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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水中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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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水中月(二)

◎嚇著了吧。◎

淩月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埋在江淩安頸側,纖細手指緊緊摟住江淩安的脖頸。

她抽噎不止,淚珠、鼻涕混著頭皮上滴落的鮮血汩汩滑過蒼白面頰,悉數被江淩安脖頸處的皮膚和外袍領子沾了去。

江淩安的右手虛虛摟著淩月,左手不知該安放於何處,僵硬落於身側,面上漾起鮮少於外人面前顯露的不知所措。

他瞧著淩月此刻的反應,似是真的嚇壞了,遂出言輕聲安撫,“嚇著了吧?”

淩月已然止住哭腔,唯餘輕輕抽噎,纖長眼睫沾染幾滴晶瑩珠淚。她眨了眨眼,一滴淚珠順著如玉面頰滾落至前襟,消失不見了。

她聲線微弱如蟬翼,“嗯,嚇死我了。好疼啊!”

江淩安將淩月抱上床榻,身形略微前傾,湊近細致查看淩月頭頂的傷口,赫然可見一條三寸來長的血口子,那一片青絲連著頭皮被扯掉了。

江淩安先前只見淩月頭頂滴落的鮮血,未曾料傷口竟如此嚴重,無怪這孩子哭得幾乎喘不過氣兒來。

江淩安安撫似的拍了拍淩月的肩膀,輕緩而有節奏,“一會兒讓老軍醫給你瞧瞧。”

見淩月沈吟不語,將淩安似欲分散她的註意力,遂輕聲玩笑道:“不喜歡老軍醫?他老人家是年紀大了點,性情略微古板。讓阿蘭給你瞧瞧,你們二人同住一屋,關系親近。讓她給你瞧瞧,可好?”

江淩安言及於此,竟帶了幾分老父親哄年幼閨女的寵溺口吻。

淩月擡眸望他,方才哭過的眼眶通紅,瑩白面頰淚跡斑斑,委委屈屈地朝江淩安點了點頭。

江淩安眸色幽深,視線虛虛落在淩月身上,斟酌著字詞,“淩月,方才那人……你認得嗎?”

淩月頷首垂眸,聞言心下一沈,“我……不認得。”她顫聲回道,遂擡眸打量江淩安,眸中漾起一絲委屈。

“他亦並未說認得我,卻是說些奇怪的話,還把我摔在地上。”最後幾個字混著哽咽聲一起擠出來。

江淩安眼底的疑慮未散,心中不免生出幾分不忍,遂輕聲安慰:“無妨,先讓阿蘭為你清理頭上的傷口,其餘的事日後再談。”

江淩安這番話讓淩月的心情愈發沈重,日後再提……

她心中暗忖:雖不曾識得方才擄走自己之人,然卻知那人乃沁蘭山莊莊主。如此情形,如何方能說得清楚?

江淩安起身步出營帳,吩咐今日值守的將士增派人手,加強防守,遂遣人前往醫帳尋阿蘭。待諸事吩咐妥當後,方才折返。

江淩安遙遙便見於阿蘭營帳外踱步的顧檸,行至近處,詢問道:“如何了?”

顧檸:“將軍。阿蘭正為她清理傷口。”

江淩安示意顧檸輕叩營帳門,聞得一聲“進”,遂推門而入。

阿蘭已為淩月清理完傷口,妥善包紮了,遂端著浸滿血汙的木盆出了營帳。

江淩安行至床榻邊,稍微傾身探了探淩月的頭頂,紗布上浸出點點血漬,青絲如雲混著幹涸的血液凝結成綹鋪在枕席上,額角還沾了一抹血痕。江淩安遂轉身欲取熱水將那抹血痕擦凈。

方邁出數步,床榻上的人便有動靜。

江淩安旋即回身,只見淩月側身佝僂作一團,脖頸微微往後仰起,露出一片嬌嫩皙白的肌膚。

鎖骨處那條猩紅的胎記似在膨脹,緩緩裂開,留下一道駭人而猙獰的豁口。

江淩安眉心倏地一跳,僵在了原地。

原本候在營帳門口的顧檸見狀,連忙湊到江淩安身旁,被眼前的景況駭得結巴了起來,“將……將軍,這,她這,怎回事啊?”

江淩安回過神來,沈聲吩咐,“速去請老軍醫。”

顧檸忙不疊轉身跑出門去。

淩月猛地在床榻上支棱起身子,脖頸處裂開的那條口子顏色猩紅,卻不見鮮血溢出。

她五官扭曲,瞧著痛苦極了,本就煞白而病態的肌膚幾近透明,口中發出痛極難耐的嗚咽聲。

江淩安搶步上前,欲讓她躺回床榻上,指尖方才觸碰到淩月的胳膊,頓覺猶如被火舌燎了一般,燙人得刺痛,他倏地抽回手。

淩月宛若渾身力氣喪盡,遽然滾下床榻摔倒在地。案幾上杯盞碎落滿地。

江淩安未及多想,即刻上前將淩月抱起來。

淩月渾身抽搐不止,痛苦的呻-吟聲自喉間嗚咽而出,脖頸上的血口子愈合不及。

江淩安額角起了冷汗倏起,他試探著輕撫淩月的後背,意欲安撫淩月,讓她冷靜下來。

適才推門而入的顧檸猶如被尖刺錐了屁股一般,猛然跳起,直奔著江淩安撲來。

緊跟著顧檸進屋的老軍醫與阿蘭雙雙擡眼望去,乍見淩月一口叼住了江淩安頸側的血肉。這一口肉眼可見的咬得不輕,脖頸處已有細微血絲泛出。

江淩安面部表情抽搐,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然無力自淩月口中脫身,輕喊道:“別楞著,趕緊過來幫忙。”

