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水中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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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中月（四）
◎夢醒◎
且說昔日老軍醫提及得閑了便前往靜心庵請靈慧師太引薦友人。
軍營裏大小事務一耽誤，昨日翻看時歷，方知已逾半月。
老軍醫深知淩月身上所中蠱毒拖延不得，遂次日欲上不積山請人。
翌日朝晨，江淩安吩咐顧檸領人送老軍醫前往靜心庵。
榮朝大皇子至邊塞淩州犒軍已近一月，今日便要啟程回京。江淩安點了十數名親衛，護送大皇子一程。
淩月近日對江淩安依賴異常，幾斤寸步不離。
奈何江淩安軍務繁忙，她只遺憾不能與江淩安同吃同住。
江淩安春風和氣，細致入微。時日漸長，淩月樂在其中。昔日夢境時而躥出，直叫人心神蕩漾。
得知江淩安今日護送榮朝大皇子回京，天將微明時，淩月便早早起床盥洗，打理妥帖遂出了營帳，侯在軍營門口。
“將軍，我想隨你一同前去。”淩月微微仰首，擡眸望著江淩安，眼中飽含期盼。
淩月頭上裹纏的紗布早已拆去，傷口結了痂。仔細了方可瞧見那塊被扯掉的頭皮已重新長出嫩肉，掩藏於黑鴉鴉濃密的卷發裏。
江淩安騎在馬上，略微俯身，距離淩月近了些，斟酌著語氣，“聽話，老軍醫去了靜心庵請人，你且同阿蘭侯在軍營。”
他脖頸處的齒印未及消退，隱約從領間露出一片淤痕。
前日，大皇子無意間掃過那片瘢痕，方還玩笑一番：不知情者見了，怕是要誤會江淩安府中藏著一位了不得的厲害夫人。
淩月緘默不言，倔著脾氣連連搖頭，視線火燎一般釘在江淩安臉上。眼圈兒漸而緋紅，不由的滿眼又滴下淚珠來。
江淩安見她如此光景，心生不忍，遂飛身下馬，身形略微前傾，“淩月，難道你不想祛除蠱毒？”
大皇子長身玉立，於馬車旁同幾名眼熟的將士低聲說著話。此刻見狀，遂朝江淩安緩步行來。
“淩安，你這提前當爹的作何感想？”大皇子神采奕奕，朗聲調侃。
江淩安頗為無奈，卻形容溫潤。
大皇子輕笑出聲，“瞧你這神色，必是樂在其中。本宮倒覺得你當早日成婚，找人生個閨女，指定能讓你寵出個無法無天的大小姐來。”
淩月聽了這話，忙擡眸瞧去，打量江淩安眉間神色。
但見江淩安略微一擺手，對大皇子的玩笑一笑了之，未嘗多言。
大皇子見江淩安似對成婚一事興致不高，眼角噙著笑，道：“本宮出行前，無意間聽聞父皇提及，欲將三妹高寧公主賜婚於你。話說當年鎮守淩州的諸葛禹老將軍戰死……“
群龍無首，邊塞將士一時失了主心骨，正臨邊塞告急，建安皇帝欲派人前往接任，卻是無人敢上前領命。”
滿朝上下，眾人皆知淩州城難守，那黔寧王驍勇善戰暫且不提。僅是黔朝軍中那一隊傀儡軍，便能叫大榮朝上下官員聞風喪膽。
大皇子提及此處，似有些感慨，“那年你少年成名，高中探花，正是春風得意之際，大半個昀京城的夫人、太太都欲招你為婿。誰曾想你竟然自請至邊塞淩州為守將。實則，父皇早已生出一份賜婚的心思。”
江淩安的父親是個文人，仕途悠閑，母親文陽公主於萬千寵愛中長大，與駙馬情深，自願意江淩安閑來吟詩作賦，遠離刀槍劍戟。
奈何江淩安自幼熱愛舞槍弄棒，幼時常同大皇子偷溜進軍營，托人教授武藝。文陽公主與駙馬愛子心切，未嘗勸阻，自隨他去了。
未曾想江淩安十五歲時，文陽公主病世。駙馬與公主琴瑟和鳴，憂思成疾，數月後亦郁郁而終。
往後數年，江淩安收斂心中浮躁，拜師潛心學業，算得不負父母昔日期許。
二人自幼相交甚熟，言談之間亦不再拘泥於禮儀規矩。江淩安沈吟半晌，遂出聲打斷大皇子。
“大殿下勿要再拿微臣玩笑罷。”
大皇子斂了笑意，神色認真，“本宮倒覺得這是樁美談。自長公主病逝，你身旁也沒個女眷。高寧公主雖年紀尚輕，卻是個知書達禮、蕙質蘭心的好女子。倘或你倆成婚，你亦無需在邊塞苦待，回昀京……”
江淩安嘆氣，“還請大殿下饒了微臣。邊塞戰事吃緊，微臣尚未思及此事。高寧公主蘭心蕙質，微臣一介武夫，自覺不是良配。勞煩大殿下回京後向陛下言明微臣心意，微臣定當感激不盡。再者，倘或有朝一日以身殉國，留下……”
