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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第一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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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第一美人

此時此刻,西北蒼州。

日暮沈沈,殘陽西斜,餘霞千裏。熊熊燃起的篝火旁,映照出兩張愁雲慘淡的臉。

“唉,還沒回來嗎?”馮禦史不知第多少次發出嘆息,配合著他的嘆息,腹中饑腸嗡鳴,震耳欲聾。

寧雲裳的面上露出些難堪:“……我當時應該同小葉大人一起去的。”

馮禦史沒說話,喉內“咕嚕”了一聲。

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是這樣,體力衰微,身體上出現各種青年時代絕不會出現的弊病。寧雲裳想起她父親也是如此,自過知天命之年,就時常夜間喘氣如風箱,怎麽治也不見好。馮禦史也是如此,一把年紀了,原本這次巡檢結束,就該乞骸骨還鄉,誰想臨到任上還要再遭這麽一番罪過。

馮禦史緩過那陣氣來,望了眼四周,寬慰她道:“我這一把老骨頭要沒寧度支看著,怕是早被人拆散架了。”

他們把身上原本穿著的好衣服,和山中的農戶交換了,現在正混在難民堆裏。

蒼州鬧了蟲災。蝗蟲過境,比天旱、洪澇更可怕,烏泱泱的蝗蟲直接把肉眼可見的所有麥稈像碾軋一般粉碎幹凈,運氣的不好的時候……也包括人。

府庫內沒有存糧了,餓得受不了的百姓從州內倉皇出逃,需要悄悄潛返的三人便跟著這小股難民們一起走,免得被人發現蹤跡。

一開始人家並不接納他們三個,畢竟一起逃的多半是同村同鄉,再不濟也就隔壁村子。他們三個是外人,口音也不怎麽通,馮禦史一開始想拿身上最後值錢的扳指換,結果那東西擱這裏還沒挖的山藥根值錢。

也是,飯都吃不上了,金銀和糞土也就沒區別了。

最後,是葉錚開口提出幫他們打獵,並且當晚就進了深山,帶回來兩只肥嘟嘟的山雞,這才得到了他們的認可。這幾日,難民中不少成年男子也緩過了氣,跟著葉錚一起進深山老林裏去打獵了。

眼下,那些打獵的人還沒回來。

這時,身旁傳來了“撲撲”的腳步聲,原本餓得閉目養神的馮禦史聞聲警覺睜眼,正對上一張灰撲撲的小臉,是難民家裏的小子。

馮禦史懶得與這小男娃多話,又閉上了眼睛,倒是寧雲裳好脾氣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也不嫌他頭上生的虱子臟。

一小塊黑乎乎的東西丟到了她的衣服上,不及她反應,那“撲撲”的腳步聲就已然跑遠了。她低下頭一看,是一小塊挖出來的山藥根。

這小子前日裏挖樹根被拉了一道大口子,寧雲裳看到了,就給他包紮上了。

馮禦史擡了擡眼皮:“寧度支不愧菩薩再世,這就已然收到香火錢了。”

寧雲裳笑道:“能說俏皮話,看來您的精神還算硬朗。”

馮禦史哼笑了一聲。

這一路逃難逃得提心吊膽又挨餓,京中富貴奢靡的生活恍若隔世,葉錚又是個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性子,要沒寧雲裳時刻跟他玩笑幾句,他怕是早瘋了。

笑完,他又忍不住嘆了一聲:“但願今日能打來只鵪鶉。”

那畜生烤起來酥香可口,就是個小、沒肉、不頂飽。雞鴨鵝一類的禽鳥,百姓眼裏都不配叫肉,也就這沒挨過餓的會想吃。

馮禦史喃喃道:“可惜此地沒有胡椒,那脆嫩的烤鵪鶉肉配上胡椒,才是……”

每日一念叨,都成了馮禦史的信念支柱,寧雲裳無奈道:“好吧,您夢您的烤鵪鶉,我吃我的山藥根……”

“啪!”

一小塊黑乎乎的山藥根掉在了她的腳邊,隨即響起幾道中氣不太足的喝罵聲:“把吃的都交出來!”

