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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水中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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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水中月(七)

◎雲飛翎◎

陰魂不散。

淩月近日深有體會,她扣在江淩安腰間的手指僵硬而寒冷,動彈不得。視線與江淩安交錯,眸似秋水帶著點點祈求。

江淩安哪裏能瞧得出她神色間暗藏的深意,擡手輕輕將淩月從身上撥開。

“雲大夫,淩月在我這裏。”江淩安推開門,將雲飛翼讓進營帳。

雲飛翼早已察覺淩月對江淩安的依賴與旁人不同,知她不敢在江淩安面前造次。

“淩月,療毒定是很疼的。苦口良藥利於病,療毒亦是這般道理。總不能因著疼痛,便放任蠱毒留存於體內。”

雲飛翼走近幾步,繼續耐心勸道:“你是知道的,若蠱毒在你體內停留的時日漸長,深入骨髓後神識俱損,是遲早的事。”

好一番良言相勸,當真聞者落淚,淩月不禁腹誹。

淩月珠淚橫流,抽噎不已,陪著雲飛翼演戲,獨有營帳內唯一的看客當了真。

“雲大夫,我知道的,可真的太疼了,我……”

唯一被蒙在鼓裏的江淩安瞧著眼前的景況,猶如大夫與懼怕施針的患者之間的較量。

“淩月,咱們忍一忍可好?正如雲大夫所言,趁早祛除蠱毒為妙。想必你不願有朝一日變得癡癡傻傻,不認得我了吧?”江淩安輕言寬慰道。

雲飛翼抹去要害,而在江淩安面前將療毒的利弊詳盡道來。

淩月受苦楚有口難言,江淩安此番言辭更叫她無從反駁。

再者,她更懼來日淪為無知傀儡,任由雲飛翼操控。亦不知人性會如何淪喪,做出何等傷天害理之事。

“雲大夫,我們回去療毒吧,我再不逃了。”

淩月內心滿是對欺瞞江淩安的深深愧疚,勉力壓下心中波瀾,隨雲飛翼回了營帳。

“殿下,你方才跑去江淩安營帳,是什麽目的?”雲飛翼甫一關上營帳門,遂出聲質問,視線似火燎一般釘住淩月。

“是打算告訴他——我的身份,還是你的身份?”言及於此,他嗤笑一聲,“你可是忘了?你同我一樣,見不得光啊!”

今日這一番折騰,淩月究竟認清了現實。既然她無法向江淩安言明當前的處境,便只能佯作屈服,伺機而動。

留著一條命,何愁沒有翻身的機會。

而今她得知黔朝王庭掌權者的惡行,更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父王雖已身故,四王叔卻王權在握。

淩月身心俱寒,憤懣而心寒。父王與王叔竟為達目的,罔顧他人性命。

黔寧王已逝,然雲飛翼在世上一日,定會有無數黔成王繼而被他引誘,黔朝百姓終難安寧。年深月久,恐危及天下百姓。

淩月念及於此,遂向雲飛翼服軟,“雲飛翼,方才是我一時沖動,實屬愚蠢。除了與你合作,我別無他法。”

她滿面懊悔之意,不由的滿眼又垂下珠淚來。

“正如你之前所言,我是受控的傀儡,你為我療毒。然兩者之間卻是相悖的,若我體內的蠱毒除盡,便不能算作完美。你揚言為我療毒,不過虛言,你從未打算祛除我身上的蠱毒。”

雲飛翼倏地嗤笑一聲,“殿下,你當真未被蠱毒侵蝕神識,能想到這一層。如你所言,我自是不能讓你恢覆常人之態,我因何要親手毀掉最滿意的傀儡?”

“無妨,讓我蠱毒發作時不再經受皮肉之苦,我亦甘願了。”淩月不再掙紮,語氣溫婉地同他商量。

雲飛翼似對淩月此番言辭頗為滿意,“這個自然,殿下,我雖樂於掌控你,卻不忍見你痛苦難耐,神識俱損。若你淪為無知傀儡,實屬無趣,我留你又有何用?”

-

秋七月,一霎秋雨飄灑,殘煙似霧籠罩這方邊塞小城。

淩州城,四方醫館。

時隔一年,淩州大營裏的老軍醫雖是須發皆白,步履矯健卻一如往昔。

老軍醫擡手,緩緩推開四方醫館的朱漆大門。醫館今日歇業,因三年一度的醫會論道本年在這四方醫館舉辦。

老軍醫甫一推門而入,便見屋內或坐或立十數餘人。眾人循聲擡眼,待看清來人,紛紛拱手寒暄。

“章禦醫來了,快快請坐。”

“章禦醫,又是三年不見。”

“是啊!章禦醫,上次見您便是這個樣兒。”

“……”

一時間,醫館內言笑晏晏,熱絡不已。

老軍醫姓章名秩修,因著在榮朝宮裏做了大半輩子的禦醫,醫會論道的眾人便都尊他一聲“章禦醫”。

老軍醫謙遜和氣,逐一打過招呼,遂提起袍擺走向一旁空著的座位。

旁邊挨著一位五十來歲的女法師,眉心微蹙,容顏端莊,正是靜心庵的靈慧師太。

靈慧師太雙手合十,略微頷首,寒暄道:“章禦醫,三年不見,您老還是這般硬朗。”