大皇子見他言及戰事，嘴裏亦沒個輕重，登時掃了興，臉上轉了色，即刻出言制止。
他甚覺無趣，只道回京後定向皇帝言明此事，叫江淩安無需過於憂慮。
淩月神色乖巧，安靜地站在江淩安身旁。
此刻見二人頓住話茬，她側身仰首，睜著一雙純真眼眸，無暇而無邪，望著江淩安，“將軍，您什麽時候成婚呢？”
她的聲線略顯稚嫩，神色瞧著卻頗為認真。江淩安聽聞這話，倏地輕笑一聲。
“問這個做甚，擔心我成了個老光棍兒？”
淩月倏一搖頭，目光炯炯有英氣，“那便不要成婚了，等我長大了嫁與你。”
大皇子聽了這話，亦是忍俊不禁，“淩安，你瞧，昀京城內的姑娘小姐們後繼有人了。”
江淩安莞爾，只當作童言無忌，未嘗放在心上。略微一擡手，將淩月面頰上散落的一縷烏發撥到耳後。
“回營帳去罷，老軍醫或將回來了。”
-
江淩安回到軍營不久，老軍醫遂引著自靜心庵請來的大夫行至營帳。
老軍醫眉目慈祥，同江淩安介紹來人，“將軍，這位便是靈慧師太那位友人，雲大夫。”
“大將軍，喚我作雲飛翼便好。”
淩月循聲望去，那是個年輕男人，三十歲上下年紀，著一襲淡綠色交領大袖長衫。姿容似玉，目似春星，正雙眸噙笑打量自己。
淩月心生疑惑，暗忖此人或識得自己。不能這麽寸，請來的大夫是舊相識，卻實在無法憶起對方是何人。
江淩安察覺到雲飛翼落在淩月身上的視線，試探著詢問：“雲大夫，你可是識得淩月？”
雲飛翼粲然一笑，“在下失禮，未曾相識，只覺淩月姑娘與在下家中小妹形容頗為相似。”
老軍醫在一旁“呵呵”笑道：“緣有此等巧合，亦算得一種機緣。”
眾人覆又寒暄幾句，江淩安遂問詢雲飛翼：“雲大夫行醫，可有什麽講究？”
“還請將軍替在下備一間單獨的營帳，便於療毒。”雲飛翼言笑晏晏，語氣緩和，應是個平和之人。
江淩安遂先行離去，遣人為雲飛翼預備獨立營帳。
話說這雲飛翼替淩月療毒之際，有著隱世高人都有的怪癖，定然是不讓外人在營帳內觀望的。
每每欲為淩月施針療毒，必先行屏退左右，唯餘淩月一人與他在營帳內。
軍營內眾人皆是見怪不怪，愈發堅信世間高人多有怪癖。
“雲大夫，你要怎麽替我療毒，施針便有用嗎？”第一回療毒，淩月內心多少有些驚惶。
她身中蠱毒已逾數月，深知個鐘艱苦，言及療毒，心下甚覺希望渺茫。
昔日身陷西山監牢，沁蘭山莊的人每日定時將蠱蟲放置於她體內，直至眾蠱蟲廝殺妥協，蠱毒便成。
雲飛翼見她面露不安，打疊起百樣的款語溫言來勸慰，“姑娘無需憂心，初時只用施針排毒。時機一到，日後自有家中秘術來解。”
淩月將信將疑，總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不甚踏實，卻又說不出因何緣由。唯有按下內心不安情緒，怔怔望著雲飛翼為她施針。
雲飛翼每隔一日便為她施針療毒，光陰荏苒，轉眼已逾兩月。
如實而言，淩月並未察覺身體有何異樣，然蠱毒在這兩個月內並未發作。她不禁暗忖：或是因毒血得以排解？
時值黃昏，雲飛翼方才為淩月施針妥協，他擡手一理鬢發，凝眸打量歪倒在榻上昏睡的淩月，滿面饜足之色。
淩月頭腦昏沈，唯餘半分神識在外，忽聞耳畔有人出聲喚她：“殿下，該醒來了。”
殿下？
她身在黔朝境內，淩州大營裏無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如何會有人喚她殿下？
淩月掙紮著撐開雙眸，便見營帳內空無一人。不禁啞然，哪裏有人喚她，原是靨住了。
她勉力自榻上起身，只覺喉間如火燎般灼熱，正欲倒一杯熱茶潤潤嗓子。
便在此刻，有人推門而入。
淩月捧著茶盞，扭頭循聲望去，便見雲飛翼眉眼間漾起濃濃笑意，朝這邊看來。
“殿下，你醒了？”
雲飛翼回身掩上營帳門，緩步朝淩月行來。
淩月頓覺如遭雷劈，耳鳴聲轟隆隆震個不停。雙腿宛若被霜雪凍住一般，頓時僵化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原以為睡夢中的呼喚是夢魘，甚至願意相信眼前的雲飛翼依然是夢中幻影。
淩月內心慌亂不疊，卻勉力穩住心神，她擡眸望向雲飛翼，面上縈繞重重疑惑，“雲大夫，你方才喚我作什麽？”
雲飛翼莞爾，略微一傾身，輕聲細紋道：“殿下，夢該醒了。”
