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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沈老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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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沈老太君

次日,寧不羨打著哈欠起了個大早,認命地起身去廚房表演她的孝順好媳婦。

她這兩日來沈家睡得都不怎麽踏實,此刻困意還在,半瞇著睡眼,邊起身邊感慨:“難怪人家都說新婦難為啊……”

似乎是知道她今早要來,一大早,沈夫人的婢女靈玥以及廚房內幫活的仆役們就都在廚房裏等著她了。

草筐內擺滿了新鮮的果蔬、肉食,只等她發揮。

寧不羨來之前,靈玥已經交代過眾人,若是夫人不擅廚藝,就跟在後面默默提點幫忙,不要太著痕跡就是。靈玥是好心,她想著寧不羨再不濟也是尚書府出身,平日裏有仆役伺候,對於庖廚之事應當不太擅長。

然而她沒想到,寧不羨上輩子為了爭寵,甚至親自去了京城中最知名的酒樓內學習過,對庖廚之事,可以說是技藝精湛。

寧不羨拎了木棒,開始捶打案板上的獐肉塊。

大俞皇族有一半的胡人血統,京城中人喜食烤肉、牛乳,這也是西市繁盛程度遠勝東市的原因。宮內有什麽喜好,達官貴人自然爭相模仿。

胡人擅烤,中原人擅蒸煮,寧不羨將這兩廂結合起來。

肉塊捶松,燒水煮豆蔻、肉桂、茱萸、姜,放涼之後盛起些,將肉塊放入其中揉搓入味,之後撈出。

她一擡眸,居然看到了一小罐胡椒,不由咋舌。

時人常道,黃金易得而胡椒難得,這一小罐子胡椒,大概比這整間竈房蓋完都值錢。她不由得在心中嘆息,沈夫人在不知她廚藝深淺的情況下拿這麽金貴的東西出來給她隨便霍霍,是真的很看重她了。

寧不羨小心翼翼地將胡椒撒了一些在肉塊上。

沙沙的響聲,整個廚房裏的人的心都在滴血。不過很快,滴著的血就隨著飄散在整個廚房內的肉香味止住了。

撒好胡椒的肉塊一半擱置一邊,另一半細細剁碎,包上笮草,撒上鹽,加水上鍋蒸熟。未剁碎的肉塊,塗上鹽,直接在炭火上烤。

槐葉汁和了面,切長條煮熟之後,用涼水過好。面碼上細蔥絲、細胡蘿蔔絲、細黃瓜絲、細木耳絲、細菊花絲,淋上方才煮涼的香料水,加肉臊和鹽調味。

最後,新鮮的蔬果削皮刻樣,冰塊鑿碎鋪底,將加熱的油酥一圈一圈地淋在碎冰上,待其凝成遠山狀,又覆以眉黛染青,鋪上刻好樣的瓜果。她對著已然成型的小山看了看,覆又剪下一支鮮花洗凈插上。

“好了。”她滿意道。

邊上的小婢女訝然:“這是……酥山?太漂亮了,我還只在宴席上見過呢!”

那當然,只有像秦朗那種除開風花雪月享樂,其餘狗屁都不通的人,才會喜歡成天折騰這種所謂的雅趣啊。

靈玥恭維道:“少夫人果然出類拔萃,樣樣精通!”

新婦獻與公婆的早飯至此烹飪完成。

仆役們將制好的菜肴裝盤,一份一份地端去了主院。

靈玥性子周到伶俐,還沒忘記給二房也送去一些。

酥山鮮艷欲滴,烤肉脂香濃郁。

菜肴上了桌,頂著沈夫人驚喜和沈銀星看鬼一般的表情,寧不羨自謙道:“二郎喜食肉,郎君口味素淡,夫人愛吃冰酪,再覆雜些的不羨也做不出來了,簡陋之物,還望母親莫怪,在此獻醜了。”

沈夫人喜食牛乳冰酪,看見那漂亮的酥山便連忙要人端到自己面前來,用勺子舀了一口。油酥冰甜可口,清涼無比。

“那個青色的黛子你是用什麽做的?好清甜的味道!”

“回母親,是搗碎的槐葉黃瓜汁。”

沈夫人放下勺子,撐著臉欣喜地看著她:“我們家乖不羨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那個小兔崽子娶了你真的是他們家祖上八輩子積德。”

沈銀星聞言有些無語:“娘,罵過了,祖上八輩子把您也罵進去了。”

沈夫人叉著腰,理直氣壯:“我又不姓沈,關我祖上什麽事?”