老軍醫連連回應,遂簡單問候幾句,甫一坐下,又覺哪裏不對。暗忖這靈慧師太年紀不及自己長,卻是較自己糊塗了許多。

思及於此,老軍醫輕聲笑道:“師太年紀比老朽輕,卻是緊趕著糊塗了。”

靈慧師太凝眉看向老軍醫,滿面怔色,卻並未聽懂老軍醫所言何指。

老軍醫在座位上坐正身形,遂轉過頭笑盈盈地同靈慧師太說道:“師太這是忘了,去年,也差不多這個時候,老朽曾上不積山,是為求師太引見一位略懂蠱毒的友人,為軍營裏的一個女娃娃診治。”

言及於此,老軍醫捋了捋下巴上一把銀白胡須。凝眸打量靈慧師太的神情,“呵呵”笑道:“師太,可曾想起來了?”

靈慧師太素來不茍言笑,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微沈,道:“章禦醫,貧尼並不知曉此事。若貧尼沒記錯的話,上次相見,還是三年前的醫會論道,便是在那妙手醫館。”

三年前醫會論道定在妙手醫館,老軍醫印象頗為深刻。因著頗多榮朝境內的有名游醫前來捧場,是前所未有的場面。

老軍醫咂摸著靈慧師太所言,覺著不像作偽。他內心疑惑不覺重了幾分,繼續道:“那女娃娃叫淩月……”

遂詳細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言畢,老軍醫擡眸,滿懷期許地望著靈慧師太。

靈慧師太仍是搖頭,“章禦醫,貧尼確實未曾見過此人,亦從未聽聞療毒一事。”

一語方了,靈慧師太面上的神色頓時染上疑慮,“貧尼出門遠游已逾一年,去年的這個時候,貧尼並不在不積山上。”

老軍醫聞言,自知靈慧師太此番言辭與神情並非玩笑,便又詢問一番那位小友。

靈慧師太應道:“那位小友前往靜心庵潛心學習佛法,已逾四載。去年,他與貧尼一同遠游,並未留在庵內。”

窗外涼風習習,屋內說話聲此起彼落。

老軍醫忽覺背脊生出一股寒冽之氣,直奔頭頂而來,宛若隆冬時節墜入冰窖。

若非他昔日親自前往不積山,受到靜心庵內眾人熱忱接待,又得靈慧師太引見那位雲大夫。他定是信了當日行錯了地方,尋錯了人。

靈慧師太見他神色恍惚,似經受了莫大的打擊,遂言語關切問道:“章禦醫,究竟發生了何事?我那位小友今日也在此處,不妨問問他?”

一語方落,便見一人緩緩推門而入。來人姿容似玉,目似春星,那身姿容顏,若非雲飛翼,又能是何人?

老軍醫尚未回過神來,便聞靈慧師太起身介紹,“老軍醫,這位便是雲飛翎,雲大夫。”

雲飛翎?

老軍醫大驚,話也說不出來了。

眼前的雲飛翎與身在淩州大營的雲飛翼,非但形貌神似,連名姓亦僅一字之差。

靈慧師太見老軍醫僵在原地,半晌未曾動作,遂自行將方才聽聞的事跡詳細告知於雲飛翎。

雲飛翎聞言,神色逐漸暗淡,如此看來,他顯然知曉那位冒充他的人姓甚名誰。

老軍醫終於回過神來,忙上前懇求雲飛翎,“雲大夫,還請二位隨老朽前往淩州大營,此事過於蹊蹺,老朽恐會生出事端。”

雲飛翼正有此意,與靈慧師太商議一番,遂紛紛起身告辭。

-

“將軍,前日您派出去的探子今晨方回,黔朝軍近日並無異動,卻在暗中監視我軍動作……”

顧檸正在將淩安營帳內匯報軍情,一語未了,忽聞帳外一陣急促的叫嚷聲傳來。

“將軍!將軍……”老軍醫氣喘籲籲,須發皆亂。馬車堪堪停穩,他先行掀簾躍下,幸而生得一副矯健體魄。

老軍醫一路於軍營中疾行,至江淩安營帳前,猛地跌了一跤。

顧檸聞言,頓住話頭,掀簾邁出營帳,將趴在地上的老軍醫扶起身來。

“老軍醫,您老人家今日怎麽如此不穩重呢?”

顧檸一張圓臉堆滿笑意,左邊臉頰的梨渦隨之擠成一條線。待看清老軍醫慌亂的神色,遂收起玩笑,面色凝重起來。

江淩安行至近處,“老軍醫,因何這般著急?”

一語方了,擡眸便見緊隨老軍醫而來的雲飛翎與靈慧師太二人。

江淩安不認得靈慧師太,卻知雲飛翼此刻正在營帳內為淩月療毒,眼前之人又是誰?

雲飛翼快步趕至江淩安跟前,頷首行禮,沈聲道:“將軍,在下雲飛翎,家父驚雲山莊莊主——雲鶴祥。”

江淩安先前只聞雲鶴祥老先生膝下兩子均不在身旁,卻不知竟是孿生子。

雲飛翎無意多言,遂出言表明來意,“將軍,此番前來,是為家兄冒充在下一事,還請將軍準予在下獨自前去勸解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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