“你，究竟是誰？”淩月聞言大驚，雙手不受控地微微顫抖，手中握著的茶盞“哢嚓”作響個不停，猛地摔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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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月近日對江淩安依賴異常，幾斤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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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淩安見她如此光景，心生不忍，遂飛身下馬，身形略微前傾，“淩月，難道你不想祛除蠱毒？”
大皇子長身玉立，於馬車旁同幾名眼熟的將士低聲說著話。此刻見狀，遂朝江淩安緩步行來。
“淩安，你這提前當爹的作何感想？”大皇子神采奕奕，朗聲調侃。
江淩安頗為無奈，卻形容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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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見江淩安似對成婚一事興致不高，眼角噙著笑，道：“本宮出行前，無意間聽聞父皇提及，欲將三妹高寧公主賜婚於你。話說當年鎮守淩州的諸葛禹老將軍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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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朝上下，眾人皆知淩州城難守，那黔寧王驍勇善戰暫且不提。僅是黔朝軍中那一隊傀儡軍，便能叫大榮朝上下官員聞風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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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數年，江淩安收斂心中浮躁，拜師潛心學業，算得不負父母昔日期許。
二人自幼相交甚熟，言談之間亦不再拘泥於禮儀規矩。江淩安沈吟半晌，遂出聲打斷大皇子。
“大殿下勿要再拿微臣玩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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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見他言及戰事，嘴裏亦沒個輕重，登時掃了興，臉上轉了色，即刻出言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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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月神色乖巧，安靜地站在江淩安身旁。
此刻見二人頓住話茬，她側身仰首，睜著一雙純真眼眸，無暇而無邪，望著江淩安，“將軍，您什麽時候成婚呢？”
她的聲線略顯稚嫩，神色瞧著卻頗為認真。江淩安聽聞這話，倏地輕笑一聲。
“問這個做甚，擔心我成了個老光棍兒？”
淩月倏一搖頭，目光炯炯有英氣，“那便不要成婚了，等我長大了嫁與你。”
大皇子聽了這話，亦是忍俊不禁，“淩安，你瞧，昀京城內的姑娘小姐們後繼有人了。”