念叨鵪鶉的馮禦史住了口,寧雲裳也蹙著眉頭那前看去。

七八個衣衫襤褸的成年男子,手上拎著柴刀、木棍,耀武揚威地包抄了他們,用手裏的武器一個一個地迫過去,從這些老弱婦孺的手中要東西。

前兩日他們聽幾個婦人念叨過,說是這條路上有幾個從前鄉裏的潑皮,也跟著跑了荒。潑皮遇上無賴,臭味相投,幾個村的村霸就這麽拜把子聚了頭,專挑男人少的窩棚下手。

他們這裏人多,往日這幾個潑皮只敢遠遠觀望著,不敢近前,可惜今日外出打獵的男人還沒回來,窩棚裏就剩下老弱婦孺,他們這才逮著了機會。

思索間,一把柴刀已經橫到了寧雲裳和馮禦史的跟前。

馮禦史擋在了她前頭,把那男孩給的山藥根討好地遞了過去,將她藏在了篝火背後的陰影中。

柴刀在馮禦史的臉上不耐煩地拍了兩下,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悶響:“那後頭,誰?”

馮禦史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我……婆娘,染了時疫。”

拎柴刀的人望著馮禦史糟亂花白的胡子,瞬間眉頭皺到了一起,沒好氣地往寧雲裳蜷縮在火堆背後的身子踹了一腳:“老不死的東西!”

天太黑了,寧雲裳又縮在火堆後頭病懨懨地埋著頭,被那潑皮當成了快病死的老太婆。

那潑皮就得了塊山藥根,很快就對他們倆喪失了興趣,隨即,他視線一轉,忽然興奮地哼了一聲。

他忽然朝近處走過去,像抓小雞仔一般地薅起一把頭發,望著那雙發顫的瞳孔獰笑道:“……真俊啊。”

恐懼的哭叫聲響起,馮禦史有些不忍地別開了頭。他對那聲音有點印象,是個跟著爹娘逃荒的姑娘,年紀最小,連十五都不到。

潑皮劫掠,可不僅僅是為了吃的。

那少女被薅著頭發從母親無力的手臂下拖了出來,母女兩人的慘叫一聲連著一聲,在空地上一陣陣回蕩,燙得人耳膜生疼。

寧雲裳正要擡起的頭被馮禦史死死地按了下去,下一步嘴也被捂住。

“別多事!”他看透了她想要做的事,只得飛快地低斥道,“我們必須潛回京城!小葉的傷沒好透,萬一……”

“撕拉”一聲,衣衫被撕裂的聲音暴露在空氣中,馮禦史按著她的手指一僵。

遠處起了一連串狹褻的笑聲,混雜著中年婦人被摔打出去的喝罵聲,衣衫窸窸窣窣摩擦的聲音,少女愈發淒厲貫耳的哭聲。

四下一片沈寂,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站出來,中年婦人抱著肚子在那些潑皮的腿間翻滾,無助地張著嘴,呻/吟著:“救……救……”

可回應她的,唯有一道道躲避的視線和一張張抿起的嘴唇。

馮禦史手上一沈。

寧雲裳一直貼身放著的那疊巡檢公文塞到了他手上:“請替我轉交給沈侍郎。”

“你……”

寧雲裳拎起了篝火邊燃燒的火把,木塊從火中被挑起,火星跳躍,火花四濺,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模糊成了幾近虛幻的光影。

馮禦史急惶惶地伸手,想最後再試一把,衣袍從他的指縫間溜了出去。

……沒機會了。

來這次巡檢之前,他不是沒聽說過這位飽負盛名的京城第一美人。他自己的兒子就很喜歡她,寧雲裳剛封女官,名頭最盛的那年,那小子眼巴巴地望著他,問他能不能去尚書府提親,幫自己求娶這位美人,還被他哂了一通。

你以為你爹是誰?你以為寧尚書西北都督是誰?

當時京中盛傳寧女官和毅國公府的小國公郎情妾意,互生好感,然而京中這些官員們卻是一個字都不信?但凡腦子沒壞的,誰看不出寧恒將女兒留在宮中的心思?

女官外放出宮成親的年齡可是二十五歲,即便是小國公願等,國公夫人都不會點頭。

寧恒對這個女兒的心思啊,一直就在那瓊樓頂上,玉山之巔。

可到了此刻,他才真正明白,無論寧恒什麽心思,都和眼前這位寧度支沒有半分關系。

她本可以堵住耳朵,捂住眼睛,當作一切從未發生過。回到京城,她還是那個萬中無一的京中女子楷模。

她本在雲端之上,可她卻甘願淪落泥中。

火把映亮了那張為京中少年們所傾倒的絕世容貌,四下都看呆了,一片寂靜無聲。

“放開她。”她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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