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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姨娘之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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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姨娘之謀

寧府,挽月樓。

“人來了沒有?”

“來了,姨娘,大人已經在前堂招待他們了。”

蕭姨娘慢慢睜開眼,手中的佛珠收進了袖口裏面。

雲棠的死訊,便是她偷偷著人送信,送去寧家宗族所在的長嶺縣老家的。

寧雲棠入葬之後,牌位入了宗祠,但她不敢表現出過度的傷心,任憑自己哭成一個蓬頭垢面的瘋子。她明白,那樣只能得到男人一時的憐憫,久而久之,便會徒生厭棄。而她若是想要為雲棠報仇,便絕不能如此。

於是她偷偷取了雲棠的幾節碎骨,將其打磨成一串佛珠,日日掛在手心,十指連心,夜深人靜時,只要她握住珠串,她便能在夢中見到她的雲棠。

她看見雲棠瀝著血沖她哭喊:“娘——好痛啊!好痛啊——娘!”

喊得她心碎。

“他們是不是提出要娶三小姐?”

“是,姨娘。”

蕭姨娘的唇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她了解寧恒,雖然嘴上答應他那兩位世侄中的一位迎娶寧天彩,可那終歸只是為了成全他自己的好名聲,至於什麽繼承家業?想都不要想。不是他自己親生的種,是絕不可能染指到半分寧家家業的。

這也就是為什麽當初雲棠只是庶子,但蕭姨娘卻信心十足地認定將來家產一定由雲棠繼承。

寧夫人的身子是她自己不好,但許姨娘的身子卻是她的手筆。

她原本該是唯一有兒子的。

原本,她的兒子該是既定的繼承人,奈何……

罷了。

她現今想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她不好過,程青漪也別想好過!

“姨娘,大人來了。”

蕭姨娘收起佛珠,慢慢地從地上起身,扭過頭,嬌媚的笑容已然出現在了她的臉上:“郎君來了!”

寧恒一臉苦悶地從外頭進來。

蕭姨娘故作不知:“怎麽了這是?”

“你在這院內不知,方才族中來人,同夫人一並,把我好一番鬧騰!”

“夫人有時做事雖說是有些不顧及您了,但想來心裏還是為您好的,”蕭姨娘一邊說,一邊替他按摩著太陽穴,“不像妾身,什麽也不懂,便只能替郎君做些這種按摩、寬心的活計了。”

“夫人若是能有你一半令我寬心就好了。”寧恒感慨了一句,繼而又道,“不過你說的有道理,夫人此番確實是為了我好。若是沒了夫人震懾,今日我寧家產業,怕是全要送給旁人了!”

“怎麽說?”

“老家族長來了,說我膝下無子,硬是要把兩個族裏的侄子硬塞給我,還說什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弄得我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唉!也不知是誰把雲棠去世的消息送往老家的!”忽然他一頓,狐疑的面孔盯向蕭姨娘,“難不成是……”

蕭姨娘被他盯得背上冷汗冒出,卻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只是聞言紅了眼眶:“都是咱們雲棠福薄,不能百年之後,替父分憂了。”

寧恒望著蕭姨娘又因勾起傷心事而翻紅的眼睛,虛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下地去陪那死去的兒子,新中國萬般憐惜湧上,他嘆息一聲,放下了疑慮,將人摟在了懷中安撫,嘆息道:“我又何嘗不痛心……”

蕭姨娘抹了把眼淚:“郎君若是不想如此,為何不再納一房……”

寧恒蹙眉:“再納一房妾室,等著將來百年之後給那西北軍送補給?”

蕭姨娘心內暗暗冷笑。

是啊,寧夫人出生高貴,背後有西北軍,若是她自己能生兒子,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子憑母貴,百年後成為寧府繼承人,可若是生不出兒子……寧恒就不得不考慮,寧夫人在沒有兒子的情況下,是否會安心撫養庶子,替寧家籌謀了。

妾室生的子女,將來他死之後若尚未成年,便只能仰嫡母鼻息。

老族長說的那些話,其餘他都沒怎麽放在心上,唯獨那句“父死子弱”卻是刻入了骨。

他也擔心,自己打拼了半輩子,最後會便宜了西北老丈人。

蕭姨娘望著他的臉色,再度試探:“那若不是妾室,而是……妻呢?”

寧恒猛地睜眼,一把將懷中的人推至地上:“你說什麽?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攛掇本官休妻!”

蕭姨娘摔跪在地,手腕骨在佛珠上狠狠一磕,痛至鉆心。

“妾身當然知道郎君顧慮,但妾身只是為夫君考慮,夫人有過,郎君何以不能休!”