江淩安莞爾，只當作童言無忌，未嘗放在心上。略微一擡手，將淩月面頰上散落的一縷烏發撥到耳後。
“回營帳去罷，老軍醫或將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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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淩安回到軍營不久，老軍醫遂引著自靜心庵請來的大夫行至營帳。
老軍醫眉目慈祥，同江淩安介紹來人，“將軍，這位便是靈慧師太那位友人，雲大夫。”
“大將軍，喚我作雲飛翼便好。”
淩月循聲望去，那是個年輕男人，三十歲上下年紀，著一襲淡綠色交領大袖長衫。姿容似玉，目似春星，正雙眸噙笑打量自己。
淩月心生疑惑，暗忖此人或識得自己。不能這麽寸，請來的大夫是舊相識，卻實在無法憶起對方是何人。
江淩安察覺到雲飛翼落在淩月身上的視線，試探著詢問：“雲大夫，你可是識得淩月？”
雲飛翼粲然一笑，“在下失禮，未曾相識，只覺淩月姑娘與在下家中小妹形容頗為相似。”
老軍醫在一旁“呵呵”笑道：“緣有此等巧合，亦算得一種機緣。”
眾人覆又寒暄幾句，江淩安遂問詢雲飛翼：“雲大夫行醫，可有什麽講究？”
“還請將軍替在下備一間單獨的營帳，便於療毒。”雲飛翼言笑晏晏，語氣緩和，應是個平和之人。
江淩安遂先行離去，遣人為雲飛翼預備獨立營帳。
話說這雲飛翼替淩月療毒之際，有著隱世高人都有的怪癖，定然是不讓外人在營帳內觀望的。
每每欲為淩月施針療毒，必先行屏退左右，唯餘淩月一人與他在營帳內。
軍營內眾人皆是見怪不怪，愈發堅信世間高人多有怪癖。
“雲大夫，你要怎麽替我療毒，施針便有用嗎？”第一回療毒，淩月內心多少有些驚惶。
她身中蠱毒已逾數月，深知個鐘艱苦，言及療毒，心下甚覺希望渺茫。
昔日身陷西山監牢，沁蘭山莊的人每日定時將蠱蟲放置於她體內，直至眾蠱蟲廝殺妥協，蠱毒便成。
雲飛翼見她面露不安，打疊起百樣的款語溫言來勸慰，“姑娘無需憂心，初時只用施針排毒。時機一到，日後自有家中秘術來解。”
淩月將信將疑，總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不甚踏實，卻又說不出因何緣由。唯有按下內心不安情緒，怔怔望著雲飛翼為她施針。
雲飛翼每隔一日便為她施針療毒，光陰荏苒，轉眼已逾兩月。
如實而言，淩月並未察覺身體有何異樣，然蠱毒在這兩個月內並未發作。她不禁暗忖：或是因毒血得以排解？
時值黃昏，雲飛翼方才為淩月施針妥協，他擡手一理鬢發，凝眸打量歪倒在榻上昏睡的淩月，滿面饜足之色。
淩月頭腦昏沈，唯餘半分神識在外，忽聞耳畔有人出聲喚她：“殿下，該醒來了。”
殿下？
她身在黔朝境內，淩州大營裏無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如何會有人喚她殿下？
淩月掙紮著撐開雙眸，便見營帳內空無一人。不禁啞然，哪裏有人喚她，原是靨住了。
她勉力自榻上起身，只覺喉間如火燎般灼熱，正欲倒一杯熱茶潤潤嗓子。
便在此刻，有人推門而入。
淩月捧著茶盞，扭頭循聲望去，便見雲飛翼眉眼間漾起濃濃笑意，朝這邊看來。
“殿下，你醒了？”
雲飛翼回身掩上營帳門，緩步朝淩月行來。
淩月頓覺如遭雷劈，耳鳴聲轟隆隆震個不停。雙腿宛若被霜雪凍住一般，頓時僵化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原以為睡夢中的呼喚是夢魘，甚至願意相信眼前的雲飛翼依然是夢中幻影。
淩月內心慌亂不疊，卻勉力穩住心神，她擡眸望向雲飛翼，面上縈繞重重疑惑，“雲大夫，你方才喚我作什麽？”
雲飛翼莞爾，略微一傾身，輕聲細紋道：“殿下，夢該醒了。”
“你，究竟是誰？”淩月聞言大驚，雙手不受控地微微顫抖，手中握著的茶盞“哢嚓”作響個不停，猛地摔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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