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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魂魄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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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魂魄歸體

◎“師父,你真好”◎

水波微漾,映出一輪模糊的上弦月。

他看著漆黑海面上僅有的那點光亮,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想要擁抱月亮。

但是,冰涼的水中只有一片虛無。

他執著追逐,他一無所有。

*

清淡的蓮花香氣似有似無地繚繞在唇鼻之間。

晏深艱難地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枚側頸上的黑痣。

從小臂蔓延到全身的疼痛如若一張細密的蛛網,將他一點一點裹纏其中。

如果僅僅是疼痛,他尚且能夠不動聲色地忍受,但是他意識到自己再次被人背了起來,他甚至能看到她小巧的耳垂、鬢邊垂下的幾縷發絲和她肩頭衣物上繡著的花樣。

難堪、羞恥以及隱秘的、難以啟齒的情緒伴隨著如擂鼓般的心跳,讓他徹底亂了,全身的熱血仿佛都湧了上來,面頰燒得要滴出血來。

“醒了?”洛越察覺到他呼吸頻率變了,便微微側頭,問了一句。

晏深覺得自己似乎連吐息都忘記了,喉結輕微滾動了一下,澀然道:“對不起,弟子又給師父添麻煩了。”

“我……可以下來自己走了。”

更深露重,長夜漫漫,唯有呼嘯的北風為靜謐的夜添了幾分凜冽的肅然。

“不行,”洛越看著不遠處的柳橋,心想終於快到了,這才歇了口氣,解釋道,“你煞氣入體,不宜動。”

她本想用千裏符直接帶人到百草鋪,結果符箓上的靈氣和晏深身上的煞氣相沖,發揮不出原本的功效。

思來想去沒有別的辦法,她就準備任勞任怨地把人背到百草鋪。

好在她是七境修士,本體還是天池蓮花,身體各方面都異於凡人,背一個他簡直綽綽有餘。

路上沒什麽人,只有更夫走街串巷地敲著手中的梆子,時不時傳出些聲響。

晏深一直僵硬地趴在她背上,渾身如火燒般往外冒冷汗,在疼痛外又是一遭酷刑。

洛越冷不丁地頓了一下,他的下巴驀然磕在了她肩頭。

她的肩很薄,骨架也小,只是碰一下就讓他震顫。

“晏深。”她叫了他一下。

少年眼眸漆黑,眉頭緊皺,下唇早被兩顆尖銳的虎牙咬出了破口,聽到她的聲音,渙散的意識才回落了些許,嗓音不知何時竟啞了:“對不起,師父……”

聽到他不離口的“對不起”,洛越無奈地擡步繼續走,想起了小時候帶表弟表妹一起出門玩,他們磕了碰了都是她背著回家的,在路上兩個小豆丁也只會說“姐姐,對不起,我又摔倒了”。

“別睡,很快就到了。”她感受到灑在她側頸的熾熱鼻息,不自在地側了側頭,想要逃離那點熱意。

晏深一直盯著她側頸上的那枚黑痣,覺得一種微妙的酸脹充斥在他胸膛中,像是從心底長出了一棵參天大樹,每一根枝椏都在叫囂著往外擴張。

綿密的痛感又若枝幹刺破血肉時帶來的剎那快意。

人生十幾載,他跌倒過無數次,傷痕滿身又血肉淋漓,還帶著泥沼的臟汙。

從來沒有人願意停下來扶他一把。

只有她,無論是在那個暴雨如瀑的夏夜,還是這個北風肅然的早春,她的肩膀如同久違的岸,收留了一艘漂泊已久又支離破碎的孤舟。

“師父。”他耗盡力氣將軟弱的淚水憋了回去,聲音輕得幾乎微不可聞,“你真好。”

洛越對於讓主角受傷這件事心懷愧疚,內心忐忑已久,猛然聽到這麽一句話,堵在心口的巨石這才落下去,想著在自己兢兢業業的工作下,業績評估終於邁了上重要的臺階,一時之間竟頗有成就感。

她本想說點什麽附和一下主角的煽情,但是嘴唇翕合了幾下,還是覺得拉不下臉,便頗具慈愛色彩地嘀咕了一句:“傻孩子。”

晏深楞了片刻,下唇溢出的血珠在舌尖留下熟悉的血腥味,那腔仿佛無往不勝的熱血轉瞬間便被當頭潑下的冷水刺激得縮了回去。

他感覺臉上愈發熱了,不知是因為遍體流竄的疼,還是斷不該有的念。

看到百草鋪的牌匾後,洛越背著晏深徑直從旁邊的巷子走了進去,熟門熟路地找到巷口第二戶,伸手拍了拍門環。

過了片刻,不見人應,她又加大力氣拍了拍門環。

鄧二喜的聲音透過木門悶悶地傳過來,帶著深夜被吵醒的怒意:“誰啊?一更後不坐堂,天亮了再來!”

