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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鏡中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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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鏡中花(九)

◎假作真時真亦假◎

“那日,我隨大將軍進宮赴宮宴,正值阿越國使團前來朝獻寶。”淩月聲線微弱,接續著前言,“那阿越國使臣當眾指認我是黔朝送往榮朝為質的卿謠公主,而他們所獻的‘寶物’,正是我。”

她目光微凝,註視阿蘭,繼續道:“我也不知這話從何而來,皇帝心生疑慮,雲飛翼又追來驚雲山莊尋我。我恐懼不已,便生出逃跑之意,卻不料再度被他捉住。拉扯中他突然行為癲狂,遂用蠟燭點燃衣襟。至今我仍夜夜噩夢纏身,常見他在我眼前——活生生化作灰燼。”

阿蘭聞得此話,眉梢染上一抹細微的疑雲,然並未追問淩月,只稍作安撫,“淩月,你也別再過多思慮此事,如今這般光景,你的身體不宜繼續趕路。我們暫且在此處住下,待身體好轉再作打算。”

“阿蘭姐,萬一我真是他們口中所言的那名黔朝質子,又該如何呢?”

淩月見阿蘭並不多問,亦未曾對她的身份提出質疑,她心下疑惑之心漸生,探究之意不減。遂思忖道:不論阿蘭出於何種心態,至少在她囿於危難之際,是阿蘭默然陪伴、帶她逃命。

阿蘭莞爾一笑,膚勝霜雪,眉眼如畫。昔日於淩州大營,阿蘭的容貌掩於粗布麻衣之下,僅略見清秀;後至昀京,淩月方覺阿蘭容光煥發,身姿裊娜,行動間更顯脫俗。

淩月愈覺阿蘭身上透出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那分熟悉並非因二人於淩州大營朝夕相處而生,然淩月也道不明個中緣由,只莫名覺得親切異常。

“淩月,不論你身份如何,於我心中,你便是與我無異,皆是大將軍帶回軍營的孤苦之人,這份情誼——自然與他人不同。”

淩月聞言,心中動容,遂想起她與阿蘭都曾流落街頭,幸得大將軍憐憫,方得以茍活於世。

“阿蘭姐,此份恩情,淩月不敢相忘,若非有你相助,我必然早已於逃亡途中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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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鋪灑,金色光輝穿透林木,映出斑駁光影。

大嬸兒家這處屋舍坐落於倪家村村口,獨門而居,正合適用作掩人耳目的居所。她二人日間皆藏身於屋內,大嬸兒遂將房門掩上,遮擋了檐外紛擾。

這日,淩月三人正在屋內用午膳,忽聞一陣馬蹄踐踏之聲傳來,屋舍棚頂亦隨之輕顫。

阿蘭即刻擱下手中碗箸,行至門邊,遙遙向馬蹄聲來源處望去,待看清馬匹上的人影,她倏地面色劇變,遂匆忙行至木桌旁,微一傾身便要扶淩月起身。

淩月見阿蘭這副模樣,心知是有榮朝的人追上前來。暗忖道:阿蘭姐瞥一眼來人的衣著打扮,便知對方是來尋自己的,想必是官府中人。大概是那位送她們前來的車夫或有意、或無意洩露了行蹤。

那大嬸兒瞧見她二人這番反應,眉眼間亦跟著染上焦灼,急切問道:“阿蘭姑娘,什麽人來了,你們咋地這般著急?”

“大嬸兒,對不起。”阿蘭聲線哽咽,凝眸望著大嬸兒,“前幾日我謊言欺瞞了您。我與妹妹並非在探親途中遭遇劫匪,實則……”

阿蘭眼圈兒微紅,眸中霧氣氤氳,“實則京中有一惡霸,身後之人權勢滔天,他欲將我與妹妹擄去為妾。我父母早已故去,唯餘妹妹與我相依為命。若我一人進門為妾尚可,而妹妹年紀尚幼,我如何能夠聽之任之?”

阿蘭言辭懇切,向那大嬸兒深深鞠一躬,“大嬸兒,方才我見來人乃幾名官兵,恐是為捉我與妹妹而來。懇請大嬸兒為我們姊妹兩個尋一處藏身之所,來日定當報答這份恩情。”

那大嬸兒聞言,滿臉不可思議,她怔然半晌,仿佛因著這番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呆滯,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只聞她囁嚅道:“阿蘭姑娘,你無需掛心,這幾日與你們相處,老婦能看出二位並非惡人,心中很是歡喜。如此,便隨我來吧,老婦家中後院有一口菜窖,隆冬時候用來存放鮮蔬,這個時節正空著呢!暫時可供你們二人藏身,想來足以避過這一劫。”