於是乎,撲倒在江淩安腿邊的顧檸、進門後齊齊怔住的老軍醫與阿蘭,紛紛如夢初醒。手腳忙亂地湧上前去,試圖從淩月緊闔的齒關下挽救江淩安脖頸處的嫩肉。

營帳內五人亂作一團,兩人衣衫淩亂,動彈不得。其餘三人神色慌亂,狼狽不堪。

老軍醫倏地反應過來,強取不成,還須得智取。連忙從隨身的藥箱裏取出針囊,抽出幾枚銀針逐一刺向淩月右手前臂掌側的內關穴,意在寧心安神、理氣止痛。

眾人皆額間熱汗淋漓,渾身乏力。

約莫過了小半柱香時間,淩月終於緩緩松開齒關,雙眸輕闔,沈沈睡去。

老軍醫松了一口氣,遂收起銀針,近身查看江淩安的脖頸。

被咬的那處肌膚早已撕裂,齒痕深深嵌入皮肉,呈現一片不規則的撕裂傷,烏黑鮮血滲出,觸目驚心。

老軍醫一面清理傷口,不禁搖頭感慨,“這小女郎牙口甚好。”

江淩安微微側頭,露出一大片脖頸以便老軍醫上藥,他因吃疼“嘶嘶”兩聲,面露無奈之色,嘆道:“屬狼的。”

老軍醫清理完畢咬傷,再行包紮妥當,“恐會留疤。”

江淩安似有所慮,面色凝重,詢問老軍醫:“老軍醫,方才她這是……蠱毒發作了?”

老軍醫沈吟片刻,遂點頭回道:“應是。老朽雖未曾親眼得見,卻聽人提及過。”

他一面整理藥箱,補充道:“這身中蠱毒之人,發作之際便如她這般神志喪失,暴戾異常。”

-

淩月逐漸恢覆意識,已至翌日清晨。

她緩緩撐開眼皮,體內尚餘的一絲力氣未能支撐她坐起身來。淩月只覺渾身皮肉骨血充斥著細細密密的酸痛,猶如群蟻方才啃噬過她的肉-體。

淩月費力撐起薄弱的意識,環顧四周,便見阿蘭在煨藥,正欲出聲喚她。

“阿……”淩月未能完整的喊出阿蘭的名字。

阿蘭宛若聽得一道痛苦的嗚咽聲,旋即放下手中煽火用的扇子,行至床榻邊。

淩月朝阿蘭伸出一只手,順著阿蘭的力道靠床榻坐起身來,她臉上布滿未及消散的病容。

阿蘭細致打量她半晌,轉身倒來一杯熱茶,讓她捧在手中。

“應老軍醫囑托,你醒來後便去請他過來,你先歇著。”見淩月輕微點了頭,遂推門而去。

“喲,醒了?”

江淩安同老軍醫前後腳進了營帳。

淩月將手中茶杯擱回桌案上,擡眸怔怔望著江淩安脖頸上纏繞著的層層紗布。

她的眼圈兒飛快地紅了,淚光縈縈,珠淚難收,悄默聲兒順著凝脂般臉頰滑落,滴落至身前的淺灰色棉布被褥,很快便洇潤了一小片。

江淩安前日見識過淩月哭泣落淚,知曉這孩子性情敏感,遂柔聲安慰道:“別哭了。我無礙,你瞧,這不好好的嗎?”

“嗚……”淩月啞著嗓子哭出聲來,珠淚盈睫,聲線宛如陳年破舊風箱,呼呼作響,“將軍,對不起,是我的錯……”

營帳內眾人紛紛安撫,老軍醫行至淩月跟前,擡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斟酌道:“據老朽所知,淩月身上的蠱毒日後必然會反覆發作,其間規律暫無定數,然每隔一月發作一次應是有的。”

江淩安安撫似的拍了拍淩月的胳膊,詢問道:“老軍醫,您可有法子解這蠱毒?”

老軍醫面色稍顯遺憾,沈重地搖了搖頭,“慚愧,老朽不精於此,未曾習得,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眾人聞言,皆是緘默不言,老軍醫覆又開口道:“不過,數年來,老朽應邀前往淩州城內醫會論道,識得一位出家修行的女法師,閑談間她曾提及有一小友略懂這蠱毒之術。”

淩月聽罷,心中倏然舒緩了幾分,面色也略顯柔和。

她擡眸望向老軍醫,正欲出聲,便聞阿蘭輕聲詢問:“老軍醫,您可知那位出家修行的女法師如今身在何處?”

老軍醫面帶慈祥,笑容可掬,溫聲答道:“那位女法師法名靈慧師太,常年居於不積山的靜心庵。待哪日軍營裏得閑了,老朽便親自前往靜心庵,請靈慧師太引薦友人,前來軍營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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