“是我。”洛越朗聲道,“有急事找桑老先生。”

二喜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後知後覺聽出來是洛越的聲音,忙裹好衣服跑著去開了門。

木門一開,他正看到洛越肩頭垂著的一個腦袋,差點被嚇得叫出來,捂著嘴定神一看,這才發現是洛越仙子背著一個少年。

“仙子快進,我這就去叫師父。”二喜引著洛越進入一間藥房,幫著把晏深放到榻上後就火急火燎地去找師父桑鴻。

師父曾說過,洛越於他們師徒有恩,若有機會,需得報答恩情償還因果。

晏深面有潮紅,嘴唇卻發白,躺在榻上一直看她。

洛越拉過他的右臂,發現那兩個泛著黑紫的小血洞還在往外冒黑氣,大有沿著經脈攀延之勢。

“以後聽話一點,”她眉頭緊皺,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發燙的額頭,語調不由自主地放輕了些許,“不許再擅自行動了。”

晏深還是看著她,眼神濕漉漉的,點頭答道:“好。”

隨後,他問道:“師父,我會死嗎?”

語氣平淡地如同在問今晚要吃什麽飯。

洛越原本想說我死了你都死不了,但是看他一副小小年紀就看淡生死的模樣,一時失笑,故意說道:“說不準,可能會死吧。”

晏深居然也笑了,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向來靜如深潭的眼眸陡然泛起了漣漪。

“如果我死了,可不可以把我埋在桃花林裏。”

洛越支著下巴看他,挑眉問道:“為什麽?”

床前只點亮了一盞燈燭,暖黃的光斜映在他側臉上,將垂下的睫毛照得如若收翅的蝴蝶。

“桃花林很美。”

他的聲音還有些發啞,唇角勾勒出的笑意卻不似作偽。

桃花林很美,葬在那裏,可以見證你每一次出入洞天的足跡,可以……一直看著你。

老舊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桑老先生腳步匆匆地走進來,開門見山地問:“是怎麽受傷的?”

洛越回過神,忙讓位給大夫,將兩人在陰宅裏經歷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尤其強調了那具詭異的活屍,恨不能將其從頭到腳細細描述一遍。

桑鴻一邊聽一邊給晏深檢查傷口,最後才號了號脈,面色一如既往地沈靜如水。

“幸虧就醫及時,大部分煞氣又被仙子的符箓鎖在了右臂上,待老頭子用玄靈針逼出煞血後就無恙了。”

洛越雖說內心堅信晏深不會有什麽事,但是看到那如蛛網般往血脈擴張的黑血,心裏還是難免擔憂,聽了桑鴻的這番話才徹底放了心。

“深夜叨擾,麻煩您老了。”洛越鄭重向老大夫行了一禮。

桑鴻避身免受,擺手道:“仙子言重了。”

“不過施針須得五個時辰,我先去準備一番,仙子若有旁事,也大可放心將愛徒交由百草鋪。”

不等洛越再說什麽,桑鴻又腳下生風地出去了。

晏深一直面色平靜地聽著大夫的診斷,只在聽到“愛徒”二字時抿了下唇,極力將上揚的唇角壓了回去。

洛越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起了斑斑的殘魄還在自己身上,便對晏深道:“你先待在這兒安心療傷,等我處理完斑斑的事情,再來接你。”

晏深“嗯”了一聲,聽到自己死不了,他也不敢再如剛才那般一直盯著她看,只耷拉著腦袋,像極了一只被主人遺棄的狗狗。

洛越想起了上輩子朋友出差時寄養在她家的薩摩耶,也是這麽一副眼巴巴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聽話。”

晏深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顫抖了一下,等人走了才敢伸出手,虛空地抓了一下空中殘留的蓮花清香。

*

洛越趕到鎮子外時,正好碰到了踏著晨露歸來的韓箬萱和淮若風。

淮若風懷裏抱著昏迷的斑斑,原本一塵不染的白色衣衫上沾染了許多紙灰。

韓箬萱看到洛越,忙問道:“那三魄,找回來了嗎?”