言談間,馬蹄聲漸近,馬匹嘶鳴聲乍起。大嬸兒臉色一沈,連忙擁著二人朝屋後疾步而去。她俯身推開幾捆作柴火用的枯枝,一塊木板映入眼簾。

大嬸兒動作麻利,掀起地上那塊木板,露出一方木梯。

阿蘭依著大嬸兒的引導,先行踩上木梯,下入菜窖,旋即伸手接住緊跟而來的淩月。

大嬸兒顫聲向二人叮囑幾句,遂躡住手腳闔上門板,將那堆枯枝悉數蓋回。

菜窖內不見光明,淩月身上餘留的蠱毒漸次發作,皮肉骨血猶如萬蟻啃咬。

逃亡這些時日,淩月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雲飛翼早已化作灰燼,他身上的蠱蟲亦隨之消散,淩月早該恢覆本來形容,不再承受蠱毒發作之苦。

然而,她只覺近日來蠱毒侵蝕之苦,較以往愈發猛烈。原本兩月發作一次,如今卻轉為每日都在作祟,那份蝕骨的痛楚愈加清晰,極難以忍受。

喉間一股猩甜彌漫,淩月死死咬住嘴唇,不叫自己因著痛苦而發出呻-吟聲。

菜窖內濃墨黑暗縈繞,淩月看不見跟前的阿蘭,阿蘭自然也不能瞧見淩月臉上沁出的大顆冷汗。

頭頂倏地響起一陣沈重的步履聲,便聞大嬸兒急切道:“軍爺,民婦都說這後院只有柴火、雜物之類的物什,軍爺咋還不信呢?”

一個渾厚男聲穿透頭頂那塊木板傳來:“大嬸兒,我等奉命辦事,並非有意驚擾,確認沒有罪犯藏匿在此處,我等自會離去。”

步履聲逐漸清晰而沈重,猶如敲擊在淩月頭頂那般轟鳴,她心中鼓鳴亦隨著那官兵行近,急促而強勁。

“這是什麽?”那官兵手指朝地面一指,遂問大嬸兒。

大嬸兒似為遮掩心中驚惶,故而大聲笑道:“軍爺,這就是普通的枯枝,民婦撿來作柴火用的。”

“我自然識得這些枯枝為何物,我問的是——這堆枯枝下面,藏有何物?”那官兵語氣間略顯不耐。

大嬸兒慌了神了,勉勵維持著面部表情,睜圓雙眸,“啊?軍爺,枯枝下頭——自然是民婦家中院子的土地。”

那官兵懶怠同她繼續糾纏,便要上前用腰間長劍挑開那幾捆枯枝,他力道精準,三兩下——用作掩人耳目的幾捆枯枝盡數移開了位置,那方遮蓋菜窖出口的木板藏無可藏。

淩月能感覺到對面的阿蘭身形微微顫抖,然她除了屏住呼吸、勉勵維持身形不動,什麽也做不了。一股天地不應的無力感於心間倏然生出、蔓延,直叫她絕望。

頭頂那方木板被人掀開,通天光亮猛地傾瀉而入,淩月只覺日光刺眸,她偏頭躲避,幾滴淚珠悄然滑落。

“好啊!竟是藏在此處……”那官兵一語未落,身後屋舍內驀然響起幾聲沈悶聲響,似有肉-體驟然落地。

那官兵面上疑惑頓起,方一回頭,乍見大嬸兒身後——屋舍後門處一黑衣人倚門而立。

來人用一抹黑紗遮面,左眼覆以墨色眼罩,唯餘一只眼眸清亮而幽深。

那官兵不及出擊,右手方才搭上腰間劍柄,便被那隱面人劈手擊中肩側,重重摔倒在地。

淩月方一擡眼,正迎上那只朝菜窖內探來的幽深獨眼,視線交錯的瞬息,淩月頓覺手腳微涼。

“二人姑娘不可在此地久留。”隱面人言語冷冽,如綴霜雪。遂俯身將菜窖中的淩月二人拉了上來。

“多謝俠士搭救之恩。”

“二位姑娘無須多禮,在下李常卿,受人之托前來護佑,若姑娘欲離開榮朝境內,在下自願護送你們一程。南行數十裏,便是雲觀鎮,至鎮上購得幾匹良駒,姑娘們可再作打算。”李常卿交代完,遂先行離開後院,往屋舍行去。

那大嬸兒早已僵在原地,她先是被方才的幾名官兵所驚,勉力應付,後又遇李常卿突然闖進屋來,此刻餘悸猶存。

“大嬸兒,你可還好?”阿蘭關切問詢。

李常卿的聲音倏然自屋舍之內凜然飄出,“這位大嬸兒亦不得在此地多作停留,趁早另尋一處居所,愈遠愈好。”一語方落,一錠白銀隨之擲向大嬸兒腿邊。

淩月餘悸未消,身上、心尖痛極難忍,她佝僂著身形進了屋。

屋內地面上橫陳著三名暈厥過去的官兵,正是後院那名官兵的同袍,李常卿並未傷及那幾名官兵的要害,只是劈暈後叫他們動彈不得。

阿蘭迅速收拾衣物,又拿出一些碎銀遞與大嬸兒,言語中唯有感激、擔憂之意。淩月二人便跟隨李常卿出了農舍。

李常卿等候在農舍門前,淩月方一出門,便聞得他道:“此馬性情溫和,留與二位姑娘。”一語方落,遂傾身將淩月抱上他早先騎行的那匹馬,轉身朝那幾名官兵留下的馬駒行去,翻身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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