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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符水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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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符水伸冤

◎“便是,這種……花麽”◎

洛越從玉牌裏拿出二十枚五福錢,在李海的肉肆裏買了半斤豬頭肉。

當著眾人的面,晏深吃了一口肉,然後接過那碗符水,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許多人凍得直跺腳,卻還是伸長了脖子要看看這符水到底有沒有用。

洛越站在一旁靜靜等著,腰間竹笛上的穗子隨風而動。

李海和林芳則緊張得多,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年看。

晏深一向很能忍得住疼痛,但是這個時候不需要他忍耐什麽,所以他幾乎是在符水入喉的一瞬間就因腹痛而彎了腰,臉漲得通紅,不過到底礙於顏面,沒有像剛剛被打飛的夥計那樣痛呼出聲。

這種疼痛和皮肉之苦不同,仿佛是在腹內放了一塊滾燙的炭火,一點一點灼燒著腸胃。

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滾下,周遭的這些喧囂仿佛在這漫長的疼痛中化為了虛無。

他低著頭,單膝點地支撐著自己,目光所及只能看得見一片淡青色的衣擺。

沒來由地,他又想起了接天蓮葉中那株遺世獨立的蓮花。

很美,又很遠。

一雙手忽然扣住了他的下巴,往他嘴裏餵了一顆圓珠似的東西,嘗起來卻是甜的,腹中那如火燒般的疼痛也慢慢淡了。

晏深擡起頭,看到了師父沖他伸出的一只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只是有點涼,應該是被冷風吹的。

他搖了搖頭,沒有借力,自己慢慢站了起來。

他手上有汗水和灰塵,不應該碰她的。

洛越收回裝著藥丸的玉瓶,將還剩大半碗的符水遞給了林芳:“給斑斑試試。”

林芳忙不疊接過符水,半蹲在自己孩子面前,哄著斑斑張嘴喝了一口。

眾人翹首以待,卻有幾分失望。剛剛那少年喝了符水後效果立竿見影,可這有幾分憨傻的孩童卻仍對著他娘笑,只一個勁地說:“喝……喝……”

一身狼狽的婦人含著淚站起來,拉著斑斑往人前走:“你們看,你們看,我家斑斑沒有偷吃,他最乖了,他不會偷別家的東西……”

“大夥兒剛剛都看到了,這符水可厲害得很,要是林家小娃子真偷吃了他家豬肉,怎麽可能好端端地站在這兒沖人笑?”

“我說什麽,這麽小的孩子,他還沒那案臺高呢,他怎麽偷吃?”

“林家嫂子是個好人,不容易把孩子拉扯這麽大,平日裏最是管教嚴厲,怎麽會縱容孩子去偷呢?”

“哎,這李海……我前幾天就見他總是在河邊糾纏林嫂子,看今天這事兒鬧的,差點出人命……”

“你可少說幾句吧,剛才你怎麽不替這孤兒寡母說幾句?現在來當公道人了,可給你能的……”

洛越微微側了頭,對李海笑了笑:“李掌櫃,這怎麽說?你若還是信不過我,咱們去百草鋪和聚寶盆,請下那兩枚印做做公證如何?”

李海在寒風裏抹了一把汗,訕訕道:“不必不必,看來這孩子真沒偷吃,是我錯怪他了。不過也怨他自個兒,非要說什麽‘吃’,這叫人怎麽能不起疑心?”

“大夥散了吧,散了吧。”李海又舉起一只手,驅散眾人,“今天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我也吃下這個悶虧,不計較誰偷了。大冷天的,都散了吧!”

“欸——”洛越用竹笛輕輕點了點他的胳膊,“這怎麽能行呢?”

“李掌櫃肉肆裏進了賊,因這點烏龍差點害了這娘兒倆的命,不把幕後兇手揪出來,怎麽對得起他們蒙受的冤屈,你說是不是啊,李掌櫃?”