洛越點了點頭,來不及問淮若風是怎麽回事,從玉牌中取出了那枚琉璃珠。

韓箬萱祭出寶塔,對二人道:“來不及再另找地方了,你們為我護陣,先讓斑斑魂魄歸體。”

淮若風將斑斑平放到了枯草地上,二人默契十足地合力布下了陣法。

洛越為求穩妥,拿出自己的一朵本命蓮做定陣靈物,與淮若風一南一北鎮在韓箬萱兩側,看著那三魄緩緩從琉璃珠中脫出,順著金塔的引導,慢慢歸體。

韓箬萱一路追逐那輛陰兵借道的骷髏馬車,好不容易趕上了,又碰上了一堆陰煞紙人,奪回斑斑時已經時精疲力盡了,所幸有寶塔的襄助,這個歸魂陣也不算耗費靈力,很快就將斑斑的三魂七魄在體內拼湊齊全了。

大功告成之後,她這才松了口氣,剛要伸手抹汗,卻腿一軟,就要往前跌去。

淮若風眼疾手快地將人撈了回去,一邊給她渡靈一邊擔憂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終究沒開口說什麽。

洛越將昏迷的幼童抱起來,對二人道:“我送斑斑回去,你們先去休息吧。”

韓箬萱撐著淮若風的手臂站穩了身體,迅速從他懷裏退了出去,臉色發白地說:“我沒事,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有些事要去問林芳。”

淮若風立刻道:“我也察覺出了一些不對,等會和你們商議一下,或許可以揪出幕後黑手。”

洛越拗不過他們,便順著自己贈與林芳的蓮花的氣息,扔出千裏符帶幾人直接到了林芳的家門口。

心驚膽戰熬了一晚的林芳一開門就落了淚,從洛越手裏小心翼翼地接回自己兒子,一時間又哭又笑,對幾人不住感謝。

洛越安撫性拍了拍她的肩膀:“此事疑竇眾多,不如我們進去再細說?”

“是,是,仙人們快請進,”林芳抹了一把眼淚,“看我這糊塗的,一時竟忘了請恩人們進門,快請進。”

林芳把斑斑放回了床榻上,見兒子睡得安詳,渾身也沒什麽傷痕,這才放了心,進進出出地給幾人張羅茶水。

韓箬萱忙攔住了她,問道:“嫂子先別急,我有要事問你。”

林芳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恭敬道:“仙子請問。”

“斑斑大名是什麽,是何月何日生?”

“這孩子大名叫聶遠風,卯月酉日生人。”

韓箬萱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開,對洛越道:“果然,斑斑是陰時陰日生的孩子,那鬼修擄走他大約是為了施行邪術。”

洛越心裏早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點了點頭,道:“斑斑的三魄藏在一座紙紮的陰宅裏,裏面是一個鬼修帶著一只活屍在鎮守,修為都不高。你們那邊如何?”

韓箬萱有些乏力,回身坐到椅子上,才道:“那鬼修謹慎異常,一路上用骷髏馬車陰兵借道,我用紫練截斷了冥間道才勉強追上,結果被駕車的紙人圍攻,多虧淮修士路過,我二人合力擊退紙人,這才從骷髏馬車裏帶出斑斑。”

“驅使馬車的鬼修一直不曾露面?”洛越有些詫異,握著茶盞的手指不禁緊了幾分。

韓箬萱點頭,眼睛微微一瞇,回想道:“那鬼膽大心細,一路上把自己的蹤跡抹除得一幹二凈,怕是輕易難以查出來到底是誰。”

洛越對這個世界的幾方勢力了解不多,沒有貿然與韓箬萱多討論,便低頭抿了一口茶水。

淮若風捏著那顆琉璃珠子翻來覆去地看,半晌才道:“我似乎在哪裏見過這東西,只是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具體出處,等我回東原找個魂師,催眠一番,或許就能想起來了。”

洛越繼續啜茶水,不說話。

韓箬萱擡眸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麻煩你了。”

隨後她又對洛越道:“斑斑魂魄剛歸體,難免會招惹些不幹不凈的東西,我這幾日就先暫住在這裏,替他驅一驅夢魘。”

林芳感激道:“多謝仙子,這大恩大德,我們母子倆真是無以為報。”

洛越喝完一盞茶後就告辭了,想著等會先回洞天跟郁離他們報個平安,結果剛走到槐花巷,就看到幾個人擡著一個蒙了白布的擔架匆匆走過。

她眼皮一跳,攔住幾人,問道:“這是?”

“哦,梨花巷賣花燈的老太,昨晚失足落水了,早上才給撈起來。”

洛越手臂顫抖了一下,掀開白布,看到了那張昨晚還與她親切攀談過的臉。

是那個委托她還燈的老婆婆。

屍體完好,除了衣服和發絲帶有水漬,身體上沒有絲毫被水泡的痕跡,甚至,她的唇角還帶著一點笑意,像是見到了惦念許久的良人。

幾人受委托才去擡屍,沒時間和她多啰嗦,把布一扯,擡著屍體就走了。

“是勾魂術。”淮若風也從巷口轉了出來,“把人魂魄勾走後再扔進水裏,所以沒有掙紮的痕跡。”

洛越想起花燈上那行用簪花小字寫下的心意,只覺得心口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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