其實,寧夫人一直未能生子,照律已犯“七出之二,無子而出”,但本朝律還規定過,妻年五十而無子,可立庶長。

就是說,如果妻子到了五十歲還生不出孩子,可以立妾生的庶子為長子,繼承家業。寧雲棠若是沒死,是符合這個條件的。

可現在寧雲棠已經死了,這個條件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寧夫人作為嫡妻,一直無子,現下更是面臨絕後的尷尬境地,按律來說,寧恒已然可以光明正大地休妻了。

但他還是有些猶疑,究竟要不要得罪西北老丈人。

蕭姨娘何嘗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壓低了嗓子,在寧恒耳邊一陣耳語。

片刻後,寧恒面上的凝重散開了些許:“此事當真?”

“當然。”蕭姨娘笑著點頭。

寧恒躊躇良久,終於點了下頭:“好……那一切就交給你了。”

*

“不羨,你說蕭氏打的是什麽算盤?”寧夫人一邊看著婢女替她解下虎豹紋腰帶,一邊問道。

“反正想來不是只把三妹妹嫁掉這樣的主意。”寧不羨笑道。

寧恒宗族內的人,顯而易見就是蕭氏通知來的。

結親的事情傳到流風閣,許姨娘是不敢對寧恒的決定有任何不滿的,就是苦了寧天彩,據說,她在流風閣內又哭又鬧,許姨娘怕她冷不丁鬧到宗家跟前去讓寧恒為難,還特意將她鎖了起來。

目前看,寧天彩似乎是此事唯一的受害者,不過寧不羨卻很清楚,蕭姨娘的目的不大可能是犧牲一個對她沒多大影響的寧天彩。因為這無論是於她報仇,還是分得家業,都沒有半點好處。

可她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寧不羨坐在桌邊默默沈思。

蕭姨娘最近死了兒子很得寧恒憐憫,偏偏又並不整日以淚洗面,而是很和寧恒心意得做出一副解語花的樣子,讓寧恒日日都往她哪裏跑。

寧不羨代入自己上一世與寧雲裳爭鬥時的心態,如果她要這麽做,會為了什麽呢?

宗族的人過來,向寧恒塞來兩個後生,明著看寧家無人想要來分一杯羹,以寧恒的性子勢必會不願意,然後迫不及待地尋找解決措施。

所謂解決措施,最簡單的方法,自然就是再生一個繼承人。但寧恒年事已高,身份不高妾室生的繼承人若是年幼的情況下,守住家業的可能性極低。

仔細回想起來,上輩子寧雲棠無病無災,好端端地活到了寧恒百年之後。在那之後,寧雲棠承襲家業,寧夫人也沒同這對母子多周旋,帶著自己來時的嫁妝,回到了西北老家。

雖說仍舊是京城臭名昭著的浪蕩子,但承襲家業後的寧雲棠過得卻還挺滋潤,他的母親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替他求得了前朝關隴落魄舊貴族弘農楊氏的族女為妻。占著本朝皇帝拉攏關隴貴族的政策,寧雲棠靠著妻子得了恩蔭。

這寧家前後父子二人,老婆本一路吃到了死。

但要說最出力的,還得是蕭姨娘慧眼,替他謀來了這門好親事。據說是因為,前朝覆滅後,楊氏雖有望族之名,卻早已落魄,一些旁支族人不得不靠變賣祖產為生,蕭姨娘娘家做的是當鋪的營生,一來二去,竟然結識了變賣祖產的楊氏旁支,如此,便以千金為兒子求娶了落魄的楊氏宗女,不過寧雲棠現在死了,娶楊氏女也就……

寧不羨忽然一頓。

她有些愕然地擡起了頭望著近前整理衣飾的夫人。

夫人在銅鏡中看到了她的表情:“怎麽?是想到什麽了嗎?”

寧不羨苦笑:“回夫人,不羨只是猜測罷了。”

看著她的表情,夫人似乎一時間明白了什麽:“梁媽媽。”

“老奴在。”

“私下給那些郎君上朝時擡轎的那些轎夫塞些銀錢,讓他們回報,郎君每日下朝之後,可是好生回官署衙門辦公了?”

*

轎夫們拿了錢,替寧夫人盯了好幾日,可是回報回來的消息卻一直是,寧恒好端端地每日上朝下朝、回家吃飯,並沒有任何的異樣行為。

寧夫人不禁蹙眉:“難道,是我們二人想多了?”

