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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醉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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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醉酒之人

沈銀星早在沈夫人豪氣地招呼靈玥去酒窖拿第二壇梨花釀的時候,就眼不見心不煩地回自己屋子去了,走之前還不忘對著寧不羨憐憫地搖了搖頭,今晚兇多吉少啊,小嫂嫂。

靈玥留了個心眼,此時人還清醒著,見到沈明昭忙起身行禮,想要解釋一番。

沈明昭對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搖了搖頭,他知道,這肯定是他母親的主意。

他低頭一看,寧不羨居然也醉倒了。

她坐在沈夫人身旁,被她強行拉著灌下去幾大壺的梨花釀,兩抹紅霞飛上了面頰,舉止卻規矩得很,一點兒也沒個醉鬼的樣子。

“竈上來留了些餛飩,要給大郎君送來嗎?”靈玥壓低了嗓子問。

沈明昭搖了搖頭:“不必,把這兒收拾好吧。”

說完,他彎下腰將寧不羨繞著脖子抱了起來。嬌小的身形,抱在懷裏輕飄飄的,好似一張隨時會被風吹到不知何處去的紙。

沈明昭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般感想,只覺得心頭有些發堵。

懷中的人不安地動了一下,即便是在熟睡中,她也能感知到身體被懸空著挪動的不安,眼皮微微發著顫,仿佛想要掙紮著從夢境中清醒過來。

“別動,馬上就到了。”他低聲道。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脖頸前,他手一抖,差點松手把人摔下去。

他輕輕地呼出口氣,將人摟得更緊了些。冰涼光滑的綢布包裹在手腕間,就如清醒時的她一般,算得上秀美,卻帶著疏離和隔閡。

他曲膝頂開門板,跨入內室。

帳幔上入目旖旎的綠色使他再度深吸了口氣,甜膩的梨花酒香鎖死在狹小的空氣中,顯得愈發濃烈。

在身子陷入柔軟的被褥中的當時,緊閉的睫羽如蝴蝶的翅膀,翕動著,忽而睜開一條小縫,像是迷霧中透出的一絲微光,隨後便徑直沈入了眼前的深潭中。

“醒了?”他幹咳了一聲,像是在掩飾一路過來脖頸間不斷發紅發燙的事實,“下次別跟著母親一起喝那麽多,你這麽聰明的人會不知道怎麽擋酒?”

蝴蝶翅膀又動了動,但還是呆呆的,沒有旁餘的動靜。

他蹙眉,貼上去想要分辨清楚:“你到底醒沒醒……唔!”

那雙手就勢環住了他靠過來的臉,兩人在一片鋪天的濃綠中陷做了一團。

“嘭!”

“嘶——”他低呼了一聲。手臂替這個醉鬼隔在扶欄前擋了一下,不然這下磕上去的,就該是懷中這團醉貓的頭。

可罪魁禍首本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錯,只是咯咯地笑著,醉紅了的眼睛蒙著一層水霧,笑吟吟地望著他。

……果然不該相信一個睜開眼睛的醉鬼能有多少清醒的意識。

挾裹著梨花香氣的呼吸湊近了些,他有些無奈地偏開了臉:“又來了……”

無論是真喝醉的時候,還是裝喝醉的時候,她總要委曲求全地做出些違背本心意願的事,不知道是在折磨他,還是在折磨她自己。

就在沈明昭決定強硬地將這只爛成泥的醉貓從自己身上撕下來時,忽然耳郭處一熱:“喜歡……”

他僵住了。

臉頰旁濕漉漉的,帶著梨花香氣的呢喃,隨著那香氣的輾轉,溫柔而緩慢地將他封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伶牙俐齒,嘴毒心黑的沈貔貅好像完全失去了他那張嘴。

他以為自己也在宴上喝昏頭了,好半天才試探著問出一句:“……你說什麽?”

“喜歡你家,喜歡你。”

清醒時三緘其口,無論如何也得不出結論的話,在梨花香氣的作用下卻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

他對上了那雙雖然泛著紅色卻晶亮的眸子:“既然這樣,醒著的時候為什麽不說?”

那只小醉貓咬住了嘴唇,櫻桃般紅潤泛光的唇珠,被折磨得有些泛白。

“是因為不信任我?”

“……”

“還是因為我們最開始那個該死的約定?”

“……”

一而再,再而三的沈默,又是如此,好像先前的坦然只是他喝昏了頭的幻覺。

“我去沐浴更衣。”

他放開了懷中的人,正打算離開,忽然……腰間傳來了一點小小的拉力。

沈明昭低下頭來,一時間有些失笑。

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勾住了他腰間裝著官符的金魚袋,有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你又生氣了。”

“不是因為你總故意惹我生氣嗎?”

“……會離開的。”

答非所問,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她是在回答他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為什麽清醒的時候不能說?”

——“……會離開的。”

因為,如果說了,就要離開了。

“所以你還是不相信我。”他嘆了口氣,捏住了那只握住他金魚袋不放的手,手的主人立刻打蛇隨棍上,舒舒服服地團進了他的懷中。

柔軟如絲綢一般的黑發抵在他的下巴處,鼻翼輕輕地呼吸著,像是快要睡著了。

即便這樣,還死死地捏著最開始抓住的東西,生怕他一走了之。

“你說你,總是和別的姑娘不一樣。”衣上的樟腦香似乎已經被梨花酒漬透了,連呼吸間都染上了她的氣息,“別人都知道要抱住腰,只有你,抓著我的官符不放,喝醉了,都改不了那副貪婪無度的性子,嗯?”

若換作平常,對面的人一定會掩藏住自己眼中的冷光,隨後半諷半笑地吐出明褒實貶的話。

但此刻,懷中的人只是又往他身上團了團,像是沒聽到這句嘲諷。

沈明昭揉著那滿頭順從的黑色綢緞,心下荒唐地期望著,她若是一直這麽醉著,或許也不錯。

他低下了頭,在那片黑綢緞上一觸即分:“醒著的時候再來說這些吧……不羨。”

說著,他徑直站起身,去往了浴房。

寧不羨有句話猜得沒錯,他就是有潔癖,不但渴求得到,還渴求一份完滿的真心。

他的父親用自己的一生告訴他,這是可以得到的最珍貴的東西。如果父親可以得到,那麽他也不例外。不光要得到,還要光明正大地得,對方心甘情願地給。

年少蟾宮折桂,宦海沈浮十年,他骨子裏仍然是那個驕傲、純粹的少年郎。

他的倨傲和驕矜,讓他做不出自己看不上的卑劣的事。

所以他又一次離開了,清醒地將自己泡進了浸滿涼水的浴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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