李海感覺自己的半條胳膊已經沒有知覺了,甚至連動一動手指也是不成了。

他欲哭無淚地往後退了一步,強顏歡笑地附和:“仙子說得是。”

“我這碗符水,就著豬肉喝下肚後,若一個時辰內不服下解藥,便會七竅流血、疼痛至死。”洛越又端起那碗符水,走到了劉四身邊,“既然是在鋪子裏丟失的,那你們兩個店夥計先來自證清白吧。”

劉四瞪大了眼睛,慌忙擺手:“不……不是我……”

“是不是你,一口水下肚,自有公道。”洛越將碗往他面前遞了遞,笑瞇瞇地說,“請吧。”

劉四腦子裏只剩下“七竅流血、疼痛至死”八個大字,渾身顫抖了起來,拽住身後的杜明便往前面推:“是他!是他偷吃了豬肉!”

“你放屁!”杜明瞬間跳腳,剛要張嘴大罵,就疼得“嘶”了一聲,捂著自己的半邊臉大叫,“分明是你吃的!”

洛越挑眉道:“這有什麽好爭的,一人喝一口,誰吃了誰沒吃,大夥看得一清二楚。”

末了,她又添上一句:“當然,偷吃了豬肉的人,栽贓陷害,其心可誅,就任他活活疼死,李大掌櫃,你有意見嗎?”

李海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扶著門檻勉強站著,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兩個夥計不等自家掌櫃說話,當即跪在了雪地裏。

“是老爺——”劉四哭喊道,“是老爺要我們吃了豬肉,好陷害給這孩子,我也是聽命於人,不關我的事呀——”

杜明顧不得臉疼,“哐哐”先磕了幾個響頭:“仙子明察啊,若沒有老爺示意,我和劉四就算是膽子再大,也不敢偷吃啊。”

“你……你們……”李海又驚又怕,用還能動的左手指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人,氣急敗壞地大喊,“你們放……你們血口噴人!”

“啪!”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一巴掌就扇到了李海臉上。

“丟人現眼的東西,”不知何時走到人群中的肉肆老板娘王珍掄圓了胳膊又甩了自家男人一巴掌,“還有臉在這兒當街對罵,還不快滾回去!”

李海見到自家娘子,立刻偃旗息鼓,擡頭看了一眼,見洛越沒有揪著自己不放的意思,便麻溜地滾回了肉肆。

王珍先是向洛越告罪,然後走到林芳面前,拿出錢袋遞給她:“今日的事,委屈你了,我回去必好好教訓他,給你們母子一個公道。”

林芳沒有接,反而護著自己孩子後退了一步,冷眼覷她:“你若真覺得對不起我們娘兒倆,就回去把你家男人好好拴在家中,別放他出來討嫌!”

“是是是。”王珍強忍住怒氣,仍舊笑臉相賠,“林嫂子說得是。”

洛越眼看這肉肆老板娘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便懶得多搭理她,反正廢掉了李海一只胳膊,也算給了他們夫妻一頓教訓。

至於地上跪著的兩個助紂為虐的夥計,她想了想,將半碗符水分別灑在了二人頭上,駭得劉四當場昏厥了過去。

“這水被我施了術法,”洛越對著渾身顫抖的杜明說道,“限你們一年之內各自做一百件好事,若是年末結算時不夠數,‘七竅流血、疼痛至死’這八個字,你們大可親自嘗一嘗。”

杜明癱倒在地,嘴唇顫顫巍巍地說道:“多謝仙子恩典。”

洛越轉身走回了林芳母子身邊,當著在場眾人的面,拿出兩個護身符遞給林芳,說道:“這裏面有我的幾道劍氣,日後若是有誰再要害你們,保管將人切成兩半。”