看著桌上鬥嘴的母子二人,寧不羨的嘴角下意識掀了一下,連她自己都沒註意到。

沈夫人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

她依言坐下,沈夫人正欲說什麽,就聽得外間傳來一聲通報:“老太君回來了!”

沈夫人當即木了,手中舀著冰酪的勺子“啪嗒”一響,摔在了桌上。

沈銀星也撅著嘴巴地放下了筷子:“哼,這老妖婆這會兒回來,掃興!”

寧不羨驚訝,這沈老太君有這麽可怕?

然而不等她多思索,羅氏迎人入主院的聲音已經到了進前:“娘,您慢點走,莫急,莫急,這新媳婦的飯才剛煮好,您趕得上呢。”

隨後便是一道冷厲的老聲:“怎麽?我老婆子是來討飯的不成?”

“哎喲,瞧您這話說得……”

悶重的拐杖聲如同鼓點一般“咚咚”地在地磚上敲著,由遠而近,如同道道催命符,敲得沈夫人的臉越來越慘白,終於,她“倏”得站起了身:“不行不行,雖然已經好幾年沒見了,但我還是沒辦法見阿駿他母親。要不,你們就說我病了?回見?請她自便?”

“娘!”預備逃跑的沈夫人被沈銀星一把揪住,“你現在是二品誥命夫人,不必怕她!”

“但她是二品誥命夫人的……婆婆!”沈夫人還是想跑。

沈銀星無奈:“娘,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沈夫人的眼中失去希冀,跌坐在了椅子上。

唉……難熬的苦日子,又要來了。

一根刻著豹頭的檀木拐杖最先出現在面前的空地上,隨後帶著威壓的聲音自院中響起:“老大媳婦,長輩回來你連起身都不肯?”

沈夫人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過了,只好強端出笑臉,如同戶部下屬見到了氣頭上的沈侍郎一般,慢慢站起來:“娘……您回來了?”她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果然,沈老太君露出了意料之內的嫌棄和不悅:“當主母都當了這麽多年了,還是改不掉那股市井帶來的小家子氣!”沈夫人沒說什麽,倒是沈銀星,直接當面對著沈老太君,翻了老大一個白眼。

這下老太君更生氣了:“目無尊長!無法無天!和你娘一個德行!”

如今身帶二品誥命的沈夫人,並非出身大家族,而是當年的沈家大郎沈駿,自地方任職時結識的屠戶之女,有姓無名,名還是沈駿替她後取的,目不識丁,唯獨一張臉生得世間罕有的貌美,讓當年不顧老太君和老太爺反對,執意要娶其為妻的沈駿神魂顛倒。

沈夫人秦葭,就是沈老太君心中的一代狐媚子。

而今,這個尊名,恐怕要落到寧不羨的頭上。

沈老太君斜睨了一眼寧不羨,淡淡道:“你便是昭兒的正妻?”

寧不羨行禮,柔聲道:“是。”

於是,她收獲了一句不屑的:“哼,他一直拖著不娶妻,我還以為娶了個什麽天仙般的人物。”

……好吧,連當狐媚子都沒資格。

沈老太君對大房的不滿,可以說是經年積怨,尤其在沈駿死後,達到了一個頂峰。

她當初最疼的就是這個大兒子,世家出身的子弟,芝蘭玉樹,博學多才,又脾性溫潤,孝順父母,誰知一場外放做官卻發了瘋,野了心,放著她選定的大家族出身的女眷不要,偏偏對一個屠戶家的狐媚子著了魔。

任憑她動盡家法,也不肯悔改,甚至不惜斷絕關系,自行出去開府出去。

她人生中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大郎,就是在他臨死前。

那時她丈夫已然駕鶴西去,她的大郎拖著那已病瘦得不成形的軀體,跪求他的母親收留自己的妻兒。

沈老太君沒法不怨這個兒子,他在臨時前仍舊沒對他的母親認錯,還在向她索求。她辦完了自己最心愛的兒子的葬禮,將大郎母子並著繈褓裏的沈銀星帶回了府中,交給二子沈重看管,自己回了青州老家,遠離京城這塊傷心地。

而今她大老遠從青州趕回來,進門不過片刻,就已經將大房眾人給敲打了個遍,像是在發洩這經年不消的怨氣一般,原本充斥著歡笑聲和菜肴香氣的正院,一時間死氣沈沈。

羅氏眼見此刻氣氛正好,便故作周旋:“娘,您大老遠趕回來,也別與咱們這些小輩置氣了。不是說來嘗嘗新婦做的餐食嗎?”

