好奇,寧尚書夫妻都尚在人世,這寧大姑娘是來此地給何人上墳的?

或許是心有所感,也或許是好奇心使然,他走到了那方矮墳邊。

兒子不明所以,跟著爹走了過去,低頭望向那方清冷孤寂的矮墳:“秦寧氏諱不羨?爹,這是誰?你認識?”

沈明昭搖了搖頭。

寧、不、羨。

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臺。

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

茶聖陸羽的《六羨歌》。

一個旁人口中只留“毒婦”惡名的女子,居然會有這麽一個超然物外的名字。

惡人胸膛中那點微末的真心,終究還是被不值得的人給碾碎了。

他垂眸望著那方石碑的名字,心下湧上了些不知名的惆悵,伸手從籃子裏挑出些未燒完的白紙,點了,灑在墳上。

細小的火苗跳動著,慢慢將紙焚成了灰燼……

他轉身拍了拍疑惑在旁的兒子的肩膀:“走吧。”

若有來世,望你終能安樂一生,得償所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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