幾個覬覦過這俏寡婦的男子當即捏了一把汗,一臉賠笑的王珍亦是咽了口口水。

林芳握著護身符,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當場就要跪下叩謝恩人。

洛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人扶了起來:“不必謝我。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不要總是想著以死自證清白。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沒了一個借口,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借口,可人的性命卻只有一條。別管旁人怎麽說,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林芳看著面前姿容絕色的女子,頭一遭有了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場、向人訴一訴委屈的念頭,但她終究只是點了點頭,俯身對自己兒子說:“斑斑,快向恩人道謝。”

斑斑仰著小臉沖她笑,還是只能說出一個個單字:“謝……謝……”

洛越摸了摸他的腦袋,拂掉身上細碎的雪,沿著青石街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圍觀的人目送著她的背影,卻感覺是大夢初醒,好些人甚至連剛剛主持公道的仙子是何模樣都忘記了。

晏深手裏還拿著那半斤豬頭肉,便跟了上去。

“這個……送你了。”洛越想起了那碗雖然很好吃、卻素得“一清二白”的面,沒忍住提了一句,“多吃點肉,長得高。”

怪不得這人每次變回法相都要吃掉她整整一盆肉糜,原來是平時自己壓根兒沒買過肉吃。

晏深微微抿了抿唇:“師父剛剛畫下的符咒,很……奇妙,可否……”

教教我。

他頓了一下,終究沒有說出口。

洛越卻笑了,坦白道:“我壓根兒沒畫什麽符咒,在上面畫的是一只烏龜,後來你腹痛難忍的效果,是我用術法造成的。你若想請教怎麽一筆畫成一只烏龜,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晏深楞住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那顆解藥……”

“壓歲鋪子裏買的糖豆,好吃吧。”洛越見他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一聲。

晏深頭一次見到師父在自己面前這樣笑,也彎了彎嘴唇,隨後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傻,便岔開話題問道:“師父是如何知道是那店家監守自盜的?”

洛越見他對這件事感情興趣,便拉著人到屋檐下避雪,從頭解釋道:“肉肆掌櫃存心要把林芳母女倆扭送到阮公衙,實則是借著這個由頭,用孩子逼迫林芳就範。其實這樁冤案做得一點都不高明,但是毒就毒在,就算有人看出了他的圖謀,也很少會有人願意冒著得罪這麽個土財主的風險去給林芳母子討個公道,今日如果不是我恰好路過,李海的籌謀至少有九成成功的可能。至於是誰吃了豬肉,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只是隨口詐了一詐,沒想到這兩個人都是軟骨頭,居然自己招了。”

“原來如此。”晏深恍然大悟,沈思片刻,又道,“只是我在書上看到,劍意若是附在沒有靈氣的物什上,會逐漸消散,那兩個護身符豈不是……”

“傻瓜。”洛越沒忍住用竹笛輕輕敲了一下少年的腦袋,“我又不修劍道,哪裏會有什麽劍意。那兩個護身符是我在街邊攤子上隨手買的,說那番話只是敲山震虎,不讓懷恨在心的李家人去找他們母子麻煩罷了。”

“修行中人切忌和凡間種種牽扯不清,畢竟命途難知,你隨手送出去的機緣,對於凡人來講,很難說究竟是福是禍,所以在沒有算準定數之前,很可能好心辦壞事。”

“弟子受教了。”晏深點點頭,深以為然,心中對師父的敬重更深了一層。

玉英醉二樓臨街的一扇窗突然打開了。

洛越擡頭一看,忍不住笑了,隨後一邊往玉英醉走,一邊回頭向晏深揮了揮手:“我去拜訪個朋友,先走了。”

晏深抱著那包豬頭肉站在原地,也擡頭看去,正看到窗前站著的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

察覺到少年的目光,祁嵐溫潤一笑,遙遙沖他行了一禮。

晏深感覺胸口有些堵得慌,強自鎮定地沖人點了點頭,然後便低著頭往百草鋪走去。

他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她對郁離說玉英醉是賣花的地方。

便是,這種……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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