寧不羨沈吟不語。

她覺得,自己應當沒有想多。

依照上輩子的時間推算,蕭家人應該已經與落魄的弘農楊氏族人有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了。

她拿上輩子的自己去理解蕭姨娘。

首先,她們這類人最可悲的地方就在於,明明是男人的過錯,卻偏偏不敢也不能與之計較,咬碎滿口銀牙,仇恨卻全去了與自己同樣掙紮在男人掌中的另一名女子身上。

蕭姨娘是定然把雲棠的死全算在了夫人一人頭上了。

若是要報覆夫人,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請寧恒將夫人休下堂了。

而能讓寧恒能夠下定決心,不惜得罪西北老丈人也要休妻下堂的,定然是在朝堂中能夠與西北軍產生同樣影響力的家族。

兩輩子,蕭姨娘能夠認識的,也只有已然落魄了的弘農楊氏。

皇帝要彈壓那些助他奪位成功的老功臣,以及京中的望族,便不得不扶持曾在前朝輝煌一時的隴西舊貴族。而楊氏為了重回前朝鼎盛,必然會對與在朝中有實權、且能把控五品之下官員升降去向的吏部尚書的聯姻,十分感興趣。

她篤定,蕭姨娘覆仇的寶,是押在了楊氏女身上。這輩子想來她沒了兒子,能把老子拉來,那也很不錯。

轎夫們跟蹤不到,那說明此事要麽還在未入實地的暧昧期,要麽就是,寧恒沒有親自出面,而是請了旁人去替他私下約見楊氏。

寧不羨在心內暗嘆,若是沒有重活一世,知曉未來,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猜到蕭姨娘的算盤的。

她當機立斷下了決定,坐以待斃是不行的,得去堵人。

夫人目標明顯,顯然不能去,那麽……

“我去幫夫人探探。”寧不羨笑著起身。

寧夫人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羨為何對此事如此上心?”

廢話,寧雲棠死在她的定親宴上,仇恨也不光只拉了夫人一個人,她也沒好到哪兒去!再說了,她這都當打手抱了夫人兩輪大腿了,將來大腿要是不幸折了,她這個狗腿子能有什麽好下場?

但她只輕輕一笑,開口誘哄道:“夫人,您還記得去年這時,父親在府中舉辦櫻桃宴嗎?”

寧夫人一楞。

去年盛夏,宮內賜下一籃洛陽進貢的櫻桃。寧恒為了與眾親友分享這份榮寵,便在家中開了一場盛大的櫻桃宴。

一籃宮賜櫻桃,計數共三十八顆,寧恒為到場的三十二名賓客每人準備了一顆,剩下的櫻桃,他自己留下了三顆,餘下三顆櫻桃,雲棠一顆,夫人一顆,許姨娘與蕭姨娘共分一顆。

“當時,蕭姨娘不想同許姨娘共分那顆櫻桃,便吵吵嚷嚷的,一路鬧到了您跟前,最後許姨娘服了軟,沒吃那顆櫻桃,原本也只是因為天彩嘴饞想吃。後來,蕭姨娘吃到了那顆完整的櫻桃,您為了天彩高興,就把您的那顆送給了她。但其實,那些櫻桃,原本三十八顆……應該是夠每個人吃的,但為什麽最後卻有人吃到了,有人沒吃到,有人為吃不到打了起來呢?”

寧夫人的眼神漸漸沈了下去:“不羨……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寧不羨卻不停,反而含笑道:“若當初分櫻桃的人是雲裳姐姐,怕是連不羨也能嘗上一顆呢。”

“你憑什麽覺得,雲裳能夠成為分櫻桃的人?”寧夫人瞇起眼盯著她,“不羨,你這麽聰明,我怎麽確定,你不是想嘗上一顆,而是想一個人獨吞所有的櫻桃呢?”

寧不羨手臂一攤,福了一個大禮:“不羨孑然一身,所謂搏未來的姻親,也不過是旁人一句話就能決定。我沒有能力,也沒有可能成為分櫻桃的人,既然如此,誰能給我櫻桃吃,不羨就願意為她奉上一切。”

寧夫人蹙眉,自古家業由嫡長子繼承,嫡長子分完後,其餘嫡子、庶子平分剩餘田產、地產。而對於女兒來說,無論嫡庶,所分皆不過脂粉首飾的多少,莫說比嫡長子,就是比之其餘兄弟,也是天壤之別。與其為著父兄指縫裏漏下來的那一點點可憐的胭脂水粉首飾爭得你死我活,不如去搶他們的土地田產。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千百年來,從未有過敢肖想這些的女子,寧不羨此時如此煽動,絕對稱不上居心純良。

寧夫人早看透了她這點,冷聲道:“呵,比起相互爭搶剩下的三顆,女子想要自己去分那籃櫻桃,難如登天。”

“可雲裳姐姐不是白身,是陛下親封的戶部主事,是女官入前朝的第一人,若是她想,也未嘗不能成為這古今第一個分櫻桃的女子?”

寧夫人沈默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最後,終於正視向她:“事成之後,你要什麽?”

寧不羨微笑頷首:“不羨想要的,唯雲裳姐姐分下來的櫻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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