沈老太君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到了新的發難點:“剩菜?”

沈夫人終於從茫然無措的狀態中回神,她想起來她必須要維護她的孩子:“沒有,剛做好您就回來了。”

沈老太君冷笑:“你的意思是,我是趕回來討飯的?”

“……就,媳婦嘗了口那酥山。”

沈老太君的目光轉向酥山,冷笑撇嘴:“果然,狐媚子只會欣賞狐媚子手段。”

……她該不該感謝老太君,好歹這話承認了她的皮相夠得上狐媚子?

寧不羨看沈夫人都快急得要哭出來了,默默嘆口氣,念著拿錢辦事,接過鍋去:“都是不羨的錯,是我沒考慮到老太君您可能會回來,我應該先去問問二伯母的,您別生氣了,我這就去給您重新準備。”

羅氏一聽就知道她明面上在自責,實際是想陰陽自己沒通知她,附和著笑道:“是啊,是啊,都是媳婦的錯,竟忘了告訴嫂嫂您今日要回來。”幾歲啊姑娘,在我面前玩這套。

果然,她這一挑唆,沈老太君更氣了,拐棍往地上用力一頓:“好好說話!指桑罵槐、陰陽怪氣你二伯母,你生母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寧不羨的眼睛瞬間紅了,咬住嘴唇。

沈銀星見她面色,終於忍不住了:“她母親早過世了!您怎麽能這麽說她!”

配合著沈銀星的話,寧不羨的眼淚應聲而落,時機毫厘不差。

羅氏:“……”狠角色啊。

沈老太君:“……”不知為何,總感覺有種夢回年輕時打理府中妾室時的感覺。

沈老太君定了定心神,淡淡道:“新婦進門,理應去佛堂為祖宗們祈福,消解自身孽障,凈心順氣,博得祖宗認可。”

寧不羨一聽,呵,跪佛堂,好老套的折磨人的法子。

但她也不反駁,出口即是錯,何況她還是外人。

她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時不時為難地將視線投向院門,一副想說什麽又不敢說的樣子。

這下連羅氏都反應過來不妥了:“老太君,今日是新婚第三日,早飯後,新婦理應回門。”

沈老太君意識到自己久在青州,很多舊俗都淡忘了,但她強勢多年,此刻氣有些上頭,明知不妥,還是奮力地用拐棍杵了下地:“她如今是沈家人!新婦,我且問你,長輩有命,你從不從!”

寧不羨正欲回答,忽然,院內傳來一聲爽朗大笑——

“你們沈家是拍花子出身的?嫁與你們家就是賣與你們了?”

羅氏最先回頭,不禁愕然,一個七尺多高的壯漢叉手叉腳地靠在院門口的石墩子上,他的身後,是追人追得大喘氣,但卻姍姍來遲的幾個沈府仆役。

沈老太君大怒:“誰讓這粗野漢子闖進院中來的?!”

“闖?”那壯漢搔了搔頭,“老子闖敵軍大營都跟切菜似的,你們沈家這個破園子算幾棵蔥?”

寧不羨終於恰到好處地驚呼了一聲:“舅舅!”

嚴格來說,程鵬舉只能算是寧雲裳的舅舅,但此刻,落在倚在一旁聽了半炷香,早飯都快要嘔出來的程鵬舉耳朵裏,這聲“舅舅”簡直如聞天籟一般舒爽:“哎!乖侄女!”

羅氏最先回神,舅舅?

她快速地用視線掃了一遍程鵬舉,試探詢問道:“定遠將軍?”

“是老子。”程鵬舉點頭冷笑,“家妹派我來接侄女回家,結果就聞著你們這院中酸腐臭氣撲鼻而來,熏得我都快要暈過去了。”

沈老太君豈能聽不出他這直白到幾乎照面而罵的譏諷,漲紅了臉:“你……”

程鵬舉才懶得搭理那老婆子,只對著寧不羨點頭:“乖侄女,走嗎?”

寧家沒什麽好稀罕的,但得罪西北都督,實在是得不償失,於是羅氏很快便打圓場:“正說呢,還想著你們怎麽還不來?將軍是騎馬來的還是駕車來的?若不嫌棄,我派車送你們一程?”

程鵬舉瞇眼望著她:“你覺得我缺你一輛破車?”

羅氏:“……”

寧不羨忽然覺得,什麽示弱啊,裝哭啊,都比不上定遠將軍這一通葷腥不忌、棍棒夾雜的痛罵來得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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